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夏日晨雾……
避暑山庄宛如一幅渐渐展开的水墨画,祥和、恬淡、宁静……
蜿蜒起伏的城墙……
水色山光,亭台楼榭,袅娜而端庄……
避暑山庄钟鼓楼的钟声率先响起……
继尔避暑山庄珠源寺、碧丰寺、永佑寺的钟声同时响起……
承德街上钟鼓楼的钟声遥相呼应……
避暑山庄。
澹泊敬诚殿门外,小太监吉祥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诵一首诗:
琪树琼田封陟居,
元君驻驾玩清虚,
旋促鹤御返瑶池。
别离初,
神仙侣,
曾诉幽情立烟屿。①
背得得意洋洋,十分投入……
福禄咳嗽一声,好笑地调侃说:“小吉,挺用功啊!”
“那当然。不用功能当好差吗?喂,你的诗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升朝,皇上又该弄那个幺蛾子啦!”
“啥幺蛾子呀?”
“老福你是老了——这么快就忘了前儿个上朝咱们出的丑啦?不背首诗预备着,皇上不让开口说话呀!”
“人家君臣说话,满朝文武,王公贝勒,******轮得到你吉祥小公公说话?”
“哎~~,您还别拿这豆包不当干粮!咱不说这升朝散朝——他哪个王公大臣敢动弹?咱不说有本上奏——他哪个王爷贝勒****敢吱声?甭说吱声,连屁他都不敢放!”
福禄笑道:“你真牛!”
吉祥大拇指一挑,更加得意地说:“那当然——就连皇上,他都得老老实实地听咱的号令!你说咱不说散朝——皇上他敢下龙椅?”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吉祥、福禄一见,赶忙一齐跪下:“皇上早安!”
乾隆故意板着脸走过去,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吉祥、福禄站起身来。
“喂,那家伙没听见吧?”
“哪家伙呀?”
“皇上呗!”
“你敢管皇上叫那家伙?”
“有什么不敢?他没事儿时最讨厌别人叫他皇上啦,所以他给自己起了好多名字、称呼、绰号、网名——什么龙帮主、龙老板、黄庄主,钱掌柜的……还有什么独孤大侠、哭丧着脸的骑士……”
“哭丧着脸的骑士?”
“对呀!就是哭丧着脸的骑士啊——你说他连这个都叫得出来——那我叫他那家伙有什么不可以?没准儿皇上听见了,一高兴,还赏我一件黄马褂儿穿穿呢!”
“哎哟,真没看出来,这没几天功夫,你这能耐又长了不少。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吉大公公,这往后还请多关照哟!”
吉祥大咧咧地一拍胸脯:“没得说!有事儿你只管说好了!谁叫咱们同殿为监呢!”
“啥啥啥?同殿为奸?哎小吉你这话我听着咋不大顺耳呢?”
“老福你真是老啦,反应迟钝呀你。你看人家刘大人和大人他们一见面,不都是互相一拱手,说同殿为臣请多关照吗?那你说咱们俩都是太监——在澹泊敬诚殿上一个站皇上左边,一个站皇上右边——说个同殿为监还有什么毛病吗?”
福禄点着头咂摸着说:“噢你这此监非彼奸也……嗯,倒也说得过去,也可以说言之有理。”
“哎老福,说了半天你到底准备诗了吗?”
“我呀,当然准备了——我准备的诗可没有你的这么复杂。”
“那你准备的是什么呀?”
“你听着啊——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吉祥哈哈大笑:“还是鹅鹅鹅呀——哎我说老福,您这是以不变应万变哟!”
“那咋地?你敢说这不是诗吗?你敢说这不是了不起的名诗吗?”
吉祥差点儿笑岔了气:“哎哟,岂敢!岂敢哪……”
“哎小吉你刚才背的又是谁的诗呀?”
“我背的诗呀……你猜猜!”
“我可猜不出来……反正不像李白、杜甫写的,不过我听你背的诗里竟是什么别离初、神仙侣、还有什么诉幽情呀乱七八糟的色咪咪的小资情调……我猜没准儿是你这个小鬼头瞎攒的,要不就是哪个老色鬼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瞎转(zhuai)的滥情诗!”
吉祥吓得小脸儿刷白,急忙左右看了看,将左手食指竖在唇上:“嘘——”
福禄一怔:“怎么……?!”
吉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背得——是皇上的诗!就凭你这一句,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福禄吓了一跳,抚着胸脯说:“妈呀!你背的是皇上的诗呀,我还以为是哪个老色鬼写的呢……”
“还说!还说!老福你是不是活够啦?”
“小吉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这儿不就咱俩嘛,又没别人听到。哎我听你念的那家伙的诗里……好像那家伙又犯那个相思病了吧?”
“那谁知道啊?那家伙的心事儿谁也说不准。不过,前天他又帮人家两个大美妞儿打擂来着,没准儿又爱上了那两个美妞儿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全爱上了也说不定——反正皇上对于美妞儿一贯是胃口很好的——吃嘛嘛香!”
身后又有人咳嗽一声。吉祥、福禄又赶忙一齐跪在一旁:“皇上吉祥!”
乾隆板着脸问道:“说什么哪?啊?”
福禄不慌不忙地答道:“啊,皇上,奴才们没说什么;奴才们正在学习、讨论皇上的新诗,领会其精神实质……”
乾隆强忍着没笑出来。
吉祥嬉皮笑脸地接茬道:“可是皇上,奴才们就是不明白,您这诗……奴才们是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看了又看……他还是弄不懂——您这别离初、神仙侣、诉幽情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呀?”
“哦……这个嘛……对于你们俩来说,恐怕不太好懂。”
说完,乾隆微微一笑,拐过回廊去了……
静鞭太监响鞭三下。
避暑山庄丽正门徐徐打开……
松树上喜鹊闹喳喳……
众文武鱼贯而入,依次走进“澹泊敬诚”殿两厢站好。
《朝天子》圣乐声中,乾隆皇帝神采奕奕,健步走上丹墀,稳坐于龙椅之上。
后边跟着的小太监吉祥、老太监福禄一边一个恭立身侧。
大殿一片肃穆。
吉祥清了清嗓子,走上一步,朗声吟道:
琪树琼田封陟居,
元君驻驾玩清虚,
旋促鹤御……
乾隆咳嗽一声:“吉祥,诗就免了吧!”
吉祥一愣:“怎么?皇上,上次刚立的规矩——这就免啦?”
“免啦。”
吉祥深感惋惜地啧了啧嘴儿:“哎哟我刚背会了一首天下第一的诗——这说免就免啦?”
乾隆点了点头,沉思着说:“说免就免啦。哪儿有念几句诗就把国家念强念盛了的?真要那样,这国家不是也太容易繁荣昌盛了——那我这皇上不也太好当了吗?朕细思来,那大唐之所以强盛,还是因为那大唐天子李世民,目光远大,胸怀宽广,听得进不同意见——虽然魏征那家伙经常碟子里扎猛子,没个深浅地一个劲儿地顶撞他——他呢,也压住一次又一次要砍他脑袋的强烈冲动而没砍他的脑袋,还给他升官……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强国富民的政策好!而绝非是吟几首诗赋几阙词所致。总之,是国盛而诗兴,非诗兴而国盛。反观我朝,只要遵循朕的皇爷爷圣祖康熙帝‘永不加赋’的治国方针大略,我大清必将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繁空前绝后之繁荣,盛亘古未有之昌盛!”
众臣齐赞:“皇上圣明!”
吉祥唱到:“有本上奏,无事散朝——”
索伦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已派属下调查统计,我北方长城多处破损,屡有坍塌;而罗刹国又在我北方边界黑龙江等地蠢蠢欲动,屡犯我疆界,并已与我天国军队发生多起小规模武装冲突。为保皇上龙体金安,万寿无疆;保我大清江山永固,固若金汤——臣请皇上早日拨银,先修复北方长城——早一日则早安一日,迟一日则危甚一日也!”
“那得拨多少银子?”
“大约得五千万两!”
“五千万两?!”
“五千万两够了就算不错!”
“五千万?!还……不够?!”
“臣尽心督查,节约花销,或许也够……”
乾隆从龙椅上走下来,踱到索伦跟前,伸出右手,手指乱换,眼花缭乱地在索伦面前莫名其妙地比划了一阵。
索伦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灼灼的眼睛莫测高深地与乾隆对视了一会儿,才稍稍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臣愚钝之至,不解皇上高深玄机,望皇上明示。”
“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儿,现在谁不知道这个啊。刘爱卿,你给索老爵爷解释解释!”
刘墉走到索伦面前,也像乾隆一样边比划边说:“皇上是问你……三七开?四六开?五五开?还是倒四六?或是倒三七?”
索伦故作疑惑状:“什么五五?四六?倒三七啊?”
和珅替刘墉答道:“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回扣呗!现在哪有承包工程不吃回扣的?要不那些豆腐渣工程……”
索伦先是略显尴尬,然后突然反唇相讥:“和中堂果然老于此道哇!”
和珅突然脸一红,笑道:“说说,玩玩,而已……索老爵爷何必认真呢?”
乾隆已坐回龙椅,缓缓说道:“河南水灾,那里的百姓嗷嗷待哺;新疆大旱,那里的百姓等待救济……五千万两银子,能办多少正经事儿!这修长城的事儿,我看就免了罢!也省得索老爵爷操心受累,受那风霜之苦。”
索伦一脸的大义凛然,一脸的慷慨悲壮,庄严说道:“皇上,臣只是为皇上着想!为大清着想!忧国忧民!丹心一片!又何惧风霜之苦?这长城不修,边患不断,做臣子的寝食难安哪!”
乾隆好似很吃惊的样子:“修长城有这么重要么?刘爱卿,你怎么看?”
刘墉不紧不慢地答道:“当初秦始皇修万里长城,是为了保住他的天下、江山、美人不被别人抢去——可秦始皇保住他的江山、他的美人、他的天下了吗?”
乾隆捧哏儿似的说:“没有哇。”
刘墉又追问道:“后来,唐、宋、明等朝都经常修长城——非常认真、非常卖力地修,可结果又怎样呢?”
乾隆低低地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六朝如梦鸟空啼啊……”
大殿里一片岑寂,只听得殿外松涛朔朔,如泣如诉……
刘墉突然朗声说道:“臣以为,先帝康熙‘永不加赋’的强国富民之策,方是修在我大清百姓心中的万里长城!只要皇上永远遵循这一英明正确之国策,则我大清帝国必将国泰民安、天下无敌!”
乾隆一拍龙案:“说得好!知我者惟刘墉也。吉祥——”
“奴才在!”
“赏黄马褂一件!”
“嗻!”
吉祥从皇上身后一个大衣服箱子里,闭着眼睛拽出一件黄马褂,走到刘墉身前,一边帮他穿黄马褂一边嘟哝着:“刘大人,奴才帮您穿了多少件黄马褂啦?”
“大概有他妈百八十件了吧,还他娘地一个劲儿地赏我,真烦。问题是没地方搁它!”
“没关系。刘大人,哪天你再赏给奴才一件两件的穿穿,我的衬衣可又坏了。”
“甭想了您哪。过几天我准备去市场上开个黄马褂专卖店,你小子上那儿去买吧,我呀,看在同殿为……哎哟他娘的你也不是臣呀……反正我给你优惠价就是了。”
“刘大人,您真抠门儿。”
乾隆在上边咳嗽一声。刘墉急忙穿好黄马褂站好。吉祥也赶快回到皇上身边恭立。
和珅一见皇上又赏刘墉黄马褂,脸现妒色,瞥了一眼气得脸色紫涨的索伦,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听轿夫说,马市街一铁匠家里一胎生了四个儿子——臣以为这是皇上圣明……”
乾隆一怔:“这也是朕的圣明?”
众臣哧哧地、嘻嘻地、窃窃地、想笑又不敢地……笑着……
和珅一本正经地接着奏道:“是,是皇上圣明!因为皇上圣明,这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百姓方能安居乐业,积极生产;这一积极生产,就大丰收;这一大丰收,就吃饱了肚子;这一吃饱了肚子,他就温饱思**呀——这一思***可不得了——这人丁不就兴旺——连四胞胎都生出来了嘛!皇上,这绝对是您的圣明啊——这是我大清立国之本,此乃吉兆也!”
“高论,实在是高论哪!”
乾隆说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群臣互相望望,也纵情大笑起来……大殿外松树上的喜鹊们也凑热闹似地喳喳喳地叫成一片……
乾隆侧耳谛听了一会儿,面现喜色,对和珅说:“回去问问你那轿夫,那家出了满月没有?若是出了满月,哪天朕倒是想去看看——给他们送个份子礼。这的确是好事儿——是吉兆哇!”
“皇上,臣今儿散朝便问明白,明日回皇上话。”
“这事儿就着落在你身上。好,朕这儿有个谜语对联的上联,本来想让刘墉刘爱卿对下联;和爱卿,你说的这事儿让朕很开心,那这个下联就赏给你来对吧——”
和珅受宠若惊:“谢皇上!皇上请讲,臣洗耳恭听。”
乾隆一笑,说出上联:“听好了啊。朕这上联是:什么高来什么低?什么东来什么西?”
和珅低头沉吟:“什么高……来……什么低?什么东……来……什么西?哦,皇上,臣今儿早上喝豆浆怕是喝多了点儿,此刻满脑袋叽哩哐啷的都是浆子声……请皇上开恩,臣明日再对。”
“那也好。不过,对不出可得受罚!”
“对不出,臣甘愿受罚。”
乾隆悄悄发出散朝暗号——左手小指轻轻地搔了搔左眉稍。
福禄看见,上前一步唱道:“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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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乾隆皇帝的爱情诗:《题天宇咸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