当第三十一艘战舰下水,蒋海山不由皱着眉头苦起了脸。
一旁的潘林不由怒道:“蒋海山,两个多月十一艘战舰,十艘补给船,还有沿海船厂购买的十艘福船,老头子和马成没日没夜忙活,头发都白了一多半,这你还不满意?”
马成喃喃说道:“这小子没人性,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只顾自己在海上快活,哪里管得咱们苦不苦。”
蒋海山委屈道:“别冤枉人,谁埋怨你们慢了。”
潘林气道:“那你给老头子摆一张寡妇脸做什么?”
蒋海山欲哭无泪喊道:“这么多船,老子可怎么起名字?”
马成噗嗤一笑,然后坏笑道:“怪道总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日不读书,大老粗一个,现在可知道自己吃几斤干粮了吧?老子不管你起不起名字,刘二杆传来大人的手书,正事你可不许误了。”
蒋海山傲然道:“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先趁着东南风去趟朝鲜,把人力和煤铁准备好,然后老子就领着水师舰队横扫东海,非让江南海商吐血上吊不可。敢难为咱定边军,也不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
马成苦笑道:“那你赶快走,顺便把登莱水师一并带去,上个月袁可立可都上了刘公岛,若不是老子跑得快,只怕王命旗都预备下了。”
蒋海山笑道:“行,今日补充物资,明儿一早就出发。老马,老子领着王福他们都走。这里的首尾你行不行啊。用不用给你留点老兵?”
马成冷笑道:“老子麾下就没这么富裕过。一万辽兵征战不行,可是对付千八百老百姓,那还不是跟杀鸡似的。”
蒋海山哈哈一笑,见马成嘴硬便不再理会,转头对潘林问道:“潘老头,那两艘西洋船你琢磨得怎么样?”
潘林苦笑道:“和几个大匠作仔细看了,难!”
蒋海山不悦道:“难也得弄,六艘对三艘。让人家击沉了三艘,还撵得跟兔子似的。若不是老子精锐全出,仗着人多船多,老子能不能回来都难说。”
潘林怒道:“你当是打家伙事那么容易?不说战船,光是那火炮就没辙!你也瞧见那炮管了,又长又粗,集中人手费上几月功夫弄出一门还行,可若想批量制造,还得定尺定制,老头子可没办法。”
马成笑道:“不用愁。老子给孙公公捎信儿,让他从香山澳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重金请些西洋人来?”
蒋海山笑道:“不必费事,老子俘获的红毛番里就有懂行的,回头交给工匠营当苦力就是。”
潘林苦笑道:“即便能解决火炮,那船也不好弄。咱是尖底,它是弧形,咱是硬帆,它是软帆,咱讲究隔水分舱,人家讲究肋骨通透?”
马成问道:“哪个好用呢?”
潘林笑道:“这不好说,若是远洋征战,自然人家的好用,若是近海厮杀,还是咱的战船犀利。”
蒋海山点头笑道:“咱的船不容易沉,操纵灵活速度快,只是载重太低,更不用说是重炮。这西洋船软帆操弄不易,可是远洋行驶吃力大,甚是耐用。尤其是上下粗,中间细,可承载三层重炮,远战可威胁敌船,近战可火力全开,当真犀利。”
潘林笑道:“老头子觉得,还是回头请大人定夺。若说福船,老头子手下各个精通,可是你那战船,还是大人画的草图,又经多次检验修改才定的型,如今看来竟是与西洋船相仿佛。”
蒋海山点点头,扬声笑道:“你只说能不能造?”
潘林琢磨了一下,郑重答道:“能造,就是费料罢了。”
见潘林说得肯定,蒋海山自然大喜过望,亲热拍拍潘林的肩膀,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对了,张劳有信了没有?”
马成笑道:“具体还不知道,不过南京倒是有信传来,说是这小子在福建泉州上岸补给,然后又下海了。”
蒋海山兴奋笑道:“那小子老子清楚,也是个见好不肯收、闻见腥味就不放的主,定是在大员发现了宝贝,想来是要贼不走空,不错,是个当海匪的料。”
马成苦笑道:“还是派人通知他一声,小心红毛番,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潘林笑道:“那小子贼精,吃不了亏。老蒋,老头子一会儿就安排人给你们补充,你也憋了两月了,且下去休息享受,顺便提醒一下王福那几个小子,别折腾一宿,明儿一早还要出发呢。”
蒋海山哈哈大笑,舔着脸虚头巴脑告辞,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老马,大人在京没啥大事吧?”
马成笑道:“有个屁事,刘二杆只说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用不着你瞎操心,你管好自己就行。”
潘林忽然笑道:“倒是有一件事,刘二杆反复强调,回头你跟王福他们说说。”
蒋海山笑道:“那小子阴呼呼的,他强调的准没好事。”
潘林貌似无意笑道:“大人一入狱,天子便入定边军,还在军营住了一个多月。”
蒋海山闻听,立即高兴拍手笑道:“这可是好事啊,回头告诉他们,也让弟兄们少想些用不着的。”
马成笑道:“你可知如今大人已被降职,不再是咱的大当家,而是二当家。”
蒋海山怒道:“除了皇帝老子,谁他娘敢当咱们的大当家?”
马成失笑道:“正是皇帝老子。”
风流快活了一夜,准备故地重游朝鲜的蒋海山走了,却留下了十来个红毛番子。当这些红发蓝眼、如同罗莎的洋鬼子被绑入火器坊,终于引起了威海卫的轰动。
夜里的海滩上,当数万忙碌一天的山东民夫放风的时候。一簇簇接头交耳的人群。又开始了议论、猜测、联想、自圆其说。于是定边军勇战红毛恶鬼的传说,再一次深入人心。
当心满意足的人群,纷纷回营洗漱睡下,却有一条条人影悄悄走出了营地,从四面八方躲躲藏藏,纷纷靠拢,很快就聚集了不下千人,目的正是威海卫的匠作营。
当他们距离火器坊不远。为首几人略略嘱咐,便大手一挥,率先向火器坊发起了攻击,瞬间就是一片杀声。可是当他们攻至火器营外,却忽然四面火把齐明,篝火齐燃,无数黑影阵列而来。当包围合拢无缝,一支支火铳瞄准,一支支弩箭怒张,一柄柄大刀闪亮。他们才认出,正是马成麾下的一万辽兵。
看着马成点头。丁俊山、陆远、卢时、周浩、沈宏一齐发动,领着一个个方阵前压,将千余惊恐万分的人群挤成一团。
丁俊山眼见功成,便扬声喝道:“放下兵器,束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见众人慌乱不敢抵抗,一个为首之人恨恨问道:“你们不是都在刘公岛吗?”
丁俊山冷笑道:“我定边军一向谨慎,岂能留此破绽?你们的底细老子早就知道,就等着你们发动。如今你们失了手,若不想死,便不要抵抗。”
那为首之人怒道:“是谁出卖了我们?”
丁俊山也不理他,高声喝道:“全部拿下,有乱动着杀!”
看着数千铁甲蜂拥而上,马成点点头,对身边两个人影笑道:“这里的首尾完了,想来已经打草惊蛇,逼得他们发动在即。你们自去吧,日后立了大功,自然与你们富贵。”
其中一个人影阿谀道:“若非定边军,哪里有小人的富贵,若是日后有了好处,自然供奉大人,甘愿听从差遣。”
马成淡淡笑道:“你们回去可妥当,还有什么马脚需要收拾?”
两一个人影连忙躬身笑道:“除了里面几个,其余人皆不知我俩的身份,且还有小人兄长这面旗子护身,自可万无一失。”
马成笑道:“那你们就去吧,记得,少杀人,多惹事,帮着他们闹得越大越好。后天我会安排几艘船沿运河南下,里面皆是兵器盔甲,就让你们拿去献宝邀功吧。”
看着两人欣喜离去,马成回头吩咐道:“给刘二杆飞鸽传信,山东大事就在明日。”
军帐的门帘掀开,刘二杆郁闷走了进来,对沈重拱手说道:“重哥,事情不大对,那汪文言见了我不仅不慌张奇怪,反而老老实实跟我就走。我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没敢下手绑他,虚言以你的名义请他做客,谁知他也是一笑而应。”
沈重笑道:“大意了,看来又让他钻了空子,请汪先生进来一叙,且让人家得意一番。”
刘二杆点头出去,很快便领着汪文言走了进来。
汪文言看见沈重,嘻嘻笑道:“汪某昨日出城苦夏,南下逗留游玩,居然正巧偶遇东海麾下。而且先倨后恭,说是东海有意相邀,汪某既不敢绝,亦不想绝,便欣然而来,东海可有教我。”
沈重笑道:“嘴皮子上的功夫,不如交给魏忠贤和东林,你我之间还是开门见山。我本是想留你在青楼享受一月,既然汪先生底气十足,想来已经破局。今既欣然而来,想必也不想隐瞒,何不得意一番,以报昨日之耻。”
汪文言哈哈大笑,大方落座,端起清茶嘬了一口,然后笑道:“东海强横破局,却是破得不干净,倒是省了汪某的功夫,自然无须南下多事。”
沈重笑道:“汪先生的图谋,皆在吴维贤一人,不知如今又生出何事?”
汪文言笑道:“东海错怪我了,倒不是汪某生事,而是吴家生事。”
沈重略一沉思,忽然笑道:“吴世忠?”
汪文言点头笑道:“他自动上门,汪某原本奇怪,还怕乃是东海的谋算。结果一问才知,你让人家做不了郎中公子,还要赴福建当个衙内,人家自然不甘。”
沈重笑道:“汪先生既敢见我,想来已经发动了吧。”
汪文言笑道:“有了昨日的教训,如何还敢大意拖延,自然已经发动。吴大公子出头首告,顺天府和刑部已然接了吴家的官司,都察院御史和六部给事中的奏疏,也纷纷到了内阁,如今应是已经进了司礼监。”
沈重笑道:“温家可还没出头?”
汪文言笑道:“那是汪某糊涂,一是太守规矩,二是想与东海言和。如今吗,既然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何须非要温家先出手,自然交给言官就是,我大明可是许其闻风奏事的。”
沈重点头笑道:“吴世忠的胆子不小,想来也把天子和魏忠贤扯了进来。”
汪文言笑道:“还是与东海聊天痛快,不仅如此,还扯了一人。”
沈重问道:“汪先生可肯告之?”
汪文言笑道:“御史毕佐周、刘兰,大学士刘一燝,以天子声誉为由,请客氏出宫。”
沈重点头赞道:“好气魄,好手段,果然一出手,就要致人死地,毕其功于一役。”
汪文言笑道:“汪某已然全盘托出,这杀、关、放,东海如何选择。”
沈重笑道:“自然是放任先生自由。”
汪文言起身笑道:“即是如此,你我再无转圜,汪某就此告别了。”
见沈重点头示意,汪文言哈哈大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回头笑道:“我已然发动,且待东海破局。”
看着得意大笑离去的汪文言,沈重摇头笑道:“你可知道,我也出手了。”
山东郓城六家屯,数千头包红巾的百姓密密麻麻,手持刀枪林立呼啸,当中一条大汉扬声怒喝:“三劫当至,佛国当立,官府不仁,大成兴胜!”
数千人闻言,如同打了鸡血,山呼海啸,刀枪并举,高颂着“三劫当至,佛国当立”的口号,黑压压卷起了烽烟。
城门大开,内外作乱,知县余子翼携着家小逃离,同时将郓城失陷的消息,一路路向京城传递。
皇城乾清暖阁内,狼藉一片。皇案掀翻,椅子倒地,屏风碎裂,奏章扔了一地。那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如同红色的血液,一字字扎在朱由校的胸口。
阉竖篡权,奸佞乱政,近臣跋扈,不孝忤逆,客氏不去,隐有淫邪,天灾**,国有妖孽。
朱由校脸色苍白,即是愤怒,又是心慌,一个一直装傻充愣的十六岁少年,第一次感受到皇权旁落,四顾无依。胸中怒火燃烧,心里胆寒恐惧,尊严和脸面,夺权和废立,不停地权衡思量,竟然没有一个主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