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高杰将朱由检拒绝帮忙营救徐鸿儒的消息告知师父后,净空师太的心情也低落起来。师徒俩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别的办法,只好决定等骆思恭来了再思对策。
谁知到了下午,骆思恭没等来,倒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高府客厅中,高杰一边含笑招呼首辅叶向高和内阁中书汪文言喝茶,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叶向高早上刚为朱由检代笔拒绝了我的恳请,下午便登门来访,莫非是来瞧我的笑话吗?!”
叶向高一代名士,平素结交的尽是才子佳人,今日突然亲自登门拜会草根出身的高杰,可算得上一件稀罕事。
饮了一口热茶,叶向高瞟了高杰一眼,干咳一声,呵呵笑道:“忠勇侯来京已有数月,老夫一直碍于政务繁忙,未及前来拜会,请勿见怪!”
高杰对这种没营养的场面话很是反感,但又不便表示出来,只好跟着哈哈干笑道:“岂敢岂敢,首辅大人位重声隆,辈份也高,高杰倒是应该先行登门拜望您的,实在是汗颜不已!”
一旁的汪文言含笑望着高杰道:“首辅大人府上离您这不远,忠勇侯以后倒可以多去走动走动!”
高杰嘿嘿道:“小子乃是一介山野之人,不闻诗书,不通礼数,有心想去拜望首辅大人,却又怕玷污了叶府的书香之气!”
汪文言道:“忠勇侯过谦了,你虽未学孔孟之道,但才思敏捷,身手不凡,首辅大人常常在下官面前夸赞,对你欣赏有加,早有相交之意。况且,首辅大人素来轻出身、重才干,善于发掘人才,任用人才。想当年,汪某亦仅为一介布衣,蒙首辅大人不弃,力荐之下得授内阁中书之职,便是明证!”
高杰暗自纳闷:“按说,这汪文言只是个七品的内阁中书,也就是首辅叶向高的秘书,在这种场合下,怎么他的话比正主的话还要多呢?而且,看叶向高的表情,竟毫不介意,颇有些古里古怪!”
他对汪文言抱拳道:“首辅大人是伯乐,汪大人则是千里马,相比之下,我高杰只是小猫小狗罢了,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汪文言道:“忠勇侯过谦了!昨日在慈庆宫,您一番言论,字字珠玑,令我等耳目一新,叹为观止。首辅大人更是认为,忠勇侯乃是我大明最出色的少年俊杰之一!对吧,叶大人?”
叶向高一直认真听着汪文言和高杰的交谈,此刻连忙答道:“没错,没错,忠勇侯智勇双全,比我家里那个顽劣的小子强上百倍!”
高杰闻言,想起启程前去辽东前一天,肥肥的叶孤烟被熊兆珪两拳砸到溪流中,搞得像落汤鸡一般的模样,就想发笑。不过,最终高杰还是强忍下来,出言问道:“叶公子我曾经见过几面,不知他今日可好?”
叶向高脸色一黯,半晌方才说道:“两个多月前,这小子突然之间留书一封,说是拜了一位名师,要随师父出外修炼两年,便离家出走了,至今也没回来过。”
高杰一愣:“两个多月前?!那时候我好像还见过他呢!”
汪文言呵呵一笑道:“听说那次你们在京城郊外还搞了一场赌战。也正是在那次受挫后,孤烟离家出去习武了,赵一朗、刘玄则,还有我家那小子,也好似开了窍一般,开始认认真真读书习武,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忠勇侯教训得好!”
高杰尴尬道:“少年人之间小打小闹罢了,谈不上恩怨,更说不上教训!叶大人、汪大人不怪罪小子,那便阿弥陀佛了!”
汪文言爽朗地大笑道:“男儿必须要经历挫折才会成长,才会有血性。下官适才所说,绝无半点虚言,实是真心实意对忠勇侯表达感谢之意。此前,我们也想管教好儿子,但却一直做不到,谁知被你轻轻松松便办到了。如今我夫人每日见到儿子发奋向上,喜不自胜,常常燃香感谢神佛保佑。我只是没告诉她,真正的恩人不是神佛,而是忠勇侯,否则她定会将您也供起来!”
高杰听这汪文言说得有趣,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汪文言继续道:“忠勇侯如今年方十六七岁,如若此时开始读书亦不算晚,凭你的资质,三五年当有小成!”
高杰摇头道:“汪大人别看我长得像个明白人,其实肚子里全是草,读书完全没有天分,哪有先生愿意教我这种老大难的学生!”
汪文言微笑道:“忠勇侯资质不但不低,反而是上上之选,若能得首辅大人指点,当前途无量!叶大人,您说呢?”
叶向高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
高杰暗道:“我可是有本科学历的大学毕业生,所学知识比你们这帮老古董所知的不知多了多少倍,让我当你们的老师还差不多!”
从汪文言话中,高杰听出了他有意让自己拜入叶向高门下,这是**裸的拉拢啊!要知道,如今的朝堂之上,内阁、六部基本上都是东林党人在把持着,能由此而加入到东林团队中,换做别人,早就乐得屁颠屁颠地在叶向高面前五体投地了。
可高杰不是常人,一来他根本不想参与政治斗争,只想以武证道,提高实力,保护家人和朋友便足矣!一旦拜叶向高为师,从此以后,也就不可避免地介入党争之中了。二来
今日叶向高和汪文言来访,不但突兀,而且颇为奇怪,其动机不明不白,高杰不可能就这么上套!
见汪文言冲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前去拜师,高杰不好断然拒绝,只好装傻,冲着汪文言也眨巴了下眼睛道:“汪大人,您眼睛不舒服吗?是不是进灰尘了,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汪文言闻言差点从椅子上溜下地去,死死盯着高杰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他此刻也不敢确定,高杰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充愣。
昨日慈庆宫半月会谈中,汪文言就一直在暗暗留意高杰的表现,从他的言谈举止间,发现这个乡下来的少年并不是没见过世面、老实巴交的乡巴佬模样,相反,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超然、睿智的无形气势,令汪文言讶然而惊。
然而,此刻高杰傻不拉叽的样子又让汪文言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一时间竟呆住了。
叶向高见汪文言突然不做声了,连忙道:“老夫甚少收弟子,主要是因为政务繁忙,恐耽搁了教授弟子之事,误了他们的前程。但忠勇侯如有意愿执笔习文,老夫倒可破例一次!”
高杰见状,只好打
哈哈道:“俺的底细俺自己清楚,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句就瞌睡兮兮,根本不是读书识字的料,断不敢前去祸害首辅大人这等我朝名士。拜师之事就免了吧,两位大人的好意,小子心领,感激不尽。现在小子也开始学习看书了,如若有不解之处,定会贸然登门,到时要请二位大人不吝赐教了!”
见高杰语气坚决,叶向高和汪文言便不再相劝,又开始客套地闲聊起来。
叶向高此来的目的,是为了尝试一下,能否将高杰拉到己方阵营。说实话,要不是汪文言提议,他绝不会有收下高杰这种山野村童为徒的想法。如今见高杰因自卑而婉拒拜师的提议,叶向高终于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半点埋怨高杰不识好歹的念头!
汪文言此刻也回过神来,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道:“忠勇侯小小年纪,便如此谦逊,实是难得!”
高杰道:“小子这哪是谦逊,就是实话实说。对小子评价如此之高,实乃汪大人抬爱了!”
汪文言趁高杰低头饮茶之际,和叶向高对视了一下。
就听叶向高轻咳几声道:“忠勇侯,今早府上是不是收到了信王殿下的一封信扎?”
高杰心里一紧,暗道真家伙要来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缓缓点头道:“没错,怎么,叶大人连这也知道?”
叶向高盯着高杰的眼睛瞧了半天,凭着他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愣是没在高杰眼中瞧出半点异样,只好又咳了两声,接着道:“老夫知道此事,是因为这封信扎乃是信王殿下让老夫代写的!”
高杰露出意外之色,惊讶道:“是您写的?!那早上王承恩那鳖孙为啥说是由检亲笔所书呢?”
听到高杰骂王承恩“鳖孙”,叶向高哭笑不得,只好当作没听见,解释道:“老夫只是代笔,信中内容全是按照信王殿下口述而记录,估计王公公觉得没必要解释吧!”
高杰点点头表示有可能,随后恶狠狠道:“由检昨日还答应了我的,谁知今日就变卦了,也不知是哪个坏种在背后捣鬼,要是给我知道了,定要在他卵蛋上踢上几脚方才解恨!”
叶向高闻言,悚然而惊,不由得感觉下身隐隐作痛,连忙深吸一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同时也暗自庆幸,没把这个粗鄙不堪的乡下少年收为弟子。片刻之后,他才接着道:“信扎既是老夫代笔,自然了解其中的内容。今日老夫前来贵府,其一是登门拜会,其二则是为了侯爷求信王帮忙一事!”
高杰似笑非笑注视着叶向高道:“首辅大人有何高见,赶紧说来听听!”
叶向高沉声道:“老夫有种感觉,信王殿下虽推拒了侯爷的相求之事,但心中并不坚决,应该尚有回旋余地。老夫略通风水,对易经八卦颇有些研究,今日来之前便提前为侯爷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侯爷所求之事定会有转机的。这两个月来,信王殿下常常招老夫去慈庆宫,以师相事,对吾之言甚为重视,如若侯爷开口,老夫定当去劝说信王,完成侯爷的心愿!”
高杰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今日这二人来我这,看来目的很是明显了,就是要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拉我去他们的阵营。先是让我拜叶向高为师,不成之后又以相救徐神医的事做诱饵,好使我无端端欠下他们一个大人情。救徐神医之事,明明就是你们事先捣了鬼,把事情搞黄了,现在又跑来做好人,当我是傻的吗?!”
高杰转念一想,这叶向高说得也不错,如今的朱由检受东林人的影响日深,对他而言,高杰说的话可能还真比不上叶向高说的有效果,有影响力。也许,对叶向高开口相求,朱由检会再次改变主意,而徐神医真的有可能会获救了。
此刻的高杰,就像一条饿了的鱼,在水中看到一块食物,因为太聪明,他在纠结到底是吃还是不吃,这真的是一块美食还是藏有利勾的诱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