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孙大人能够力挽狂澜,振奋我大明军威,成功抗击女真鞑子,我熊廷弼一死何妨!”熊廷弼目光坚定,在牢房昏暗的油灯照耀下,他的脸上此刻似乎发出了圣洁的光芒。
高杰看着他,在脑海中又出现了徐鸿儒的样子。当初在九峰山九天圣母庙,徐鸿儒为护佑圣教宝物和高杰,明知仓促起事毫无胜算,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山东发动起义、慷慨赴死,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和此刻的熊廷弼何其相似,让高杰感到一阵恍惚。古人的愚忠愚义,虽然在后世人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可悲,但高杰身处这个时代后,心中对他们再无轻视之意,更多的都是尊敬和佩服。
过了半晌,骆思恭方才有些哽咽地道:“此前,老弟只是革职回籍听勘,谁知你却偏偏选择回京辩述,终遭定罪入狱,原来是早就存了以身殉道的决心!”
熊廷弼呵呵笑道:“虽然我希望孙承宗大人能够以其战略成功护佑我大明,但在心底,我依旧认为我的三方布策没有错,乃是这个阶段最合适的抗金之策,选择回京抗辩,只是希望以我之死,能够让圣上和孙大人能够明白廷弼抗金之志,更希望他们能够在某死后,能够仔仔细细地想想三方布策!”
骆思恭叹道:“孙承宗大人也许此前并未想要置你于死地,奈何你顽固不化,还冒死还京抗辩,影响到其战略实施,终成今日之死局!”
熊廷弼摆摆手道:“好了,老哥你就别再纠缠此事之中了,你是了解我的,认定了是对的事,吾便不会再回头!说说看,今日除了来看望老弟,还有何事?”
骆思恭一怔,随即苦笑道:“你啊!还是如此心思缜密,善察人心,晓得老哥前来尚有其他要事!”
熊廷弼捋须而笑道:“你我诚心相交二十余年,猜测出你的来意,又有何稀奇!”
骆思恭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道:“事关朝廷机密,我就不详述了。过些时日,老夫将率一队武林中人深入后金腹地执行一项机密任务,锦衣卫虽有不少关外的消息和资料,但为了保证此次行动万无一失,想了想,老哥我还是来找你这个辽东经略求助了,能不能帮我找个熟悉后金情况和地形的向导!”
熊廷弼听完,悚然一惊道:“深入后金腹地?!后金的女真鞑子,全民皆兵,凶悍暴虐,此举太过凶险了!”
骆思恭傲然道:“你还信不过老哥的身手吗?”
熊廷弼认真道:“一对一,普天之下能伤得了你的,不出三人,我自然不会担心!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那女真鞑子可不会像我中原武林一般讲什么江湖规矩,老哥千万不可大意!”
骆思恭知熊廷弼是关心他的安危,心里感动,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雏儿,自会安排周全,小心行事!你只说,有没有合适的人给我!”
熊廷弼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有此人出手,足可保证你此行成功率大增!”
骆思恭喜道:“何人,快说,别卖关子!”
熊廷弼嘿然道:“此人本是女真人,乃原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大儿子,叫尼堪苏克,汉名王睿。王睿十岁之时便和亲弟一起被其父送到大明,拜在世廕指挥佥事、少保刘綎门下,尽得其大刀术真传,武艺非凡,在某经略辽东时,一直为吾贴身侍卫头领。他对后金地理人文了如指掌,曾为某的辽东战略出过不少点子,实为一难得的人才!”
骆思恭问道:“他师父便是号称镔铁巨刀王的刘铤?!”
熊廷弼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骆思恭转头对高杰道:“小杰只怕对这个刘铤不了解吧!此人乃前大将军都督刘显之子,曾是万历年间武状元,据说其祖上乃南宋名将大刀刘锜,祖传三十六式重刀法,善使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砍刀,在江西武林中被誉为第一高手。刘将军曾参加过抗击缅甸、赴朝抗倭等诸多战事,万历四十六年,也就是四年前,在抗击后金时于萨尔浒之战中殉国。”说到这,他又转首对熊廷弼道:“吾尝闻刘铤大侠武艺非凡,大刀所向,当着披靡,令外寇闻风丧胆,但却不知他还留有传人,真是太好了!”
熊廷弼笑道:“老哥对武林之事了如指掌,看来是人在朝廷,心系江湖啊!”说到这,他摸了摸身上,随即苦笑道:“我倒忘记了,入了刑部大狱,随身物品都已被收走,想给你个信物都不成了!”
骆思恭问道:“要不要我和刑部尚书王纪说一声,你要什么,帮你取来?”、
熊廷弼摇头道:“不必了,正好今日吾子兆珪来了京城,与王睿在一起,兆珪乃是你半个弟子,你直接去找他们便是!”
”兆珪来京了?!好!我正要提及兆珪以及弟妹的事情,以后他们便有老哥先替你照应着,毋须担心!”骆思恭面露喜色道。
熊廷弼伸手紧紧握住骆思恭的手,沉声道:“某只怕是出不去了,兆珪就拜托老哥了!他母亲在老家有娘家人关照,问题不大,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兆珪这孩子!”
骆思恭道:“放心,兆珪以后便是我骆思恭的亲传弟子,吾待之必如待养性一般!”
一个蓬头垢面的不世帅才,一个白发苍苍的绝世高手,两人眼眶泛红,四手相握,让高杰看了心中即有感动,又有感伤。
等骆思恭和高杰走出刑部大牢,夕阳落山,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
高杰跟这骆思恭一边赶往骆府,一边问道:“师伯刚才和熊大人提及的那个王睿,其父是什么人?”
骆思恭答道:“其父尼堪外兰,出生在建州女真部加哈,少有大志,想当个封疆大吏,或是当个女真人的大首领。他借其住所地处明边的方便条件,小时候就向汉人学习汉语、汉文,并且读了许多汉人编写的典籍,是个颇有文采之人。年少时他便随父跑抚顺马市,卖马易货,长途贩运,从中攒钱。他为了去抚顺城做买卖方便,便将家搬到离抚顺较近的苏克素浒部图伦城。由于他精明强干,急公好义,二十多岁便当上了图伦城主。后因努尔哈赤与我大明之争,他倾向于大明,被努尔哈赤派兵攻陷城池后逃亡,几年后被追杀的努尔哈赤手下大将斋萨在抚顺击杀!”
高杰沉吟道:“也就是说,这个王睿与努尔哈赤仇深似海咯!”
骆思恭道:“对!你没听我那熊老弟说,王睿有一嫡亲兄弟王曦,亦是刘铤大侠的徒弟,性如烈火,一年前不听其兄百般劝阻,孤身
潜入后金去刺杀努尔哈赤了吗?!”
高杰叹了一声道:“几家欢乐几家愁,这王家兄弟也是不幸之人,希望这次我们前去后金,能够找到王曦,阻止他贸然之举,那努尔哈赤贵为女真共主,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刺杀得了的!”
骆思恭歪着头对高杰道:“我们?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去后金了?”
高杰白了他一眼道:“您如果不想带我去,干嘛领我见熊大人?干嘛要我参与寻找入金向导之事?!你当我傻啊!”
骆思恭有好气又好笑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小子像灵猴转世一般,脑瓜子灵光得紧啊!没错,这次后金之行虽然惊险万分,却也是个难得的历练之旅,怎么样,敢不敢去?”
高杰叹道:“辈大一级压死人!您老人家都计划好了,我难道还能反抗吗?既然不能反抗,还不如好好地享受这次冒险之旅呢!”
骆思恭伸手轻轻在高杰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听起来我怎么像是个逼良为娼的老鸨似的!”
一老一小打趣玩笑,不久便回到了骆府之中。
骆养性和姬龙峰、悟空正在府中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吃晚饭。高杰见姬龙峰一脸兴奋之色,便知道这小子估计是和骆养性比武切磋玩得爽快,欢喜劲还没过呢。悟空一见高杰回来,便立刻蹦到他的身边,不再稍离。
饭桌上,骆思恭屏退下人,将要深入后金之事跟大家说了一遍。骆养性年过三十,虽有一身好武艺,却一直在京城做兵马司指挥,几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也甚少有与人生死相搏的经历,这些,都阻碍了他的武功更进一步,刚听其父说完,便明确表示一定要去。姬龙峰是个好战之徒,自不待言,悟空则毫无主见,只要高杰去哪,他必定跟随。
于是,五个人选已经定下。骆思恭对高杰三人的武功倒是并不担心,只是顾虑三小经验缺缺,于是反复叮嘱他们必须做到一切行动听指挥,并保守机密,不要泄漏行藏云云,直说到三小哈欠连天,方才放他们离去。
第二日一早,魏忠贤便来到了家中,招呼高杰去看看圣上赐给的府宅,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高杰的府宅,离他父母所居住的地方只有数百米远,也难为了魏忠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这样一处宅子来。宅院不大,两进院子,五间大房,另外还有几间供下人们居住的小房间,院子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和一棵古柳,显得很是幽静。能在皇城里拥有一处这般宅院,一般的朝廷官员即算是混一辈子都不敢奢望,而高杰这个小屁孩竟然来京三四天便已经得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也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红色的眼珠子正盯着他。
魏忠贤安排甚是周到,早早便找了两个宫女的亲戚前来打扫了院子,在高杰面试合格后,这四十多岁的夫妻俩便正式成为了高杰家中的下人。
为了庆祝高杰乔迁新居,魏良月起哄喊高杰请客吃饭,魏忠贤担心高杰这穷小子没钱,便说由他做东。谁知高杰一把拉住魏忠贤,一边拍着胸脯一边高声道:“不就是请客吃饭吗?小月妹妹,你想吃啥随你点,哥有钱!”
魏良月佯怒捶了他一下道:“什么小月妹妹,给你说了要喊姐姐,没大没小的!你说你有钱是吧,待我想想,嗯,就去
便宜坊烤鸭店吧,或者是柳泉居酒馆也成!”
魏良卿坏笑道:“呵呵,小月这是要杀猪啊!这俩地方可是京城最著名最奢侈的饭馆,小杰该哭了!”
高杰面不改色道:“魏大哥说啥呢?吃个饭我会哭?!这样吧,一听什么便宜居烤鸭店就知道东西太便宜,还是去柳泉居吧,有什么最贵的尽管点,别给哥省钱啊!”
姬龙峰一听有大餐吃,嗷地嚎了一声,拉着高杰便走,也不管魏氏兄妹俩满眼都是不相信的神色。魏忠贤自然也不信,不过看到这帮年轻人豪爽风趣地互相调侃,他心情舒畅,禁不住喊道:“龙峰啊,你拉着小杰走那么快是去哪啊,莫非你们知道柳泉居的方位不成?!”
姬龙峰闻言,顿时止住了脚步,摸着脑袋,嘿嘿傻笑。高杰苦笑一声道:“这个吃货一直就这般嘴脸,我早习惯了!魏叔,还是劳烦您带路吧!”
没等魏忠贤回答,魏良月昂首挺胸,当先便行,留下一阵香风和不屑的几句话:“哼!死要面子活受罪,想装大款是吧,姐姐我今儿就看看你到底是土豪还是土鳖!”
“大款”、“土豪”以及“土鳖”这些词,自然是这几天高杰不经意间“传授”的,没想到魏良月学以致用如此有悟性,高杰尴尬地摸了摸耳垂,讪讪对有些懵怔的魏忠贤道:“魏叔,我知道您是文明人,听不懂小月那些浑话,我边走边和您解释!”
魏忠贤耸耸肩道:“也不知这丫头从哪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俗语,真以为这样很吊吗?”
高杰听了,直接一个跟头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