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的炭火通红,炙热的温度将铁条上的羊肉烤的吱吱冒油,不一会儿就外焦里嫩,香气袭人。
沈重提着毛笔,将调料刷在羊肉上,被火一烘烤,就变成金黄色,让人一看便口水横流。沈重得意地放下毛笔,刚要伸手去取,便有一只黑手袭来,先下手为强。
左手紧紧攥住十几串,右手横着一根铁条,吸溜几下,四五片羊肉便不见踪影,唯有一张油腻腻的大嘴,在不斯文地咀嚼着。
沈重气道:“您就不能给我留点?从您坐下开始吃,这都第几回了,全进了您的嘴,我们一根都没捞到。”
那人也不答话,先是委屈地抹两下眼泪,然后鄙夷地用空空如也的铁条指指炉子,示意沈重继续。
看着眼前之人的无耻,沈重无奈苦笑道:“陛下,气大伤身,食多伤胃,你到底是来诉苦的,还是来跟草民抢食吃的?”
先把手里的羊肉串吃完,然后拿起湿毛巾随意擦擦嘴,朱由校便吸溜着眼泪鼻涕委屈道:“他们这是逼宫,朕决不答应!哎,你别停啊,朕说朕的,你烤你的,这么大人,怎么没有眼力价呢?”
客氏噗嗤一笑,上前细心替朱由校擦着油腻腻的脸,瞧着哭笑不得的沈重妩媚一笑。沈重心中大骇,连忙取了十来串羊肉,低头忙活不敢再看。
朱由校一边等着烤肉,一边抽抽泣泣哭诉道:“他们要权,朕给他们权。他们要势。朕给他们势。他们弄得一地鸡毛,还想诬人脱罪,朕也由着他们。除了当年替父皇不平喊了几嗓子,还有李选侍那点破事,他们还干了点什么?朕如此优容他们,也算是君恩深重吧,可他们居然蹬鼻子上脸,造谣污蔑给朕泼脏水。还要逼朕制裁你们,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魏忠贤伏地哭道:“皇爷,老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上为皇爷分忧,下为国事操劳,对叶阁老和孙先生他们,更是赔着一万个小心应付。未语先笑,唾面自干,连走路都怕踩死个蚂蚁。每日里奴颜卑屈,伏低做小。他们还容不下老奴。如此欺负老实人,他们还有没有天理?”
魏忠贤一片深情的告白,让沈重听得一阵恶寒,心里连连暗呸,臭不要脸的,演技浮夸做作,还让不让人吃肉。
魏忠贤刚刚说完,客氏便抹泪哭道:“不许妾身入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毁人清白?糟蹋完了妾身的名节,还要污蔑皇爷的声誉,妾身不过是喂了皇爷几天奶,尽心伺候了皇爷十几年,怎么就成了不要脸的狐媚子了。沈东海,你给妾身说句公道话,妾身可是妖孽吗?”
身姿丰腴,肤色如玉,吹弹可破,绚如牡丹。媚眼如梦似幻,两行清泪斑斑,三十年华如水,二八年纪容颜。樱桃小口轻启,莺声婉转喊冤,薄怒含羞带喜,彷徨受惊乱颤。
朱由校嘻嘻笑道:“客奶真好看。”
沈重不由吞了口吐沫,心里暗暗骂道:“妖,真他娘的妖!”
又是十串羊肉入肚,朱由校示意沈重继续,然后奇怪问道:“弹劾你小子的奏章最多,你怎么一点都不气?”
沈重笑道:“我又没看到,有什么好气的?”
朱由校点点头,然后悲愤道:“可是朕看到了,朕受不了!”
沈重无所谓笑道:“那您别看不就得了。”
朱由校张大眼睛,对沈重摇头怒道:“不看奏疏,朕如何治理天下?”
沈重鄙夷道:“陛下,您可千万别告诉草民,你每日兢兢业业,时时为国操劳,凡是奏疏策论,从不遗漏耽搁。”
朱由校没好气道:“废话,那朕怎么看得过来,自然是大事要事才看。”
沈重苦笑道:“那请问陛下,这些弹劾您信不信,属不属于大事要事?”
朱由校怒道:“当然不信,全是屁话,一句有用的没有。”
沈重笑道:“那你干嘛非要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朱由校咂咂嘴,似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扔到一边,理都不理?”
沈重笑道:“魏公公和司礼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有用的呈上来,没用的压下去。若是高兴就批复几句斗斗嘴,若是不高兴就一律留中,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当然若是怒不可谒,一是廷杖,二是罢官,实在不行就栽赃陷害、无中生有,治他一个重罪,杀头发配出一口恶气。”
朱由校摇头失笑道:“朕瞧着,他们说你乃是奸佞小人,倒是所言非虚。”
魏忠贤苦笑道:“东海,你不知道他们,越是留中越是上疏,越是廷杖贬斥越是有名,你觉得是在折腾他们,孰不知是在成全他们。”
沈重长叹一声,对魏忠贤笑道:“他们脑袋被门板夹过了,难道你也跟着犯傻?让你天下闻名,只需天天挨棍子打屁股,不知魏公公可愿意?”
魏忠贤笑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咱家可没那么傻。”
沈重点头说道:“所以啊,人家付出了代价,自然要名达天下,你们何必这么小气呢?再说,到底是占便宜还是吃亏,还不在于咱们自己怎么认为?依我之见,先打了再说,一次不服打两次,两次不服打三次,实在不行天天打,打个半死回去养伤,养好了回来接着打。”
客氏听沈重说得有趣,不由噗嗤一笑,白眼黑眸死死盯着沈重,看得沈重倒是胆战心惊,想要廷杖昏过去算了。
朱由校哭笑不得道:“可是打了人家屁股,内阁是要出头说话的,这天天入宫觐见,朕也受不了啊?”
沈重气道:“万历爷三十年不见人,也没见人家敢闯内廷。陛下躲上个十天半月。又有什么大事?”
朱由校气道:“这不是昏君吗?”
沈重无言。钦佩地对朱由校拱拱手,然后郑重说道:“吾皇明先祖有灵,臣为大明贺,为历代先帝贺。”
客氏吃吃直笑,朱由校白了沈重一眼,摇头说道:“你这人不靠谱,你这主意更不靠谱。说起来,朕、客奶、魏忠贤还是受你拖累。若非帮你抢媳妇,怎么会连累我们?”
沈重望着朱由校无限悲愤道:“陛下,臣曾经说过,自觉人品堪忧,可是每每与陛下交谈,总觉得自己还有救,今日亦是如此。”
朱由校得意地问道:“别扯那些没用的,百官抓着吴家的事逼宫,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化解?”
沈重气道:“死不认账,坚持到底!那天陛下下令踹门抢人。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朱由校怒道:“吴维贤不说,自然可以不认。可如今你大舅子出头,还怎么装傻?”
沈重冷笑道:“他说是就是啊,他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不成?”
朱由校眼珠子一转,拍腿笑道:“对啊,朕说没去,谁还敢把朕拉出去会审不成?好小子,真够无耻的!你再说说,客奶呢,他们逼客奶出宫,污蔑声誉虽让人恨,可偏偏还句句符合祖制理法,朕也没话可说,只是让客奶出宫,朕可舍不得。”
沈重笑道:“那就出宫不就得了。”
客氏气道:“东海可真体贴妾身啊。”
沈重坏笑道:“今天出宫,明天串门,后天小住,徐徐渐进不就行了。”
朱由校和客氏眼睛一亮,纷纷点头称赞。朱由校继续问道:“那他们要是咬住不放呢?”
沈重没好气道:“装病,不见客奶就病重不理国事,问问他们懂不懂天子为重的道理?”
朱由校哈哈笑道:“无耻,相当无耻,不过对朕的胃口,就这么办。魏忠贤,平身吧,别在地上装死狗了,要装咱回去装,朕不发话,孰能让你离开?”
魏忠贤笑呵呵起身,对天子谢恩,又郑重谢了沈重,然后忽然皱眉说道:“他们这次准备充分,上下一心,会不会与天子硬来,若是真的来一出百官逼宫,到时候也不好收拾。”
沈重无奈道:“魏公,你顾忌这么多,还不如早早投降的好。还逼宫,该劝就劝,该斥就斥,该廷杖就廷杖,该罢官就罢官,他们还敢行废立不成?”
魏忠贤苦笑道:“东林势大,也不是不可能。”
沈重气道:“我皇明二百载,孰敢持此不臣之心?再说,即便有个万一,没有兵权,一群书生有个屁用。”
魏忠贤担忧道:“万一呢?”
沈重不耐烦道:“永定门外这七千铁骑是摆设不成?”
朱由校一听大喜,立即烦忧尽去,再无顾虑,恶狠狠狞笑道:“行,就这么办,先好说好商量,再不行就装傻充愣,还不行,真当朕是汉献帝么?对了,东海,朕三人都没事了,你怎么办?忤逆大罪朕也打不了马虎眼,再说你确实抢了人家礼部郎中的闺女。”
沈重怒道:“陛下,再说一次,是您下令抢的,我是被您牵连的!”
客氏恶狠狠瞪了一眼朱由校,然后又狠狠白了一眼沈重,方关切问道:“东海,你会不会有事?”
沈重笑道:“吴家乃是家事,吴世忠混账,可是我老丈母娘英明,我怕他们个鸟。”
客氏听到丈母娘心里不舒服,便冷笑道:“行,郎情妾意,妾身倒多事了。”
沈重连忙委屈道:“夫人,这都是天子干得混账事,我可是被他连累的。”
朱由校白了沈重一眼,和魏忠贤使了个眼色,便转移话题道:“温家的事呢,那可不好应付?”
沈重冷笑道:“他们有证据么?”
魏忠贤摇头说道:“若是温家被逼出手呢?”
沈重傲然道:“滴血入骨,滴血认亲随他去,只是他们知道什么叫基因序列,什么叫dna吗?”
瞧见三个好奇宝宝还要追问,沈重连忙胡说八道一番掩饰了过去。
魏忠贤提醒道:“东海,你现在可是草民,如今吴世忠出头告你,小心顺天府出公文,名正言顺抓你,估计就是等你反抗不理,然后再栽赃你个不服王法、意图造反的罪名。”
沈重笑道:“我早就下令封营了,这里如今是天家产业,没有圣旨孰敢入内?”
等终于放下心事的三人吃饱喝足,便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欲从密道回宫。
朱由校神清气爽地走在后面,忽然想起什么,便对着起身相送的沈重说道:“东海,此事一了,你还是快去海外吧!朕与你接触的越多,越发现你的人品堪忧啊,还是别祸祸大明了,去海外折腾吧。”
汪文言步入叶向高的书房,将局面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叶向高听完,忽然问道:“沈重会不会一走了事,以远去来破局?”
汪文言笑道:“他不敢,一是如今季风不对,他的水师还走不了。这二吗,带着定边军远赴海外已不容易,若再待罪而逃,还能有几人死心跟随。”
叶向高点点头,起身走到窗户边,摇头感叹道:“明日就是风起云涌,胜败只在本月,这回狠狠得罪了天子,要谨慎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