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致爽殿里,乾大掌柜的憋着一脸坏笑正在指手划脚谋篇布局,将他的一老一少两个伙计支使得团团转。
“去,抬张桌子来放在大殿中央!
“嗻!”
“吉祥,去把高丽国进贡的雪山冰蟾人参膏拿一瓶儿来放在桌子上!”
“嗻!”
“福禄——”
“奴才在。”
“听着——今晚你和吉祥值夜,如有不速之客闯进,绝不可以伤害他们!”
“嗻……可是……”
“连一根汗毛也不能伤着他们!”
“嗻……嗻!”
“只把他们轰跑就是。”
“嗻!”
“去把侍卫长叫来。”
“嗻!”
福禄出去,吉祥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乳白色水晶瓶走进来,将瓶子呈给乾隆。
瓶子做工精美之致,上面有几行小号高丽文字,中间是七个汉字:雪山冰蟾人参膏
福禄带侍卫长进来。
乾隆将瓶子放在桌子上,望着侍卫长:“今天夜里,将有不速之客闯宫!”
侍卫长、吉祥立刻瞪大眼睛。
侍卫长惊问:“是刺客?”
“不,是盗宝客。你今晚要增加人手,亲自带队!”
“嗻!”
“吉祥,附耳过来。”乾隆在吉祥耳边面授机宜,神神秘秘。
吉祥听得直笑:“嗻……嗻……嗻那个嗻!”
侍卫长精神抖擞表忠心:“皇上放心,奴才一会儿多布置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一定将所有盗宝贼全部拿下!大殿周围再布置三百名弓箭手,如果他们敢负隅顽抗,就将他们全都射死,一个不留!”
“错!你千万记住——朕不许你们伤他们一根汗毛!只是到哪儿也不许他们站稳,你们只管轰麻雀——一直把他们轰到御膳房!”
“御膳房……?”侍卫长满脸疑惑。
“让他们随便吃。吉祥,一会儿告诉御膳房,准备一桌美味佳肴,半夜时分摆好,莫问谁吃。”
“嗻!”
“福禄,你就坐在这个桌子旁,寸步不离,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瓶子——丢了它就等于丢了你的脑袋——听清了吗?”
“嗻!”
乾隆诡秘地一笑:“传喻:今晚的口令是‘地瓜地瓜’,回令是‘土豆土豆’——按我的吩咐去做!记住了吗?”
“记住了!”吉祥、福禄、侍卫长异口同声答道。
金小欢玩得正欢……
她又一次走近她和姐姐一红一白两坐骑旁,一阵乱踢乱拽,二马只好又哆哩哆嗦地站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呼雷虎”……金小欢格格一笑,走到“呼雷虎”的身边,一薅马鬃,“呼雷虎”又怪叫起来……一红一白两匹马又一阵哀鸣,屁滚尿流,瘫软在地……二马腚后,各有一大堆的马粪蛋子……
小魔头看了看,似乎还没玩够,故伎重演,又跑过去连打带踢,将那两匹马打起来,哆哩哆嗦地站好……然后又奔到“呼雷虎”身旁,又去薅马鬃,“呼雷虎”却一声不吭了……金小欢定睛一看,方知惹了大祸——“呼雷虎”脖子上的金色鬃毛已被她薅了个精光,露出一块光秃秃的马脖子,缕缕的金色鬃毛在地上滚动……
黄土高坡急跑过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终于忍不住,黄土高坡搂着宝马的脖子,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天哪!你把俺的宝马毁了!俺的呼雷虎哇!你把它的神毛拔光了!俺的呼雷虎呀!它再也不会吼叫了!俺的呼雷虎哟……”
金小欢低着头,不敢吱声……
随后跑过来的金小喜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呼雷虎”似有无限的委屈,将巨大的瘦马头扎在黄土高坡的怀里,一动不动……
金小欢看了看黄土高坡,看了看金小喜,又看了看“呼雷虎”,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也哇一声大哭起来……
金小喜、黄土高坡和“呼雷虎”一齐望着她……
金小欢一看没人理她,索性坐在草地上,两脚踢蹬着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数叨着:“我好伤心啊,怎么人世间人情这么凉薄啊?我只不过薅了几根马毛儿玩玩儿,我二哥就这样了啊……我好伤心啊,我在我二哥的心中,还不如他的几根马毛毛哟……”
金小欢哭得悲天怆地,天昏地暗,一边哭一边观察黄土高坡和姐姐的动静……
金小喜先过来拉她哄她:“别哭了,小欢,别哭了,你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有理呀……”
金小欢一看黄土高坡还没动静,稍停一下,更加放声大哭起来,泪飞如雨……
黄土高坡终于忍不住了,推开“呼雷虎”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起来,莫哭,俺也没说啥哩嘛……你弄坏了俺的马……”
金小欢一听这话,刚止住的哭声又惊天动地地响起……
黄土高坡急忙拉起金小欢,替她拍打着身上的草叶:“莫哭莫哭,呼雷虎不叫就不叫哩麻;俺看你这一哭,比呼雷虎的吼叫还厉害哩!以后再打仗,你这么一哭,千军万马也要让它屁滚尿流!”
金小欢破涕为笑……
黄土高坡为她抹去泪水,小声数叨着:“你还说人世间人情多么多么凉薄,你好能糟践人噢!他就是一百匹、一千匹、一万匹呼雷虎也不能换一个金小欢哪……”
金小欢在黄土高坡的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乡巴佬!”
黄土高坡用手抹着脸,不好意思地瞧了一眼金小喜:“哇噻!你们江南婆姨好开放哎!”
金小喜叹了一口气:“哭够了吧?走,上马!去热河大酒楼会大哥去!”
热河大酒楼。
黄土高坡与金氏姐妹在门前刚刚下马,小二就笑着迎上来问:“三位客官来此莫不是与一位钱掌柜的相聚?”
黄土高坡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会算卦?”
小二笑道:“小的并不会算卦,只是有一位钱大官人已在二楼雅间等候各位,吩咐小的在此相迎。”
金小欢说:“大哥已经到了,咱们快进去吧。”
金小喜赞道:“大哥做事儿就是稳重,遵守时间,一诺千金。”
黄土高坡嘟哝着说:“你也太爱夸奖大哥了吧?一颗花籽儿也夸成了一朵花。”
金小喜脸儿通红,娇嗔道:“我乐意夸——你管呢!”
金小欢揶揄道:“乡巴佬吃醋了吧?哼!”
三人下马,在小二带领下走进酒楼二楼雅间。
乾隆见众人进来,满面含笑地说:“哎哟众位兄弟姐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欢,尤其是你,那就如隔……噢,那个三九二十七秋哟!”
黄土高坡憨笑着说:“大哥重色轻义。”
金小喜望着乾隆,感情微妙。
金小欢却不领情,瞪了乾隆一眼嚷嚷说:“大哥你竟弄这虚头巴脑——这哪儿有一天如隔二十七秋的?”
乾隆受此抢白,并不脸红,反而有一阵欣喜掠过眉稍,心说痛快!真痛快!在朝廷里,人人喊我皇上,个个祝我万岁,见到我就要下跪磕头,真让我腻歪透了!谁敢像金小欢这样抢白我、奚落我,口无遮拦,毫不设防,胸无城府,一片率真……啊,真是痛之快哉!如饮甘醇也!
乾隆满面春风,高兴地招呼着:“坐,都请坐。小二,上菜!”
随着乾隆一声吆喝,楼上楼下顿时乒乒乓乓热闹起来,说笑声、叫勺声响成一片,一盘盘凉菜热菜随即端上……
乾隆举杯说道:“来,为咱们转眼又重聚,干杯!”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金小欢开门见山就问:“大哥,我们的事儿,你筹划的怎么样?我外婆日夜咳嗽不止,等着那雪山冰蟾人参膏治病救命哪!”
乾隆又举起酒杯说:“大事儿就在今晚。来,再干了这杯!然后咱们细说那事儿。”
四人又一饮而尽。
乾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们,我连今儿夜里出入避暑山庄的口令都探来了。”
黄土高坡大声赞道:“真的?大哥真有本事!”
乾隆故作谦虚状:“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别臭转(zhuai)啦。”金小欢不耐烦地说,“快说什么口令吧?大哥!”
乾隆故意脸一沉,不高兴地说:“我只会虚头巴脑臭转一气,哪里会晓得什么口令?”
金小欢拽住乾隆的胳膊撒娇儿道:“大哥,你快说嘛,小欢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吗?好啦,快说吧啊?”
乾隆哈哈一笑道:“好!大家记住,口令是‘地瓜地瓜’;回令是‘土豆土豆’。”
三人一时愣住,狐疑地望着乾隆。
金小欢不客气地问:“怎么?这就是避暑山庄皇宫大内的口令?”
乾隆答道:“是呀。”
黄土高坡也感到很不靠谱,质疑道:“大哥,你哄我们玩儿哩嘛?”
乾隆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
金小喜也不信,弱弱地问道:“那……宫里的口令由谁出?”
乾隆左小指搔了搔左眉梢,回答道:“这个……我想……恐怕得由皇上出吧!”
金小喜沉吟着说:“都说乾隆皇帝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他怎么会出这么弱智土鳖的口令呢?”
黄土高坡嘿嘿笑道:“地瓜?不就是红薯吗?俺们那地方都用这东西喂猪哩!怎么在这里倒成了皇上的口令了?”
金小欢耸着小鼻子说:“我看那乾隆皇帝也是浪得虚名!什么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就冲他出的这破口令——我敢说他就是一头猪!一头大腹便便、脑满肠肥、长满一脸青春豆的蠢猪!”
“这……怎见得?你又没见过乾隆,你怎么知道他长了一脸的青春豆?”乾隆颇为尴尬,又有些恼怒,心道你们这三个家伙如此挤兑朕,按罪名个个都该斩首——可我又怎么舍得呢?尤其是这个伶牙俐齿的金小欢……哎呀不好,看来朕真的爱上这个美妞儿了……
“我就是知道!”金小欢那甜甜的吴侬软语纵是骂人也动听,“就冲他出的这破口令——他肯定是一头长了一脸青春豆的蠢猪!”
乾隆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好了,他长不长青春豆咱且不管,他是不是蠢猪也可再议。咱们先喝酒。天快黑了,吃饱喝足咱们好进宫盗宝!”
黄土高坡也举起酒杯说:“对对!皇上是不是猪关咱啥事儿?喝酒喝酒!”
暮色苍茫,红日西沉,群山朦胧……
路边枯树上,站着几只昏鸦,衬着巨大的夕阳,形成一幅苍凉的剪影……
双塔山在晚霞的辉映下奇峰突起,显得更加巍峨壮丽……
熊泰骑着马,摇摇晃晃,走在承德西郊双塔山麓陡峭的山路上。他从腰间摸出酒瓶,咕咕灌了几口,一时间泪流满面……
熊泰啪地扔掉酒瓶,对着群山破口大骂:“索伦!索老狗!索蠢猪!索乌龟……我**你十八辈祖宗!你这驴日的!你这王八日的!你这长虫小舅子日的……”
残阳如血。群山回荡着熊泰悲怆的咒骂声……
马儿以为是让它快跑,便一路小跑起来——这一跑,颠疼了熊泰的伤口,疼得他一连串的哎哟妈呀起来,狠狠地捶了马儿一拳大骂道:“哎哟!咳唷!你想颠死我呀!跑什么你跑!忙着赶头刀去呀!你这畜牲!像我大舅一样——好黑的心!该死的老贼!你不得好死!你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你这死不了的老王八!活王八……”
熊泰勒紧马缰,马儿渐渐慢了下来,驮着熊泰幽灵似的晃悠在山谷间……
不知不觉间已是玉兔东升,月色如霜。
突然一声呼啸,四个山大王带着二十余骑人马拦在前面。为首的一个小侏儒,手持一杆狼牙棒;小侏儒身旁,一字儿排开另外三个山大王:一个矮胖子,抡着两只大倭瓜紫铜锤;一个瘦干狼,挺着一杆丈八长矛;一个红胡子,手舞两口寒铁泼风刀……
小侏儒一挥狼牙棒尖声喝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四大王身后,一众小喽啰脸涂油彩,青面獠牙,摇旗呐喊,嗷嗷乱叫……
热河大酒楼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亮……
承德街上灯火辉煌……
乾隆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对三人说:“是时候了。来,换上夜行衣!”
四人俐落地换上夜行衣。
乾隆打了一个响指:“小二,买单!”
小二进来,一看众人换了服饰,愣了一下,急忙陪着笑脸:“啊?敢情是四位大侠光临小店,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乾隆将一锭大银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找了!”
小二乐得屁颠屁颠的点头哈腰说:“谢了!谢大侠!”
乾隆扇子一挥:“咱们走!”
四个人从窗子“嗖”地飞出去,霎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小二惊得目瞪口呆……
双塔山麓。山路上。
熊泰扫视群寇,仰头哈哈大笑……
小侏儒晃了晃狼牙棒:“喂,鸟儿子!你笑什么?”
熊泰手指小侏儒喝道:“我把你这几个毛贼!自从盘古开天地,这里就有山,山上就有树,树下就有路,路上就有人……你这几个小贼,什么时候开的路?什么时候栽的树?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快给老子报上名来!”
小侏儒尖声笑道:“吆嗬,这鸟儿子还真有种儿,见到咱们这些山大王没******尿裤子还敢跟老子们叫板……好,你坐稳了,别等我们报出名号来把你吓得屁滚尿流摔下马去……老三,告诉他咱们是谁!”
矮胖子一晃大倭瓜紫铜锤喝道:“小子,说出来吓得你拉拉尿儿,我们是……”
瘦干狼一挺丈八长矛叫道:“我们是九山十八寨总瓢把子一枝花手下四大天王!”
熊泰嘿嘿一笑,轻蔑地说:“四大天王?没听说过。”
小侏儒大怒:“这鸟儿子连咱们四大天王都不知道——真真是岂有此理!”
红胡子吹得胡子呼呼乱飞:“这臭乌龟是井里蛤蟆——不知咱四大天王有多大的名头!”
小侏儒尖笑一声,狼牙棒直指熊泰:“少废话!弟兄们,给我上——捉了鸟儿子回去做人肉包子!打牙祭下酒!”
众山匪嗷嗷叫着,抡起兵器,一拥而上……
熊泰拔出腰刀,只与小侏儒打了一个来回,便因棍伤疼痛,被小侏儒一棒打下马来,众山匪一拥而上,用绳索将他绑成个大粽子样,横放在马背上。
小侏儒得意洋洋,尖声大笑道:“这鸟儿子是捞鱼鹳打前失——全靠嘴支着!弄了半天,啥本事没有,只一个回合就被老子砸下马来!”
熊泰大叫道:“矮子怪!快放开我!知道老子是谁吗?你闯大祸了!”
小侏儒啐了一口骂道:“你是谁?你是鸟儿子!我闯大祸了?狗蛋!一会儿你变成好几屉人肉包子,进了我们的肚子,又变成屎,被我们拉出去,再被狗吃了,又变成了****——你说我有什么祸?要说有祸……哼,最多也就是你小子这一身肥膘馊了,老子们吃了你的人肉包子坏了肚子多窜几泡稀!”
众山匪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小侏儒一声唿哨:“扯乎!”
众山贼敲着得胜鼓回山。
小侏儒满面春风,对着月色中的山谷,唱起了山歌:
“妹妹你坐船头哇,
哥哥我在岸上走。
恩那个恩爱那个爱,
那纤绳荡悠悠……”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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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摘自歌曲《纤夫的爱》,歌词作者崔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