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十八寨总舵万花厅。
“愿意听我说两句吗?”熊泰突然放缓口气,望着校长。
“呃……你说。”
“校长!你们占山为王,劫掠客商,骚扰百姓,阻碍交通,被民骂,被官抓,白天心惊肉跳,晚上噩梦缠身,为了几个小钱滥杀无辜,过了今儿没明儿,风里雨里,刀头子舔血,又有什么前途?人生在世,要么当大官,打响鼻,喝五吆六;要么发大财,当大爷,挥金如土,花天酒地,大小老婆一大群;你说你图得是哪头儿?官要抓你,百姓骂你,整天兔子似的躲在山洞子里——说是占山为王,不过是一帮土匪流氓痞子瘪三,早晚得让官军剿了,一个个绳子捆起来,挨个儿砍脑袋……”
校长听着,沉吟着,坐回虎皮椅上,拿过大烟袋;两个小喽啰急忙扛起长烟袋杆,另两个小喽啰一个急忙点火,一个急忙搧风。
瘦干狼怪叫道:“这小子在动摇咱们军心,想策反老子们!没门!来呀——小的们!先把他的人鞭和那两个狗蛋割下来烤熟了给校长下酒!”
小喽啰放开熊泰的耳朵,又去揪他那话儿……
校长阻止道:“慢!让他说,老子要听!”
“校长,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也不失英雄所为!若逢乱世,也许可以顺应民意,揭竿而起,成其大事儿。然而当今圣上乾隆皇帝,减赋减税,大得民心,可说生逢少有清平盛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各位屈居于此,生不逢时,不能成龙化凤;只能沦为贼寇!我身为古北口总兵、镇国公的亲外甥,今日被擒,也是与各位有缘;你们遇到我,那是老佛爷睁眼,让我来拯救你们!各位若有心,听我一句话!”
红胡子骂道:“你放屁!老子们在这里占山为王,快乐*****老儿也不如!你少在这里放驴屁!快闭了你的鸟嘴!”
校长不满道:“老五!你住口!让他说!”
熊泰笑了笑,又说道:“这俗话儿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各位若听我的,不如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我大舅身为镇国公、兵部尚书,权倾朝野!我可以跟我大舅说,将你九山十八寨人马整编为大清官军;校长和四大天王,均可按级封官晋级,领皇上俸禄,得其正果,耀祖光宗……”
“**你妈!你以为当皇上的官就是耀祖光宗?老子看你就是皇上的狗!”矮胖子突然跳起来,抡起大铜锤就往熊泰头上砸去……
校长手一扬,一枚铁莲子打进他后脑!
“大哥……你……”矮胖子费力地回过头,不相信似的望着校长,一股鲜血汩汩喷涌而出,大铜锤当地掉在地上,人也应声倒在地上,死了……
“大哥你……?!”三大天王齐声惊呼!
校长走到熊泰跟前,一字一顿地问:“你说的话……算数?”
“当然!”
“你起誓!”
“好!我起誓!我说的话,若有一个字不算数——我的人鞭,还给校长壮阳!”
“还不够!”
“好!我老熊若说话不算数——灭门九族!挨个砍头!”
校长久久地瞪着熊泰……
熊泰毫不畏缩地迎着他的目光……
“松绑!”校长一阵公鸡般地怪笑,“拿酒来!”
避暑山庄。
众侍卫将乾隆与金小欢押进一间耳房。
吉祥吩咐:“这两个贼不大老实,把他们给我吊起来!”
众侍卫一齐答应:“是!”
乾隆笑嘻嘻地说:“最好脑瓜儿朝下吊着才有些趣味儿……”
吉祥喝道:“好大胆的响马!想在本公公面前卖弄功夫。好,本大公公就满足了你这变态的小小虚荣心——来呀!将这一对雌雄大盗给我大头朝下吊起来!”
众侍卫轰然答应,一根绳子搭上房梁,将金小欢与乾隆脑瓜朝下倒吊在房梁上。吉祥随手一拨,乾隆与金小欢团团转了起来……
吉祥嘿嘿笑道:“怎么样啊?感觉如何?很爽吧?”
乾隆脸上是无限享受的样子,满足之至地说:“很舒服!舒服的很哟!人生至美至乐之事,莫过于与自己心爱的美人儿脑瓜朝下梁上一吊啊!喂,我说这位小公公,你和你的弟兄们能不能到外边溜达溜达去,我们两口子想说些私房话儿,你们一个个泥胎似的杵在这儿我们怎么好意思说呀?要尊重人家的隐私权么!”
吉祥一挥手,众人出去,吉祥也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金小欢瞪着乾隆,满脸困惑地问:“大哥,你真觉得这大头朝下吊在房梁上是人生至美至乐之事吗?”
乾隆故作吃惊地看着她:“怎么?你没觉得吗?啊?你没觉得此时此刻真是如沐春风,如饮甘霖,如痴如醉么……”
金小欢一声叹息。
“为什么叹气?”
“这树林子一大它还真就什么鸟儿都有——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这喜欢倒吊房梁还如沐春风的疯子!”
“你闭上眼睛……遐想……漫步在春天的草地上,春风徐来……有一美人儿,年方二八,款款而来……如楚先王之巫山遇见神女,如许仙之断桥遇见白娘子……除了相见恨晚——那还不是人间至真至爱、人生至美至乐之事儿吗?”
“亏你想得出!”
“佛家语云:境由心造,佛自心生嘛。”
金小欢也闭上眼睛,睫毛在那里颤颤地飞……
乾隆看得心旷神怡,不由问道:“小欢,你是不是梦到你已变成了那个巫山神女?”
“没有。”
“呃?那你梦见了什么?”
“我呀,我梦见了我和黄土高坡二哥哥一起,骑着马,挎着剑,闯荡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生了好几个胖儿子,我们一边笑傲江湖,一边教儿子习武练剑……”
乾隆伤感地问她:“难道……你就没梦见我一点点儿吗?”
金小欢想了想说:“一点点儿也没有。”
“一丁丁儿也没有?”
“一丁丁儿也没有。”
乾隆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还生了好几个胖儿子?”
“是呀。”
“小欢——”
“嗯?”
“你真是个厚脸皮的女孩!”
金小欢“啪”地变了脸:“你不厚脸皮吗?你为什么要我在梦中想你一点点儿?一丁丁儿?我为什么要想你?我不爱你呀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厚脸皮的大马猴!还想娶我做老婆——哼,连想都不要想!我一看见你我就胃酸、胃下垂、胃痉挛……”
“还有吗?”
“有啊!还高血压、咳嗽、吐血、十二指肠球部溃疡、还要得癫痫哪!”
“癫痫?”
“就是羊羔疯!连这个都不懂——十足的猪头三!”
门哐地被踹开,吉祥从门外闯进来,指着金小欢喝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乌鸦嘴!扫帚星!哪儿有你这么骂老公的?亏得你老公有涵养,有素质,有耐心,还……还有那个全世界男人都喜欢的贱骨头病——要不,大嘴巴早给你抡上了!你这小脸儿也早就成了肉包子了!来人哪!把这俩人卸下来,我要单独提审要犯!先把这黄脸婆押到那屋去!”
金小欢惊问:“你说谁是黄脸婆?”
“说别人对得起你么——黄脸婆!”吉祥手一挥,“押下去!”
几个侍卫将俩人放下来……几个侍卫带着金小欢出去,还有几个侍卫仍环立左右……
吉祥挥了挥手:“你们哥儿几个也先出去——本公公要单独审问这个飞天大盗!”
几个侍卫幽灵似的退出去。
九山十八寨总舵万花厅。
熊泰与校长被簇拥在中间,剩下的三大天王两厢相陪,众小喽啰捧着酒坛,轮番筛酒……火焰熊熊,大碗酒,大块肉,喝得一塌糊涂……村姑舞蹈队的肚皮舞跳得更狂,屁股扭得更欢……
熊泰端起酒碗豪爽地说:“这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这可应了那句老话儿——兵匪一家!哈哈哈……这酒喝得痛快!不用客气——来!干!”
众山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红胡子叫道:“痛快!******!痛快!”
“只是老三他死得太惨了!他,他……”瘦干狼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校长打了个酒嗝说道:“呃,老四,别难过了。呃,呃呃,我会厚葬他的!为了山寨的兴旺和弟兄们的明天,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呃呃,你们说,他要是把熊泰大人杀了,咱们能有这美好的前程吗?啊?咱们能变成官军,吃皇粮,食俸禄吗?将来衣锦还乡,还能拿养老保险退休金……呃呃,你们说,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老四,从今日起,你就是咱九山十八寨总舵的老三!老五呢,自然也顺理成章就是老四——后边以此类推!”
瘦干狼与红胡子一起跪下给校长磕头:“谢大哥提拔!”
校长公鸡般笑了一声:“好说好说,今后只要你们好好跟着我,没你们的亏吃!哎我说老二呀,今儿是你带队出去请回来熊泰熊大人——咱们的大救星!你可为山寨立了大功!来,大哥敬你一杯!”
小侏儒受宠若惊,急忙捧杯站起表忠心:“谢大哥!水里火里——大哥一句话!”说完,一仰脖干了一碗!
熊泰对校长笑着说:“现在叫大哥还行,用不了多久,就得叫大人了!凭咱们这七、八百号人马,你又统辖着九山十八寨的弟兄,加起来也有个七八千人马吧?怎么着也得让我大舅封你个总兵当当不?至少六品,地市级!四大天王每人都弄个千总、把总什么的当当,至少七品!县团级!我保证!”
校长与新组成的四大天王一起举杯说:“谢熊大人提拔!”
熊泰端起盛满酒的大碗,哈哈大笑:“好说好说!干!”
众人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耳房。
吉祥到门口向外望了望,转过身来,噗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让皇上受苦啦……”
“受苦?哈哈哈哈……人生至美至乐之事儿,全在刚才那一吊间!与心爱的美人儿一齐倒吊在房梁上一诉衷肠……请问这样的销魂之美,古往今来,几人有之?有第二份儿吗?吉祥啊吉祥,这才真正是千古佳话、绝版美谈啊……”
吉祥困惑地望着乾隆,不敢相信地问:“皇上,像猪似的倒吊在房梁上,大头朝下,竟是……竟是……竟是那啥……千古佳话?还……还绝版美谈?”
“当然。所以,吉祥你不但何罪之有?而且是大大的功臣!朕决定赏你小马褂一件,银子一两!”
“就一两?您留着自己花吧。皇上在外边竟当大头,就是对自己身边的心腹、嫡系、死党……抠门!”
“那就在后边加个零。”
吉祥不屑地撇了撇嘴:“嘁!就10两?”
“就10两!”
“唉,10两就10两吧。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吉祥又磕了一个头,嘴也没闲着,“皇上,我看你对这个小丫头,那成叫是这剃头挑子一头热哪!费那事儿干啥?下道手谕,收了她,让她做个贵妃常侍答应什么的……最多让她当个小欢娘娘不就完了吗?”
“差矣差矣。大错特错。你说宫里朕的这些女人们,她一见了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好像喜羊羊它遇见灰太狼,小白兔碰见老鹞子,连脉都没了,也就是比死人多了那么一口气儿——你说这还有什么意思?兴味索然、索然无味儿你懂不懂?”
吉祥困惑地挠了挠头:“女人就是女人,你一翻牌,驮妃太监就给您驮来了,什么有味无味的?还不都一样!”
乾隆大摇其头感叹道:“你不懂。你不懂。唉,我也是蠢,我跟你一个小太监谈什么女人——真是对牛谈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她是第一个我自己喜欢上的女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鲜活的人——不像宫里那些绢花一样的活死人。她骂我,她奚落我,她一次次地拒绝我、损我挖苦我……对我来说,都是一首首的诗,一支支的歌,一道道的美味佳肴!吃过真正的四川火锅吗?那麻、那辣、那烫——正是我想追求的效果!她的每一句硬梆梆的顶撞,对我来说,都是食之如甘饴,品之如蜜汁;都是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你懂不懂?她的每一句抢白,对我来说都好似琼浆玉液,仙汤甘霖;她的每一个白眼,在我看来,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都是你的温柔我永远不懂……所以,跟你说,现在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比坐在金銮殿里那把烂龙椅上打发无聊的日子好过多了——哎哟喂,天壤之别哟!跟你说,遇见她,只是因为遇见她,我才感到做一回男人来到这世上走一遭真不错,才品味到了爱之酸甜苦辣的美妙滋味儿……”
吉祥听得感动异常,嚎啕大哭,抱住乾隆的脚,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往乾隆的裤子上抹着……
“皇上,你让我好感动吔!今日你一吐衷肠,才知道你也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人,是不吃饭也饿、不喝水也渴、不睡觉也困、不拉屎也憋的慌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不是那种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头上长角、身上长鳞、脚爪有钩子的臭长虫!你活得好苦好累吔!大臣们一见你就给你磕头,妃子们一见你就变成了活死人……你多么需要朋友,你多么需要知已,你多么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个性鲜明的红颜知已呀……”
“我这不是找到了吗?”
“可她并不爱你呀。”
“傻瓜!关键是我爱她就行啊。她要是一下子爱上我,那还有什么乐趣而言?无非是又多了一个活死人而已。重要的是我要好好品味、好好享受这个追求的过程——也就是一次次被拒绝吃窝脖的过程。唉,跟你说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皇上,那你说,下一步怎么办哪?”
“附耳过来。”
吉祥把耳朵伸过来,乾隆低声说着什么……
吉祥听得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嗻……嗻……嗻那个嗻!”
夜深沉。松涛朔朔夜鸟啼。
太后站在“松鹤斋”的庭院里,望着满天星斗,脑子里想得都是白天乾隆跟她说的青苹果客栈里那个老女人管他叫皇儿的事情……
太后的脸上闪过一阵阵疑云,目光中又有丝丝缕缕的恐惧与杀机稍纵即逝……不可能啊,你已经死了二十五年啦,当时我已经开棺验看啦……可你怎么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怎么又会来认你的皇儿呢?难道是你阴魂不散,又来闹鬼儿吓唬我……
“婉儿——”
“太后?”
“天亮咱们出门一趟。”
“是,太后。”
“知道去哪儿吗?”
“不知道,太后。”
“那就不知道吧。”
“是,太后。”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耳房。
金小欢眼珠一转,对看守她的一个丑侍卫说:“我要上厕所!”
丑侍卫是个天津卫,眼皮都不抬,一张嘴满口的天津话:“不行!”
金小欢白了他一眼:“你是人不是?”
丑侍卫也白了她一眼:“嘛?你少来这套!你这招儿我见的多啦——我要是同意你上厕所,你接着就会说,给我解开手;我给你解开手,你就点了我的穴——先点一下我的什么穴,让我像木偶似的不能动弹;同时再点了我的什么穴,让我喊不出声来;然后,你就去把你的同伙一个个解救出来,一起逃之夭夭……”
金小欢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没嘛我不知道的——我研究过心理学,尤其是犯罪心理学,我甚至连哲学都研究过……什么萨特、罗素、叔本华……我全门儿清,你甭想蒙我!告诉你,我还研究过弗洛伊德呢……”
金小欢佩服地说:“哦耶,你学问好大吔!让你当一个小小的侍卫,真委屈你了吔……”
“说嘛呀?你甭晕我!你那点儿小伎俩,全在我心里装着哪——你先说我当一个小小的侍卫多委屈,然后就会说皇上如何如何瞎了龙眼不会用人;再然后,你就会激起我的不满情绪;再然后,你就利用我这种不满情绪策动我背叛皇上;再然后,你还是让我解开绑你的绳子;然后又是那老一套——我给你解开手,你就点了我的穴,还是先点了我的什么穴,让我像木偶似的不能动弹;同时点了我的哑穴,让我喊不出声儿来;再然后,你就去把你的同伙儿一个个解救出来,一起逃之夭夭……”
金小欢瞧着丑侍卫,就像瞧着妖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