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每日都会去城里做工,一般酉时三刻便会回来,就算有事耽搁,也会派人回来说一声。可是那一日,小民等到了戌时,却还没瞧见阿华的身影。小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去了街上找,不想阿华的同伴说他早就回家了。小民叫了邻居一道,把阿华常去的地方一一找遍了,却仍没找到他。小民隐约觉得出了事,第二日便去了县衙报官。”老叟深吸一口气,将当日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公仪音蹙了眉头,根据这老叟的说法,似乎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阿虎的消息?”秦默问。
老叟和老妪双双摇头,眉眼间满是忧色。
“阿华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秦默又问。
老叟摇头,“无”。老妪却是微眯了眼眸,略有沉吟。
秦默也不催促,淡淡地凝望着老妪,等待她开口。
果然,老妪想了一会,不确定道,“有一事,民妇……不知同阿华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阿妪但说无妨。”
“阿虎失踪前半个月开始,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觉。”老妪浑浊的眼中神色黯然。
“能否说得详细一些?”秦默微微弯了腰直视着老妪,眼中是淡然如水的神情,却让老妪紧张的心情莫名安定下来。
老妪咽了咽唾沫,接着道,“就是……他经常会一个人念一些听不懂的话,什么天赋,生事,浇注……民妇问他他便搪塞过去,并不细说。”
老妪眼泪巴巴地看着秦默,“使君,民妇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说到伤心处已泣不成声,抬袖抹着掉落的泪珠。
老叟亦是黯然,垂首站在老妪的身侧,躬着的身子愈发显得凄凉。
秦默和荆彦又问了几句,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答案。见再问不出什么,方才作罢,告辞出了院子。
“寺卿,阿虎念叨的那些字眼是莫不是天父,圣使和教主?”出了门,聂全沉吟着道。
秦默点点头,“去下一家看看。”
一连又走访了几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失踪的百姓都是莫名其妙某一日没有回家,失踪前都或多或少有些精神恍惚的症状。
谢过聂全,几人同他分了手,往刺史府行去。
“九郎,你怎么看?”荆彦看向秦默。
“看来这些人的失踪的确跟天心教脱不了干系。而且,看他们失踪前的症状,似乎与中丘县那些村民的失踪方式还不一样。”
公仪音点头,接口道,“中丘县的村民大多是被掳走,采取的是暴力手段。而这里的百姓,十有**是被洗脑,自愿跟着天心教的人走的。”
“没错。”秦默肯定了她的说法,“如此说来,此处果然是天心教的根据地。他们对这里百姓的洗脑和游说应该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
“天心教早就有所准备,却独独在中丘县显得有些冒险混乱,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沉声道。
北风呼啸,原本晴朗的天气瞬间阴下来,车外的冷风裹着寒气从车帘缝中吹入,阴霾天色间,车内的光线也变得暗淡下来。
公仪音瞥秦默一眼,沉思。
在中丘县,他们已经发现了天心教开采那些铜矿的目的,如果……如果明隐村外的铜矿是后来才发现的,为了赶进度,只能就地抓百姓前去做苦力。这说明……天心教的野心比一开始打算的还要膨胀!
她惊骇地抬眸望向秦默,眼中波光闪动,眉头已拧成了个结。
“深泽县周边的铜矿还不够他们的冶炼,竟然还要跑到中丘县去临时开采,阿默,他们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公仪音颤抖着问出了声。
荆彦和谢廷筠亦是通透之人,闻言俱是脸色一变。
“下午我们去卧龙山实地看看。”秦默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冬日的冷冽。
他们原本只打算先去摸摸情况,因而并未惊动钟志柏,也未借用刺史府的人。不想用过午饭,刚要带着跟来冀州的秦府侍卫出门,刺史府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听得钟志柏派来的人禀报,公仪音正在穿衣的手顿了顿。
她不急不缓地扣好衣衫上的盘扣,望一眼窗外依旧暗淡的天色,同菱香和荷香说一声,脚步沉稳地出了门。
到了大厅,远远瞧见里头隐隐绰绰坐着几人。
待走近,才发现秦默荆彦和谢廷筠三人已经到了,正在同一人行礼寒暄。公仪音澈亮的目光一扫,瞥见拱手行礼的那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撇八字胡,目光犀利而精明,身上穿的亦是改良后的骑装。
士族和文人多喜宽袍大袖,在南齐,会穿窄袖骑装的人,多是武将。再一看那人有几分眼熟的面容,公仪音心中有了猜测。
行进大厅,那人听得动静朝公仪音望来,微微拱了拱手,“这位想必便是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宫女郎了吧?”
公仪音此时的身份只是个门客,并无一官半职,自然比那人的地位来得低许多。恭谨一礼,口中清朗道,“无忧见过韩都督。”
没错,此人便是冀州都督,韩宇的父亲,韩震。
那人先是一愣,尔后“哈哈”一笑,“女郎好眼力。”
钟志柏请了几人分别入座,刚坐好,便听得韩震洪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寺卿方才这是准备出门?”
公仪音和秦默他们原本约着在府门口碰面,想来却正好遇上韩震,故而有此一问。
既然被韩震看到,秦默也不否认,微微颔首,“想去城郊看看。”
韩震“哦”一声,眉头一挑,“诸位莫不是要去卧龙山?”
秦默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韩都督好眼力。”
韩震大笑一声,似乎并未听出秦默话中深意,“寺卿一行乃是为百姓无故失踪一案而来,这深泽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却并未找到这些失踪的百姓。想来想去也只有城郊的山上能藏人了。”
“想不到……韩都督也是推理的一把好手。”秦默浅淡朝韩震望去,清澈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只有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了曲。
“寺卿说笑了。”韩震笑一声,忽而沉
了几分语气,“只是……下官也曾受钟刺史所托带人搜过那卧龙群山,却是一无所获。”
秦默先默,继而勾唇,“卧龙山绵延百里,许是韩都督查漏了也说不定。”
听得秦默带了几分怀疑的语气,韩震面上笑意也随之一收。
一时间,厅内没有人说话。穿堂而过的风从大厅外悬着的挡风毡帘中吹进来,卷起一地凄冷和压抑。
察觉到暗流涌动的气氛,钟志柏忙开口打圆场,“寺卿说得是,许是下官没有找对方向也说不定,正好趁此机会再将卧龙山仔细搜查一遍才是。”
韩震敛了脸上的郁色,眸光沉郁看向秦默,“既然秦寺卿要再走一趟卧龙山,不如让下官带人同去,人多搜查范围广,效率也高。秦寺卿意下如何?”
他既然主动提出帮助,秦默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否则就有对韩震生疑之嫌。眼下冀州四方势力未明,并不适宜树敌太多。
因而秦默也只沉默一瞬,很快扬唇浅笑,“韩都督有心了,我怎会拒绝。”
既已说定,几人便不多做寒暄,韩震先回都督府点人过来,秦默等人则在刺史府再候片刻。
韩震告辞离去,钟志柏则陪着几人在正厅中等着,瞧见秦默面上神情似有沉郁之色,钟志柏主动开口道,“寺卿,韩都督性子直,您别往心上去。”
秦默淡然一笑,“若韩都督当真只是性子直,倒也是冀州百姓之福了。”
听得他这般话中有话,钟志柏一愣,半晌才撩眼不解地朝秦默望去,见秦默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作罢。想了想还是说道,“听说……韩都督最近很有可能调回建邺……”
公仪音眼眸一眯。
调回建邺?难道……这就是韩宇对她起兴趣的原因之一?
韩震与秦默虽一为文官,一为武官,但官阶却一致,只是因为秦默此次来冀州挂了个朝廷特派官员的名头,又有安帝特赐金牌加持,因而韩震才不得已对其恭谨有嘉,实则心中对秦默诸多不服吧,所以言语间隐隐夹杂着一股子火药味。又兼若真有可能调回建邺,日后不定官阶比秦默还高,故而才这般有恃无恐。
公仪音心中看得通透,嘴角一抹冷笑。别说还只是有可能,便是板上钉钉之事,若查出他同天心教有所关联,他就等着去牢狱中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秦默随意勾了勾唇,语声散淡,“多谢钟刺史提醒。”
见秦默并不放在心上,钟志柏尴尬地咧了咧嘴,没再出声。
众人心思各异,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好在韩震并未去多久,很快有人进来通禀,说韩震已带了人到了在门外。
送秦默一行人出了刺史府,眼见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钟志柏才步履沉重地转身回了刺史府。正巧今日休沐,便直接回了后院。
钟岳氏在房中刺绣,抬头见他一脸沉色地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篓迎了上来。一边替钟志柏脱下身上大氅,一边略带担忧道,“柏郎,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钟志柏叹一口气,在房中的几前坐下,“还不是百姓失踪这桩案子?”
钟岳氏也跟着坐下,“朝廷不是派人来了么?柏郎还担心什么?”
“今日韩震过来了,我听秦寺卿的口气,似乎对他有几分怀疑。”
钟岳氏吃了一惊,“韩都督?怎么会?”
钟志柏摇摇头,“秦寺卿没有细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阿灵最近怎么样?没有再跟韩家那小子走得太近了吧?”
“自从上次你训过她之后,她就收敛了不少。”
“这就好。”钟志柏微微定了心,“我看得出来,韩震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我这官途到这怕是就到头了,也不期望能有什么大富大贵。至于阿灵啊,我就希望她能嫁个稳重可靠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
“是啊。”钟岳氏附和道,“柏郎放心吧,阿灵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
“但愿吧。”钟志柏微叹口气,转了目光看向窗外。
寒风卷起院中的落叶四下飞散,冀州的严冬,不日将至。
*
另一侧,秦默四人和韩震一道往卧龙山而去。
到了山脚,韩震把带来的士兵分成几队,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韩震让每队跟了一名秦默这边的人,似乎是为了让秦默放心。
秦默和公仪音自然是一队,连同莫子笙一道,带了一队士兵往山的北边搜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山顶修葺好的那座凉亭,虽然眼下是在干正事,公仪音还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朝秦默看一眼。
秦默看着她眼中灵动的波光,衬着她微漾的唇角,说不出的清澈灵动,拒绝的话当然说不出口。吩咐莫子笙带着士兵附近找线索,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往亭子走去。
亭子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八角凉亭,飞檐翘角,刻着精致花样。只是似乎年久失修,雕花木栏杆上的红漆斑驳凋零,露出积年的痕迹。
公仪音进了亭子中站定,面向深泽县城一侧放眼远眺。
果然如钟灵珊所介绍的那般,站在此处,深泽县城的景色尽收眼底。高耸的城门,鳞次栉比的房屋,都化做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出现在公仪音眼底。
公仪音叹一声,转身朝秦默看去,却见他站在亭子的另一侧,望着山峦起伏的重影出神。冬日的寒风吹拂起他宽大的袖袍,淡暖的阳光落在他面上,清雅流光,仿若绝世静好。那样精致流畅的侧影,茕茕而立的身姿,美好得恍如一副泼墨山水画,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公仪音呆呆看了许久才走上前,目光望向秦默看去的方向,“阿默,你在看什么呢?”话音落,一双明眸渐渐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致。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卧龙山脉的走势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虽然冬日山上草木凋敝,呈现出一派枯黄之色,但整个山脉气势恢宏如腾云蛟龙的形状还是让公仪音深深震惊到了。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凉亭,恰巧处在整个龙势的龙尾之上。
放眼望去,只见山峦间云雾缭绕,翠影重叠间恍若仙境。
公仪音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难怪天心教会将此处选作根据地,如此灵气充沛的地方,又兼山高皇帝远,实在是发展势力的不二之选
选。
秦默沉沉打量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
“阿默?”
秦默声音微低,“果然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卧龙,卧龙,呵,野心还不小。”
公仪音望一眼在不远处四下搜索的士兵们,压低了声音,“阿默,你说,韩震他与天心教有没有干系?”
“难说。不过我看这个韩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已经向主上秘密上书,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公仪音慨叹一声,不再多说,同秦默一道出了亭子加入到搜查的队伍当中。
时间飞快地流逝,眼见着太阳西斜,山上密林中的能见度也变得低了起来。秦默看一眼渐渐落山的日头,吩咐人去通知韩震暂且停止搜查。
将带来的人都集合清点好后,一行人又往山下走去。
今日并没有搜查出什么结果来,不过这也是秦默意料之中的事,若这么快就能找到天心教的踪迹,他们也不会潜藏了这么久都未被官府发觉了。
看来搜查的范围还得再扩大一些,秦默心中暗道。只是终究有几分不信任韩震带来的人,而自己的人手又不能过多地暴露,一时有些棘手,希望主上能尽快采纳他提出的建议才是。
虽然没有收获,但该搜的还是要接着搜。在韩震的安排下,又调派了不少人手在卧龙山周围一连搜查了好几日,可终究是所获甚微。
公仪音后几日虽没有跟着大部队上山,但每日的搜索情况都从秦默那第一时间知悉到,只是见好几日也没什么收获,不由有些泄气。
这一日,她晨起正在梳妆,却见菱香从门外急急越过屏风而入,口中直呼着“殿下”。
正在给公仪音梳头的荷香朝她轻啐一口,“大清早的咋呼什么呢?也不怕嚷得殿下头疼?”说着,往公仪音头上插了支简单的楠木簪。应公仪音要求,她这些日子一直做男装打扮。
菱香定了定神,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殿下,郎主和寺卿请您去正厅同他们汇合,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公仪音微惊,赶忙穿上荷香替她拿来的外衫,“可有说是什么事?”
菱香摇摇头,“郎主没说,只道让殿下梳妆好尽快过去。”
公仪音喝一口荷香递来的水定了定神,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带着菱香往正厅赶去。一路上颇有些惴惴不安,十万火急之事?难道是失踪的村民找到了?可若如此,应该是喜事而不是十万火急才是啊?
猜测间,正厅已历历在目。她忙加快步子跨了进去。
见她过来,正在厅中搓手踱步的钟志柏一喜,忙道,“人都到齐了,我们快走吧。”说着,急急往厅外走去。
因秦默与钟志柏走在前头,公仪音戳了戳身侧的谢廷筠,压低了声音问道,“谢七郎,出什么事了?”
“听说主上派了秦五郎领兵过来支援。”
“什么?”公仪音一惊。秦肃带兵来冀州?她为何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谢廷筠的声音也愈发低了,“似乎是熙之建议的,为的就是杀天心教个措手不及。只是他不确定主上会不会采纳他的建议,所以谁也没说。现下秦五郎一行应该已经到了城门了,所以先派了个士兵前来报信。”
公仪音稳了稳心神,将从谢廷筠口中得到的消息理了一遍。
看来,秦默是觉得冀州的州郡兵势力并不可靠,所以上书请求朝廷支援。只是,这么大的事,秦默为何同她提都不曾提一句?
压下心中莫名涌上的淡淡怒气,公仪音跟在队伍当中,一路疾行到了深泽县城门处。
见刺史亲自率人过来,守门的士兵忙不迭行礼。
钟志柏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带着秦默他们一道登上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处远望,果然瞧见远处有大片黑点朝这边卷来。黑点渐渐靠近,公仪音这才看清,果然是一大队穿着盔甲的士兵。为首几人,身骑高头大马,朝城门疾驰而来。
公仪音看得分明,那一队士兵并未入城,而是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城郊就地驻扎了下来,唯独那几匹马上的人来势未停,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
一行人下了城楼,正好赶上那几人下马。
为首一人,果然是多日未见的秦肃。他穿着一身冷硬盔甲,薄唇紧抿,剑眉入鬓,斧削刀刻般的面容上沾染着连日行军的风霜和疲色,但眼中的坚毅之色却丝毫不减。
他下了马,朝几人拱手一礼。
秦默和钟志柏的品阶比他高,公仪音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三人便受了秦肃这礼,而其他人则躬身回了礼。秦肃和谢廷筠有过几面之缘,见他在此微有诧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五兄一路辛苦了。”秦默看着秦肃,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秦肃神情严肃,“为主上分忧,谈不上辛苦。倒是老九这些日子似乎清减了些。”
钟志柏也是方才听人来报,才知道主上竟然派了秦氏五郎带兵来冀州。他对秦肃的了解不算多,只知道他原本是豫州督军,因受主上器重,调入建邺北军当中,任虎贲校尉,同秦默一样,算得上是少年得志。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他亦是知晓的,那就是秦肃的身份。
传说秦肃的父亲虽为天水秦氏嫡支,但其母亲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寒族女子,连秦家的大门都不曾进过。而秦肃几年前大闹秦家的那一场闹剧他亦有所耳闻,只当秦肃与秦家早已交恶,只是此番见秦肃和秦默两人虽谈不上熟稔,但亦有几分手足的温情在,不由有些诧异。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指着钟志柏道,“这位想必五兄已经猜出来了,冀州刺史钟志柏。”
秦肃微一颔首,少不得又一番见礼。
钟志柏对这几位朝廷派来的官员丝毫不敢怠慢,忙道,“秦校尉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入府稍作歇息片刻。”
秦肃点头应下,转身对着身侧的亲兵吩咐一句。那亲兵得令,朝众人行礼后骑马折返而去。看方向,似乎是往大部队扎营的方向去了。
而秦肃,则带着剩下一名亲兵众人一道往刺史府去。
因不知道秦肃要来,刺史府内并未做准备,如今也只能仓促吩咐下人将后院打扫出一间院子来。而在此打扫的期间,秦肃便先去了秦默他们住的菖蒲院
。
秦肃将怀中圣旨取出递给钟志柏,圣旨上无非写的是特派秦肃率五百精兵前来协助秦默办案。钟志柏诚惶诚恐接了,同秦肃又说了几句,有意为他们几人留下几分私密的空间,识趣地告辞离去。
几人落了座,有女婢上了茶,复又垂首退下。
秦默带着浅淡笑意看向秦肃,“没想到主上竟然同意了我的要求。”
秦肃点头,往门外看一眼。
秦默会意,开口道,“放心吧,四周都守着我的人。”
秦肃定了心,喝一口杯中茶水,深浓的剑眉微挑,“主上收到你的来信后勃然大怒,竟是没想到天心教会发展到此等猖獗的地步,连夜密诏我入宫,让我率五百虎贲精兵前来冀州支援你。为了不打草惊蛇,连你也没有告诉,主上让我给你带话,让你莫怪,并非不信任你的意思。”
原来竟连秦默也被蒙在鼓里,这么一想,公仪音方才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去。更何况,如今是在他人的府邸之中,行事难免要谨慎一些。
听得秦默轻笑一声,淡淡道,“主上多想了,他既派我来调查此案,自然不会怀疑我。”
秦肃“嗯”一声,目光在谢廷筠、荆彦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公仪音面上。
公仪音只当他要同自己说什么,却见他复又转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之上,语气深沉,“现在是何种情况?”
秦默便从中丘县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这几日搜山的情况。他说得言简意赅,但该突出的点一处没落。秦肃也听得甚是认真。
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都没插话,在旁听着两人的言语。
听完秦默的讲述,秦肃有片刻的沉吟。
“如此看来,我们必须往卧龙山深处去搜了?”
秦默点头,“冀州都督韩震敌我不明,我信不过他。再者,若要进山,一来一去怕是得好些时日,冀州的州郡兵肩负着保家卫城的重任,并不能离岗太久。所以我才请求主上派兵支援,好在……主上同意了我的请求。”
秦肃“嗯”一声,目光似有若无从公仪音面上掠过,“主上近日对冀州这桩案子颇为关注。”
公仪音被他看得起了几分忐忑之意。
莫不是父皇同他说了什么?又或者父皇让自己提前回京?
秦默顺着秦肃的目光往公仪音面上一瞟,淡淡一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主上怕是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吧?”
“殿下的安危自然也是一部分。只是好在老九你有在信中说明,所以主上也定心不少。”说到这里,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公仪音。
“殿下,这是主上托下官转交给您的信笺。”
公仪音接过,看着信封上熟悉的“重华亲启”几个大字,一时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头不由有些发酸。
她低垂了头掩下眼中涌上的酸涩之感。
怕她尴尬,秦肃知趣地转移了目光,没有多说。
恰好此时钟志柏派了人过来通报,说秦肃住的院落已经打扫好了。秦默便顺势道,“五兄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梳洗歇息片刻,明日我们再上山如何?”
秦肃点头应下,告辞离去。
待他人走了,谢廷筠看向秦默开口道,“熙之,让秦五郎领兵,是你向主上提的建议?还是主上自己决定的?”
“主上自己决定的。”秦默淡答。不过,他也知道安帝必会派秦肃前来,所以就没有多此一举了,以免适得其反。
谢廷筠“哦”了一声,“秦五郎最近圣眷正渥,看来升迁指日可待啊。”
秦默笑笑,不置可否。
荆彦好奇接口道,“九郎,你何时给主上去的信?秦五郎竟然刚刚好在这个时候赶到。”
“中丘县发现那座铜矿之后,我就觉得此案显然比我们想的要严重许多,而深泽县情况不明朗,单凭我们几个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荆彦愈发讶然起来。
居然从那个时候就想到了如今的局势,秦九郎的思维果然不是他们这种凡人可以企及的。
公仪音咬着下唇,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廷筠望一眼面色淡然的秦默,再看一眼神情纠结的公仪音,打着哈哈道,“那个,早上起太早了,我先回房补个觉。司直,你一道吗?”
荆彦“啊”了一下,“我不困。”
“没事,那也可以回房休息一下。”说着,连拉带扯地将荆彦拽了出去。
听得荆彦此起彼伏的嚎啕声渐渐消失,房内便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公仪音低垂着头,心中想着心事,怔怔地望着秦默,竟是半晌未曾开口。
秦默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温柔的眉眼望来,“阿音可是在怨我不曾将五兄之事告诉你?”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圆溜溜的眼中闪动着娇憨之色。
秦默笑得愈发欢了,伸出玉白修长手指一戳她的鼻尖,“阿音这是何意?”
“原本是怨的,后来听了秦五郎一席话,便不怨了。”公仪音老老实实道。
秦默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鸦青的头顶,呼吸绵长而温热,喷洒在公仪音洁白细长的优美脖颈之上,激起微微的颤栗。
“阿音,这潭池水,终究是要乱了。”良久,公仪音才听得他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
公仪音被他抱在怀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出他淡淡鼻音中的慨叹之意。
似被秦默的情绪感染,公仪音亦是淡淡叹一口气,反手抱住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不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侧。”
她的长发被秦默弄乱了些,乌黑细碎的发丝飘落颊边,映衬出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的好颜色。
秦默抱住她的手收紧了些,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
时光缓缓流淌,世间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只剩两颗隔得极近的跳动的心。
良久,秦默松开了公仪音,低低垂眸望去,他们的眼瞳中,有彼此的身影摇曳,在细碎光影中模糊成飘忽的涟漪。
又陪秦默静静坐了一会,公仪音回了薜荔院。
一进房中,她屏退伺候的女婢,在房中小几前坐了
下来。等到女婢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方才从袖中掏出秦肃交给她的那封信。
白皙的指尖在信封上轻轻拂过,信封上的一笔一划在她看来都无比熟悉。父皇曾手把手教她如何执笔如何写字,她亦曾坐在父皇身侧看着他批阅奏折。
明明离京不过月余,一时间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将信封裁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不过薄薄两页,拿在手中却重逾千斤。公仪音压下胡乱飘摇的思绪,将信纸展开来。
“重华,见信安……”
跃入眼帘的是五个大字,公仪音恍惚见到父皇伏案执笔的身影,刹那间泪意涌上,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她抬手拭了拭眼眶,定了心神继续往下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为的斥责竟一句没有,整封信都只有对公仪音的思念和担忧之情,溢满字句之中,仿佛是安帝沉稳的声音在公仪音耳畔循循叮咛。
公仪音一字一句看完,泪水早已湿了眼眶。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呆呆坐在几前,目光望着几上摊开的信纸,神情恍惚。仿佛透过这薄薄的信纸看回了金碧辉煌的南齐宫中。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孝。
明知此行危险重重,明知父皇会担忧,她却依旧一意孤行地跟来,却不知父皇在深宫之中是多么的焦灼而担忧。
她倚着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致默默出神,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直到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公仪音转过头,“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荷香。
她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抬头却望见阳光下的公仪音,金色的光线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颜轮廓,睫毛纤长浓密,似乎还挂着一两点晶莹的水珠。昔日水波清亮的眸中也仿佛盛了几分苦涩和忧伤。
这是荷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公仪音,不由有些怔住,竟忘了回话。
公仪音转头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中残留的泪珠,这才侧身看回荷香,浅浅一笑,“荷香,有什么事吗?”
荷香回了神,忙屈身一礼道,“殿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
“好。替我打盆水过来。”
荷香不敢多问,应一声诺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盆温水进来。
公仪音就着温水净了面,见铜镜中的自己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方才随着荷香去了正厅。
*
入夜。
冬日的夜格外凄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行色匆匆的巡逻士兵经过,低低咒骂一声,往手中呵出一口气,又很快隐入深浓的夜色之中。
天空有繁星几点,而某座府邸当中,亦点着排排灯盏,散发出暖橘色的光晕。
寒风吹过,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摆,灯笼中的蜡烛被吹得明明灭灭,光影摇晃。屋内的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点着烛火,照得一室亮堂。
有一青衫中年男子坐于屋中长几前,手握狼毫笔似在奋笔疾书。写完一段,他舒一口气,缓缓抬了头。烛火通亮中,看得他的容貌,不是别人,正是冀州都督韩震。
他拿起几上宣纸,对着尚未干透的墨迹吹了吹,刚要起身唤人,忽然一阵阴风吹过。
窗扉“啪嗒”一声巨响,他一骇,继而又有“呼”的一声,眼前一黑,竟是烛火无缘无故熄灭了去!
韩震惊惶起身,朝发出声音的窗户望去,却骇然发现屋中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似幽灵一般站在角落,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韩震被看得起了一身冷汗,恶狠狠回望过去,语声狠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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