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和杨洁颖就这样聊着,不觉已经走到了萧铣所住的院子。可是话题显然还在**,没法就此打住,萧铣也就只好越礼硬着头皮请表妹进去坐坐。杨洁颖也不矫揉造作,知道这个表哥绝对不会无礼,就大大方方进去了。
萧铣房中什么吃食零嘴都没有,这年代的茶也是要煮的,不能泡,所以萧铣只能是倒一杯温水待客了。杨洁颖接过抿了一口,坐下示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是……好吧,为兄也明白了你的苦楚和为难。不过为兄自问今日的遭遇,似乎与刚才的故事并无因果——难道就仅仅因为大师圆寂前后那些日子,表妹你怕为兄伤心,略略对为兄假以辞色了几次,那些人便误会了,以至于要……”
“是的,你不了解。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那一群人当中,定然是有睚眦必报之人存在。虞世基侄儿的遭遇,便是铁证了。”杨洁颖说到这里,神色不由得有些黯淡,低低地叹息了一口,“都是我害了表哥。”
杨洁颖口中的睚眦必报四个字一说,马上让萧铣反射性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名字也在他没经过大脑的情况下就脱口问出:“宇文智及!喔不我是说……莫非宇文士及也在被姑父请入王府给表哥伴读的‘少年俊彦’之内么?”
“你见过宇文智及?什么时候?”杨洁颖终于神经紧张了一下,似乎进入了状态。宇文智及在扬州城内的纨绔恶劣名声,可是很有名的,“不对,就算你见过宇文智及,可是宇文士及和他二哥不一样,不应该会串通此事……”
“是是,为兄刚才只是一时心中恍惚,才说出这个名字的。可能是因为为兄来扬州,王府之外只见过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这两个有头面的人物吧。”
当下,萧铣也不避讳,把他与宇文化及兄弟相见过的那两次经历扼要地说了一下,杨洁颖很快就听懂了来龙去脉,起因不过是些失礼的小事,但是后来第二次宇文化及兄弟又去蹲点找萧铣套话,着实让杨洁颖有了足够的怀疑。
杨洁颖痛苦地闭了一会儿双眼,才用水雾迷蒙的眸子看着萧铣,真诚的说:“或许真是如此吧。但是,表哥,小妹希望你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再和外人说。除了我,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而且父王正要大用宇文述,小妹不希望坏了父王的大事。”
“这个我自然理会得——何况这只是我一时揣测,并无证据,怎好造次。”
“我说的不是证据的问题——哪怕真有证据,也不能张杨,明白了么?”杨洁颖眉毛一挑,似乎对于萧铣言语中那一丝下意识地文字游戏有些不满,言语中自然带上了一丝轻嗔薄怒。不过在如此美人口中说出来,这种嗔怒却丝毫让人提不起不爽的心情,“小妹生在皇家,只知父母之命,父王需要的,便是我要极力去做的。至于个人恩怨荣辱,并非我考虑之列,希望表哥能够明白。”
“兰陵主质迈寒松,南阳主心逾匪石,古人诚不我欺也。”萧铣心中,自然而然泛起了这一句评语。
前世看书看到这句话时,萧铣还不以为意。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和表妹的接触中,表妹显露出来的那种拿捏有度的淡然,也看不出这方面的蛛丝马迹,这一度让萧铣自忖定是史书好为美辞,故而说的不要钱的漂亮话罢了。
现在看来,无非是此前自己和表妹交往还不够,不足以让对方交浅言深罢了。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南阳郡主本色。没有什么天然呆自然萌的属性,也不追求“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彻底超脱清高。相反,表妹身上有的,是一种在目睹凡俗之后,“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的自律,一种薛宝钗式的坚韧豁达。
没有社会阅历的男人,或许会喜欢林黛玉式彻底出世的“孤傲”。但是见过世面,经过自然法则淘汰后活够了年纪的男人,显然更欣赏薛宝钗式的——因为除非男人是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否则若是价值观那样出世,那样毫不妥协。光是市面上的四处碰壁,就足以让人活不到那一把年纪。能够活到三四十的,肯定已经看开了。
毫无疑问,萧铣前世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所以,今生表妹杨洁颖表现出来的品质,让他断然萌生出了一种保护的**,让他几乎忘记了此前一贯的明哲保身,那是一种超脱于声色之外的情感。
“既然如此,为兄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做法,为兄自有分寸——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表妹,你心中,可对宇文士及真有好感?”
杨洁颖看着萧铣突然把话题转移得这么远,这么敏感,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表哥从来是谨小慎微,避免瓜田李下之嫌的,怎得今天居然敢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谈不上什么好感。小妹已经说了,小妹只是听凭父王安排而已。只要父王需要,哪怕将来让我嫁给一个粗夯不文的汉子,小妹也唯有甘之如饴而已——不过这么问题和表哥有什么关系么?莫非表哥对我有意思?”
虽然杨广性子喜欢吴越之风,举止常常以汉化为荣,萧妃更是南朝贵胄之后。但是毕竟大隋杨氏鲜卑化很深,杨洁颖的祖母独孤皇后便是鲜卑人,所以大环境使然之下,杨洁颖虽然年幼,也颇被吴越文化感染,却依然对于男女情爱并不讳言。当下被萧铣询问之后,反而是对答坦然,比萧铣还要大胆超脱。
“咳咳……不要误会,为兄只是感慨妹子孝行可嘉,心性纯良;不忍妹子一生蹉跎,起了些保护的念头,并不敢有非分之想。有朝一日,若是可以在不妨害姑父大业的前提下,又让妹子不必受所托非人的苦楚,相信妹子总不会非要往火坑里跳吧——当然了,为兄只是说,在那种情况下,你看上了谁,为兄帮你一把而已。”萧铣一边说完,一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
“好啊,若是真能有那一天,小妹倒是期待得紧呢,就等表哥救人家出火坑了——不过表哥刚才说的好像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不知究竟是没有,还是不敢呢?小妹没有听清。”
“噗~”很不幸,萧铣刚刚为了掩饰尴尬喝下去的那口水,还没来得及咽,就又喷了出来,“是没有……不是不敢,啊!我是说,为兄只想要帮助妹子一生平安喜乐,并没有想多别的……”
“好了不用多说了,表哥的好意,小妹心领了。”杨洁颖站起身,打断了萧铣的进一步狡辩,坦然地披上斗篷开门离去,只甩下一句话,“今日此来,本是提醒表哥小心提防。不过既然你都已经想到了宇文化及兄弟身上,想来是心中已有准备,相信后面不会有人害得了你,小妹也就该告辞了。这段日子,就不来打扰表哥用功了,等去京师过了皇祖父考核的那一关,小妹再为表哥作贺便是。”
萧铣没有挽留,时间确实不早了,他目送杨洁颖离去,心中五味陈杂。对方虽然心思敏感,但是终究品性纯良,而且对于给自己拉了仇恨值这件事情有些内疚。这样的少女,是很难逃出腹黑怪蜀黍的有备而来的。
“表妹你等着,不出两年,宇文述能够为姑父做的事情,我萧某人也要能做。那样,你就不用落入宇文士及的魔爪了。”萧铣心中默念,刚刚穿越时那种低调做人、明哲保身、及时行乐的念头,已经被一扫而空。
绕过萧铣所住的偏院,眼看着灯火被高墙遮蔽,一直强忍着装出勇毅之态的杨洁颖,顿时如同抽空了力气一般蹲在地下,无声饮泣起来。今日这番话,她此前并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也不可能对父王母妃说,也没法和兄长说。今天说了出来,她有一种如释重负,又暗暗惆怅的叹息。毕竟,这还是一颗12岁的少女心灵,就算再目睹皇家无情,终究盖不过天性之情。
“郡主殿下怎么了?怎得蹲在这里。快让奴婢们扶您回去歇息吧。王妃见您送表少爷出来,这么久不回,可担心着呢。”
“没事没事,我这就回去给母妃请安。”眼见被过来巡视的侍女发现,杨洁颖赶紧擦去泪水,往萧妃院中行去。
……
生命就是这样,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乖乖的享受吧。了解到了表妹杨洁颖的心意,并且发现自己居然也有那么几分将来当上驸马爷的可能性之后。萧铣上进的潜力与野心,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前面这几个月以来,萧铣也着实是受够了那种只能陪着小心在晋王府上当宅男的生活——虽然锦衣玉食的日子在一开始,着实给了萧铣这具在寺庙里吃了多年素的身体以不小的新鲜满足感,但是这种满足感终究是会腻味的。
十四周岁的身体,要说饱暖思**,年纪还不够;但是饱暖思装逼,却是在有吸引力不过了。吃好喝好之后却不能去装逼打脸,连自己有好感的女人都不能追,那活着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当他听说自己的身世已经彻底暴露、上达天听、从此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没用了之后;他居然生出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终于可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目前只剩华山一条道,好好融入这个时代,好好急来抱佛脚。争取被送进京师之后,在杨坚亲自过问的科举中考个好成绩,同时粉饰一番自己丝毫不怀念前朝的心态、甚至表现出一些如郭沫若一样“发自内心”歌颂当朝的欢欣鼓舞。自己为自己赢得一个好的起步。
纵然如今的开局还很恶劣,环境也不好,几乎相当于是投胎时点错了炼狱模式难度。但是至少这样的生活,都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掌握的了,而不用害怕不可控的外力,不用怕坑自己的猪队友,还有姑母和表妹给自己帮腔,即使起点再低,只要上升通道很明确,也就足够了。这种久违的自己可以通过努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使命感,让萧铣感受到了巨大的动力。
胡思乱想着这一切涌入脑中的念头,萧铣浑浑噩噩地睡去,渡过了这个平淡的小年夜。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会有新的生活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