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三月的凤翔突然降下一场大雪,压在已经抽出嫩芽的枝条上,短短一会儿工夫就堆积了厚厚一层。
起义军在栖凤山下设营,将栖凤山团团包裹,我塞给守卫几两银子让他帮忙给朱温传信,遥遥望栖凤山上白雪茫茫,我的心上人,他就在山上。
没一会儿,传信的守卫回来了,留下我的马匹、检查完我的包袱后,带我进了中军大帐。
深夜的大帐四壁点燃多处火把,亮如白昼,正对帐门设一张虎皮长椅,一席戎装的朱温正襟危坐其上,正凝神看着自己的手背,火光照的他的战甲恍惚明亮,脸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而手背上那个标记却格外显眼。
如果这件事之后我还能活着,一定要写信告诉月蓝,她的预言分毫不差。
见我进来,他屏退左右,起身向我走来。他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迈到我面前,一把扼住我的手腕。
我克制着内心的惊慌,强装笑靥道:“好歹将军与我前世也是恋人,轮回之后初次相见就对我这么粗鲁?”
他抓起我的手腕,仔细盯着我手背上的半心标记,和他手背上的半心印记正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心形。
他的手渐渐松开,上下打量我:“正如你信中所言,我确实是从秘术古籍得知我与有此相同标记的女子前世相爱,但轮回之后根本没有记忆,就像我不认得你。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早就猜到朱温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我也早就就各种问题想好了一套说辞。“既然我有办法将自己的一半魂魄分给将军,自然也有办法保留前世的记忆。”
我从包袱里取出一幅事先用我的血画好的水墨,交到他手中,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卷轴,徐徐打开,画中就是根据老爷子的描述还原的安史之乱时期的凤翔战场。
“我们的记忆就封印在这幅水墨里——”
朱温打断我:“你方才说,是你将魂魄分给了我?”
我昧着良心点点头。我才不管到底是谁施用了分灵,我只管今夜过后,取走他的性命。
“我每夜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子。她离我很近,我却永远都看不到她的模样。”
我笑而不语,暗忖,你这纯属是行军打仗多年不近女色的原因吧。
“从前。她夜夜哭着要我杀光每一个李氏皇族为她报仇。如今我投入黄王帐下。果真为诛尽李氏皇族而四处征战,她依旧夜夜入梦,我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那之后她便不再哭诉,她是笑的,好像冥冥之中,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哦?”
他盯着画卷上血淋淋的水墨:“所以,我想知道,我和你,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暗自笑,清了清喉咙:“就算将军不说,我也会让将军看到,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
朱温将血滴在画面的瞬间,秘术被启动,我的整个身体仿佛瞬间被掏空一般,眼前一片漆黑,如同坠入黑暗的地狱,不再有重量,像是不再有**,只有一副空荡荡的灵魂飘在空中。
进入前世的幻境果然和以往的普通幻境大不相同。
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微亮之中浮现出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使得晴天历历的白昼昏暗如黑夜。漫天黄沙遮挡了视线,使得百米外一座破败的城楼像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城门上方隐约显出两个字——凤翔。
我成功带朱温来到了凤翔之战?想到这,慌忙四下寻找朱温,却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的血必然已经滴到了画上,否则我的魂魄也不可能被牵引进入画中,这么说朱温的灵此刻也一定就在这个幻世中。而我却看不到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同时身处前世幻境的两个人是不能够彼此看到的,那么和上一次步虚画境一样,这个幻世之中的人也都看不到我们。
当我意识到自己可以自由在这个空间活动而不被看见时,就放开了胆肆无忌惮地离城墙近一些,再凑近些,试图透过漫天黄沙看清楚正从城门里跨马飞驰出来的一员战将。
胯下战马高大健壮,身上的铠甲被风中石砾碰撞,发出激昂之声,手中一把百斤重的长刀,是刀剑谱中可以排的上号的上古宝刀,名曰赤冶。离着老远就能感受到此人周身杀气冲天。
定睛细看,果不出我所料,这英气磅礴的少将眉眼正是年轻时的恭师父,也就是朱温的前世。
少将勒马停在敌军阵前,手中长刀向前一比,朝着对方大喝道:“赫连千夫在此,必以汝等叛军之血,祭典我唐军阵亡将士之英灵!”
我听得一愣,他就是凤翔守将赫连千夫?他怎么也和恭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几种不同的情况:一是赫连千夫只是恰巧和恭师父长得一样,不过这样的猜测有点不靠谱;二是赫连千夫与恭师父可能也是转世的关系,若这样的话,按时间来算,应当恭师父是赫连的转世;三是赫连千夫与恭师父就是同一个人,就像墨源和清源两个名字指的都是我。
正在我被自己的推理搞得晕头转向之时,敌军阵营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和尸横遍野的古战场极不合拍。那声音带着叫嚣和桀骜,穿越滚滚黄沙:“如嫣尚禾,今日来请赫连少将的人头!”
声音刚落,一个女子已从敌阵里跨马飞奔而出。
这女子未着战袍,未戴头盔,只是飘然一头长发舞于漫飞的黄色沙尘中,一席水蓝长裙有溅上去的血点做装饰。
果真和月蓝一模一样。连穿衣和发饰的风格都没有变化。
敌军的将士们用兵器敲击地面,为上前迎战的女子助长声势。
但在激昂的呐喊声中,却有一声沙哑而声嘶力竭的呼唤:“阿禾,莫去!”
但却已经来不及。如嫣已祭出宝剑向赫连刺去。刀剑相撞,发出极为壮丽的一声鸣响,在短兵相接的一霎,两双带着杀意的眸子隔着刀光相视。如嫣这一击用了全力,被赫连接这一招,自己反到被巨大的力量反噬,勒紧马缰绳倒退了几步。
我分神往方才传来沙哑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看军装可知是敌军的主将。
莫非他就是老爷子所讲的攻下凤翔城的敌军将领,即墨?
正这样想着,他面前单膝跪着的士兵的声音隐约传至耳畔——即墨将军,副将军恐怕不是赫连千夫的对手。还是下令鸣锣收兵吧!
即墨沙哑的声音也没听出有丝毫犹豫。一字一顿命令道:“鸣锣!”
锣声三响。
如嫣听到锣声。脸上略有一丝苦笑,手里的剑却没有收回剑鞘,而是猛力又踢一脚马肚子。奔着赫连挥去。
只见赤冶刀的刀锋像一道闪电劈下来,一串血花就顺着这道闪电劈裂的地方飞溅出去。
如嫣眉眼淡淡,脸色苍白,衬得嘴角汩汩淌出的鲜血格外妖艳,水蓝的长衣上,盛开出大片大片血红的牡丹。生命如同伤口上的鲜血一样迅速流失,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倔强而安详的微笑,安详的近乎诡异。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分明和月蓝有相同的眉眼,却和月蓝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她不似纯洁宁静的二月蓝,倒像极了生长在风雪之中明媚的格桑花。
风沙恰到好处的骤然停下,就像整个时空都静止。
那个叫赫连的少将伸出手指抹掉刀锋上残留的血迹,脸上毫无表情,收起刀竖在后背上,勒马转身前,对着敌营狠狠嘲笑:“即墨,我本要杀你这个主将的,你的副将替你受了一死!”
这个死字说的时间非常恰当,正是即墨奔到如嫣马前,如嫣的身子颓然跌落下马,撞进即墨怀里。
漫漫黄沙,恶恶尸臭,几万将士,甚至是凤翔城里的守军,都清清楚楚听到即墨发了疯的咆哮:“赫连千夫,你杀了阿禾,我屠你全城!”
如我所料月蓝的前世果然是那个强大的秘术士如嫣尚禾,可他们的前世竟是相遇在战场,他一刀取了她性命?可一个强大的秘术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她死了那分灵秘术是怎么一回事?何况她明明是七年后死在了温泉栅?
正这样想着,眼前景象悄然变幻,已是方才那一幕发生后的第三日。
城墙在巨石的轰击下炸开一个又一个裂口,杀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的气息,几乎熏得人喘不上气。
我在城墙上找到了赫连千夫。
这是我为朱温创造的画境,而赫连千夫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与朱温同为一人,我也就能在画境中读到赫连的心思。
他自十三岁就随军征战沙场,从未有一场仗打得像今日的凤翔战这样疲惫。风中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他重重吁一口气,抬头看向浓黑天色。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夜晚,漫长的仿佛再也看不到黎明。
他自己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千夫,你是害怕了么?
永远不可以畏惧,也永远不可以手下留情。战场上,敌人的死,就是自己的生。自十三岁他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人,五年来他始终这样告诫自己。穿越过最漫长的黑夜,就是朝霞万丈的黎明!
头上裹满纱布的士卒踉跄跑来,单膝跪地仓皇向城下一指:“赫连将军,他们,他们又发起攻击了!”
话音还未落,无数巨石像深夜的流星雨划过天际。
赫连千夫一声大喝:“趴下!快趴下!”
瞬间一声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城墙在巨响中剧烈颤动,砖块缝隙中的土和被炸裂的碎石块震得漫天飞迸。
“赫连千夫!你杀了阿禾,我屠你全城!”
在剧烈撞击声和漫天厮杀声中,敌军主将即墨沙哑的声音魔魇般阴魂不散。
他随手在身旁被石块压碎的尸体上扯下一块碎布,胡乱在自己布满鲜血的铠甲上缠了几圈。感觉喉咙里冒出血一样的咸腥味儿,他狠狠啐了口唾沫,拄着刀挣扎着站起身,骂道:“即墨,你这个疯子!”
自从三天前他在城下斩杀了那个叫如嫣尚禾的女将,敌军主将即墨就像疯了一样,动用了所有兵力,不惜玉石俱焚,不眠不休攻城整整三天三夜。
狂风骤起,一瞬间雨势倾盆。滚滚乌云中看不到东方一丝一毫的微亮。
这是至德元年的夏至,安史之乱爆发整整一年之久。唐朝名将哥舒翰兵败宝灵,潼关陷落,安禄山率军逼进长安,皇都失守。而王朝享有赫赫威名的少将军赫连千夫奉命死守西京凤翔。当时皇都和东都皆以沦丧,只剩西京凤翔如同悬崖上一片枯萎的黄叶,摇摇欲坠。
凤翔一战,敌军围城数日,城中几千将士渐渐弹尽粮绝。三天前,为了鼓舞军中士气,赫连千夫单刀走马,手中一柄百斤重的赤冶长刀风中一挥,不出五招便将敌军副将斩落马下。
本以为斩杀副将可以暂时动摇敌方军心,使自己有机会突围,却没想到敌军发动的攻击更加猛烈。三天不分昼夜的强攻猛打,凤翔城下血流成河。夏至闷热的天气使得尸体急速腐烂,满城皆是恶臭。
他在飘摇的城墙之上杀红了眼,滂沱大雨中那柄赤冶刀发出泠泠银光,对准每一个攀上城墙的敌人的头颅,银光一晃,鲜血盈满双眸,人头像是被踢飞的蹴鞠飞落,一具具无头尸骨如断线木偶从凤翔城头掉落。
一轮轮永不停歇的攻击,一具具飞落的尸体,虽然凤翔守城将士已不足百人,但皆是以一敌十的死士,死守着摇摇欲坠的城楼。
景色再度变化作敌军的军帐,名叫即墨的敌军主将坐在铺着虎皮的座位上。
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满身是血,跪地禀报。“即墨大人,赫连千夫死守,我们攻不上去!”
“攻不上去也要攻!谁敢退下来,斩!”即墨的眸子里顿时冒出黑色的火焰,操起手中长剑,劈手斩下,跪地的士兵瞬间便拦腰劈成两截。
“我们连长安都占领了,这座不足百人的空城却攻不下来?” 他狠狠将剑掷到地上,剑尖插进地面,戳出一道裂缝:“既然他想死守凤翔城,我就把他的城楼炸成平地!我倒要看看他还死守什么!”即墨一声怨恨的狞笑,带着手下几个将领纵马朝前线奔去。(未完待续。)
ps: 少爷第一次写文,经验严重不足,大大们有什么意见建议一定要提出来哦,感激不尽~~~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