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跨上马背,月蓝依旧忧心忡忡地劝说:“公子将你托付给我与陛下,我们自要护你周全,可你执意要去凤翔,万一……陛下如何向公子交代?”
“就像你当初说的,你我投缘,这些年情如姐妹,你该当知我绝不会把墨白一个人丢在险境之中。你忘了么,你看到过我和墨白成亲的预言,我相信那是真的。”
“公子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到突围的办法,回来娶你为妻,现在栖凤山被朱温大军团团包围,你一个女儿家,恐怕非但救不了公子,连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
“我见过朱温,他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何况这一次敌众我寡,差距悬殊,墨白只身一人脱险虽容易,可我太了解他,他不会丢下将士们独自逃命的。”
月蓝还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我拍拍月蓝的手背:“放心吧,我是为了救他,自然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可如果我终究救不了他,也会和他死在一起。”
李儇原本给我安排了十来个护卫,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进出凤翔城的人排查一定格外仔细,带上护卫反倒不如我一介女流更容易混进凤翔城。
我谢绝了李儇的美意,马不停蹄昼夜赶往凤翔。
我已经与这座城池离别四年之久。立在凤翔城门接受起义军盘查时,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四年前在凤翔的王府,那个威严魁梧。一声令下将欺负我的哨兵斩首示众大将军朱温。那个我始终未能解开的谜团,他与恭怀师父一模一样原因。
我想,他定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若换做别的对手,就算囚禁令狐专,提前在凤翔布下埋伏,以墨白的实力也一定能有所察觉,而朱温却能将他逼到孤立无援的栖凤山,陷入绝境。
盘查过后,我牵起马闷头朝前走。拐入偏僻小路。迎面只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叫人不由自主地给他让路,我往边上侧了侧,抬头刚好迎上他的正脸。
他独自一人。未着战甲。穿着粗布褐袍。和普通百姓无异,身边没有一个护卫。
我眼前一亮,心跳加速。悄无声息把手探上发间玉步瑶。
我的心上人还被围困,我想要救他,唯有破开朱温的包围。而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杀得了那么多敌军?
不过,我虽不能上战场,像夙沙炎反施招魂一下子杀死千百人,但也可以索一人性命,而且实际上也只需要取他一人性命——朱温。细细说来,朱温也算与我有恩,如今我却盘算着要杀他算是恩将仇报,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墨白是何等聪明,此时此刻一定正在伺机冲破包围,如果我给他创造一个机会,杀了朱温,造成敌军内部短暂的混乱,墨白一定能趁机带领唐军冲破包围圈。
听说朱温善待百姓,我一个女人想要靠近他并非难事,而这条道路偏僻荒凉,须臾之间不会有人发现,如果能趁机一簪结果他,我也可以尽快逃之夭夭。
想着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我低了头,转身喊住他。
“这位公子可就是黄王身边的红人,大名鼎鼎的朱温大将军?”
他停下脚步:“姑娘认得我?”
我紧走两步:“朱大将军贵人多忘事,想四年前,朱大将军曾救过小女性命,就在这凤翔城中。”我一步步慢慢接近他:“四年中小女未尝有机会报答将军,着实遗憾。”我已站在他面前,抬起眼睛,不敢丝毫放松警惕,一只手已悄然抬起,正要拔下步摇一簪刺入他胸口,却在突然之间,他动作敏捷而迅速,快我一步先拔下我的步摇。
我以为被他识破,惊得大退一步,而他却把玩着步摇,似仅仅是在观赏。
我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他饶是欣赏了一会:“我记得你了,你是颖王府的丫鬟。”他的声音变得猜疑:“这步摇却是个上乘的好东西,没想到你一个丫鬟竟有如此宝贝。”
为不引起他的怀疑,我张口道:“奴家身份低微,自然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只是奴家的心上人是个富家少爷,这步摇是他送与奴婢的定情信物。”
“原来如此。”他未再多言,将步摇还给我。
我迟疑地从他手中拿回鸳鸯玉步摇,看到他的手背,却一阵颤抖险些把步摇摔到地上。
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如果我没记错,月蓝说她就是在我的未来残像中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的手背上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半心形标记,从那之后,月蓝预言未来的能力才消失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手背上半心形标记,月蓝所看到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朱温!
两个人拥有相同的奇异印记,这意味着什么?
月蓝因这一标记而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已过世的恭师父所身怀的墨灵秘术创造出的墨灵恰可以看到人间过往,而朱温又和恭怀师父一模一样,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朱温离开后,我远远尾随,他并没有回军营,而是去了凤翔城东一座破旧的庭院。
我向住在附近的邻居打听,听一位大娘说,这是朱温收藏古籍的地方。
黄巢占领长安后下令将大明宫藏书阁中的藏书全部焚毁,但习武出身的朱大将军却不知为何,恳请黄巢将有关上古秘术的藏书赐给他。黄巢念他有功,就允准他将有关书籍都搬到了凤翔。
我躲在外头,藏书的地方没有士兵把守,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看管院落。朱温在里边呆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我想如果这里又大唐最多嘴全的古秘术。或许可以解开一些迷惑,朱温离开后,我去找守门的老爷子,他答应让我翻阅这些典籍,条件是帮他打扫一天卫生。
我虽早年在宫中阅览过大部分秘术古籍,但所谓学海无涯,终也不可能把九州大陆上所有秘术全部了解。
黄昏迫近,禽鸟归巢,查找整整一天,终于从毫无头绪的书海中找到一丝半点线索。
上古秘术流传至今。只剩下墨灵与招魂。确切的说,招魂术如今也已不复存在。世人从没有见过月蓝和朱温手背上那样的半心形标记,因为它来自一种如今九州大陆早已失传的复生术——分灵。
这种秘术没能在九州流传开就灭绝,所以世上从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一种仅存于恋人之间的复生术。
人只有灵魂完整才能存活。如果灵魂破灭。灵魂所依附的**就会死亡。就如现在的我。正处于灵魂逐渐破灭的状态。
而恋人之间,却可以通过强大的分灵秘术共用同一个魂魄,这对共用魂魄的恋人死后无论多少次轮回往生。身上都会留有半心形状的印记。
月蓝和朱温手背上都有这样的印记,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两个前世曾为恋人,而且其中一个人动用分灵秘术用自己的一半灵魂复生了另一个人。
并非所有秘术士都能施用分灵术,必须要强大到一定程度才能操控如此危险的术法,但到底什么程度的强大才算的真正的强大,无法一概而论,但我不由得想起了九州大陆排位第一的秘术士,恭怀的师父,那个栖凤山后山里葬着的如嫣尚禾。
她既然作为九州最为强大的秘术士,按理说最有资格施用分灵,既然恭师父与朱温一模一样,恭师父很可能就是朱温的前世,而月蓝会不会就是如嫣尚禾转世而来?而一个太过强大的秘术士,她即便转世之后,强大的能力仍然残存在体内,这才导致月蓝从一出生就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自己推理了一会,好歹理出一些头绪,却又觉得很困扰,如果恭师父和如嫣尚禾是共用同一个魂魄的恋人,为什么栖凤山上与如嫣尚禾合葬的却是一个名叫即墨的男人?
天色渐黑,老爷子举着一盏烛灯颤颤巍巍走进来,向我捧着的古籍看了一眼:“还没找到吗,小丫头?”
我合上书,惋惜地叹一口气:“找到是找到了,可还是不明白,您知道即墨是谁吗?”
我原本没报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问,老爷子却突然兴奋起来,哈哈大笑:“你真是问对人了!老头子我虽没什么学问,对野史却知道不少。”
他把烛台放到桌子上,在我面前盘腿坐下:“这即墨是安史之乱时期,史朝义麾下的将领,我听过有关他的两场战争,一个是凤翔之战,当时凤翔守将是唐朝赫赫有名的少将赫连千夫,那场战争即墨完胜,赫连千夫战死,凤翔城被叛军攻破。还有一战是七年之后唐军与叛军的最后一战、温泉栅之战……”
“等等、等等,”我插话打断他:“您说凤翔之战和温泉栅之战?”
老爷子不解地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我赶紧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墨白曾对我说过,如嫣尚禾也参加过这两场战争,而我们从如嫣的墓碑上也得知,如嫣正是死于温泉栅之战。
“那温泉栅之战怎样了?”
“要说温泉栅一战,至今都是个谜,即墨是叛军,战死在温泉栅当然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早已死在凤翔的赫连千夫也出现在温泉栅,而且还投靠了敌军!更加奇异的是,赫连千夫被唐军包围之时,战场上突然出现了诡异的杀人毒花,很多唐军都被毒花杀死!”
我曾亲眼目睹过夙沙炎反施招魂术,老爷子所说的诡异毒花,大概能猜出正是地狱彼岸花。
很早之前听说创造出招魂术的秘术士因把招魂术带上战场,造成的杀孽太重而遭到天罚,如今看来正是出自此处。
这段历史听起来和恭师父并没有关系,但作为一个死而复生之人,我本能地对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本已死在凤翔战场,却又离奇出现在温泉栅的赫连千夫些在意。
现在更要紧的是想办法让墨白带领唐军突破朱温的包围圈。
想来想去,只有今天早晨想到的那一招比较可行——只有朱温死。
可今天大好的时机被我错过了,再有那样和朱温单独见面的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如果无法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杀他,那么,利用步虚画境就是我仅剩的唯一的方法。就如同我当年准备杀李涵时一样,想办法让朱温进入我的画境,让他死在画中。
步虚画境可以窥探人的过往,也就能窥探人的前世,死者的幻术优点就在于没有轮回的束缚,只要能画出确切的情景,过往的一切皆能在步虚之中重现。只是重现前世比单纯重现一段过往对魂魄的反噬强烈的多,这一点我早就深有体会了。
按照我现在所看到的事实猜想,朱温与月蓝的前世既然能利用分灵秘术将彼此复生,两人间的感情必是忠贞不渝,而如嫣尚禾最后却与另一个男人合葬,这应是一个错综纠缠的前世,一个可以被今世的我拿来利用的故事。
朱温一介武夫,却在统领凤翔城之后收集上古秘术,试想行军打仗之人谁会闲着没事跑来研读上古秘术?除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手背上半心形标记的来历,他同样渴求着能够得知自己的那段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问题是,就算我能成功将朱温带回这一段纠葛凌乱的前世,成功将他锁在幻世之中,我也很难承受住跨越轮回和更改过往的双重反噬,我本就破败不堪的魂魄也会就此彻底破碎罢?
可现在别无他法了。
我拜谢老爷子,并许给他等事情办妥之后一定会回来帮他打扫一天卫生,不过这个承诺大概再也无法兑现。
我白日里才见过朱温,为防止他认出我,我将湛儿生前送我的鸳鸯玉步瑶取下来,小心揣进衣袖,又做了一张人皮面具。
在自己手背上画了和朱温一模一样的标记之后,纵马朝栖凤山下朱温的军营奔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