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金瓜和银瓜的命运

目录:避暑山庄外传| 作者:刘朋| 类别:历史军事

    青苹果客栈的一间屋檐下,两个未入睡的女人还在进行着一场莫名其妙的谈话。

    二姑好奇地问主子妈:“我说亲家,你说你那天非管那个人叫皇儿,我那侄媳妇也跟着你嚷嚷什么皇哥哥……你说,你们娘儿俩是不是得了什么皇家病哦……我听说皇上的老婆那都是经过选秀的——你选过那什么劳什子的秀吗?”

    “呵呵,我要说我选过秀——亲家,你信吗?”

    “嘿嘿。亲家,我看你们娘儿俩是得找个好郎中好好把把脉啦……”

    然而,主子妈的思绪却已飘回了那个夏天——那个选秀的夏天……

    主子妈的回忆——

    夏天,避暑山庄绿草如茵,奇花斗艳,亭台楼阁,湖光山色,青山如黛,如梦如幻……

    由康熙大帝亲题的“月色江声”匾额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惹眼,这座半岛上的建筑群,有宫殿,有游廊,有亭台,有院落……院落里红花绿草,绿树如盖,古松参天……

    皇帝和太后坐在软椅上,靠北朝南,与被选的秀女们不过五六米的样子,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候选的秀女们四人一组,沿游廊进到前面一个院落里,从右边进,沿红地毯走过草地,到中间处盈盈拜倒,给皇上太后磕头,接受入选或落选的命运……

    金瓜姐妹与另两个秀女一组,款款走到中间,按照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首恭立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候选。只听一中年内监不紧不慢地一个一个唱道:

    “两广总督王光祖之女王美美,17岁。”

    “山东济南府尹许百发之女许思思,13岁。”

    “滦平县丞刘雨耕之女刘金瓜,16岁。”

    “滦平县丞刘雨耕之女刘银瓜,16岁。”

    坐在软椅上的雍正皇帝本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引导内监报完,突然抬起头来,往前望去。

    引导内监报完,司礼内监又一个个分别报名:

    “两广总督王光祖之女王美美,17岁。”

    王美美出列,显得有些紧张,声音发颤:“臣女王美美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雍正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王美美的选秀过程就结束了,落选了,被撂了牌子。王美美行了个礼,从另一边离去。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

    “山东济南府尹许百发之女许思思,13岁。”

    许思思出列,行礼,声音甜美:“臣女许思思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雍正点了点头,正要挥手,太后说道:“这丫头有点儿意思,像我那嫁到蒙古的三丫头,记下她的名字,我要了!”

    “嗻。”司礼内监认真记下许思思的名字。许思思还小,脸上充满灿烂的笑容,被一位宫女领走。

    “滦平县丞刘雨耕之女刘金瓜,16岁。”

    “滦平县丞刘雨耕之女刘银瓜,16岁。”

    二人一齐站前一步,一齐开口:

    “臣女刘金瓜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臣女刘银瓜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一样的倾国倾城。一样的沉鱼落雁……

    太后笑道:“哈哈,有意思,一模一样,双胞胎哟!哎哟,金瓜,银瓜,分不出哟!”

    “皇额娘分不出,皇儿却分得清——”雍正哈哈一笑,指着金瓜手腕上的草珠子手链,“这链子就是我送给她的定情物——你叫刘金瓜!对不对?”

    金瓜羞红了脸儿:“臣女正是刘金瓜!愿皇上万岁万福!”

    雍正哈哈一笑,把身边的一只玉如意交给福禄:“朕在这里就等着你来呢——把这个给她!”

    太后一愣:“皇儿,你这是——”

    雍正的声音不容置疑:“皇额娘,她就是皇儿选中的皇后!”

    太后脸上渐渐涌上笑意:“好!皇儿,你说选谁就选谁!那旁边那个呢?索性都收进来呗?”

    雍正稍作沉吟说道:“那个的心性如何,皇儿不敢说。这个么,皇儿确是验证过了。人不能太贪!不可以金银占全!所以,朕就要金瓜啦!把银瓜留给他爷爷养老送终吧!”

    谈笑间,姐儿俩的命运也在刹那注定了。

    福禄毕恭毕敬走到金瓜面前,将那柄玉如意递到金瓜手里:“娘娘,请跟我来……”

    金瓜不安地向银瓜看去,恰好遇到银瓜充满怨恨的目光。银瓜双眼含泪,随着一个小太监往出山庄的德汇门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金瓜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然后,金瓜搭着福禄的手,随他而去。悄然回眸,看见银瓜落寞的背影已经渐去渐远,转回头来,眼里渐渐涌上一层泪光……

    天亮了。二十余名便服侍卫骑马分前后两队,将两顶小轿保护在中间。

    “去青苹果客栈!”婉儿吩咐完,坐进后面一顶小轿。

    轿夫起轿。两顶小轿被马队保护着出了避暑山庄德汇门……

    太后眯着眼坐在轿子里,随着轿子的节奏一起一伏的……

    26年前那个决定她姐妹命运的夏天倐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太后的回忆——

    “滦平县丞刘雨耕之女刘金瓜接旨——”

    “臣女刘金瓜接旨!”

    刘金瓜跪地接旨。刘知县夫妇陪着跪在后面……

    福禄宣旨:“朕惟道原天地,干始必赖乎坤成……”

    银瓜趴在窗子上,看见外面旌旗蔽日的仪仗,听见外面的炮竹惊天动地响起来,看见围着看热闹的四邻百姓,看见率队前来的内大臣满面陪笑,看见海量的礼品礼盒,看见宣读圣旨的福禄,看见跪接圣旨的姐姐金瓜和跪在后面的县官父亲和母亲,看见福禄的嘴唇动着,看见磕头谢恩毕的姐姐和父母亲站起来,看见姐姐金瓜被几个宫女接上一顶黄色的大轿,看见福禄的口型喊着:“起轿——”

    大队人马,旗帜仪仗,彩旗乐队,护卫马队……转眼之间远去消失……

    一切就像一场梦……

    银瓜突然觉得世界一下子失去了颜色……

    刘雨耕站在院门前,吩咐一个衙役:“通知大家,放假一天!”

    衙役笑着应道:“是,老爷!不用通知,一会儿大伙儿都会来府上帮忙,老爷变成了国丈爷,这家里喜事太多哟……”

    “国丈爷?!”刘雨耕一愣,似乎对这个新的身份还不太适应。

    “老爷的千金成了娘娘,这是咱全县的大喜事哟!老爷这往后不定得当多大的官呢……”这个衙役很会说话。

    刘知县人实在,说话也实在:“我可不想当多大的官儿……我呀,有多大能耐我自己知道,能当好这个小芝麻官儿就不错啦!”

    “问题是,这个不是您说了算啊!皇上非给老爷升官您还敢抗旨不遵吗?”

    “老爷我不敢抗旨,但我可以告老还乡,回家跟老爹种西瓜去!”

    刘老汉满意地哼了一声:“那当然,就是当皇上也比不上咱那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三百六十行,还是务农为本哟!”

    刘县令跟老爷子开玩笑道:“爹,那您当年还逼我读书?那会儿您可跟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你……嗨!”刘老汉被县官儿子挤兑的无话可说,一头扎进屋里……

    看见银瓜还趴在窗台前发呆,刘老汉不由就火了,“你这丫头!你姐走,你也不出去送送!你姐对你那么好,你咋这么没良心!”

    银瓜突然大放悲声,咬牙切齿痛哭流涕:“我的!都是我的!她抢走了我的!那天本来轮到我去看瓜园!那天本来应该是我遇见皇上!那天皇上看中的本来应该是我刘银瓜!今天当娘娘的也应该是我刘银瓜啊……”

    刘老汉一听更火了,冲着银瓜吼道:“该!谁让你一身懒骨头哪!没错,那天是该轮到你去看瓜,可你不是偷懒耍滑托病不去么?不是你让你姐去替你看瓜的么?这会儿你再使劲嚎有什么用?丫头,这就是命!你没这个福气!你呀,想开点儿,认命吧……”

    银瓜蛾眉倒竖,拍着窗台说:“我不认!我就不认!”

    刘老汉看着悲恸欲绝的银瓜,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你记住,人不可与命争——这就是你们俩的命啊!你想想,碰上皇上,这比两颗星星碰到一块儿还难哪!他怎么就让你姐碰上啦——这就是命。再说了,这也是你姐她心眼儿好、热心肠儿、爱帮助人——这就叫善有善报。懂吗?你当人家皇上是傻子?皇上长得那是什么眼睛?那叫龙眼。金瓜她不要那二十两银子,皇上一眼就看出她肚子里长着一颗金子般的心……要是你,人家皇上给你那么一锭大银子,你能不拿吗?你还不得看人家是皇上,再狠狠宰人家一刀啊……”

    银瓜正要说什么,外边又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欢马叫……

    一个衙役高声报导:“兴隆县丞李君瑞大人驾到——”

    门外又来了一队人马,一顶小轿停下,轿子里走出兴隆县丞李君瑞,出轿就对刘雨耕拱手道喜:“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

    刘知县也拱手道:“什么风把李大人给吹来了啊?快屋里请!”

    李知县拱手道:“咱哥儿俩什么交情!这么大的喜事,我能不第一个来贺喜吗?快,贺礼呈上!”

    刘知县慌忙拦住:“李年兄,何必如此多礼!”

    李知县只是摆了摆手,几个手下捧着四个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一看都是金银珠宝。

    刘知县非常过意不去:“这怎么使得!这如何使得!”

    李知县执手拉着刘知县往屋里走:“些须薄礼,何足挂齿。年兄不必客气。”

    两位县太爷客厅坐定,家丁奉茶。

    李知县又一拱手:“恭喜年兄喜做国丈,你这不日就要高升!往后还望多关照,多提携哟……”

    刘知县尴尬一笑:“刚才还说这个来呢。本人还是那句话,当好这个小芝麻官儿就不错了,我可没什么鸿鹄之志哟……”

    李知县哈哈一笑:“嗨,吉人自有天相,这人一走了鸿运,想不想升官可就由不得你喽……好吧,咱先不说这个了。愚兄今儿过来,还有一不情之请,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嗨,让媒婆说吧。”

    刘知县一楞:“媒……媒婆?”

    李知县一招手,一个擦胭抹粉的媒婆,一手挥着个大手绢儿,另一手舞着一杆长烟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这个事儿呀,老爷他说不了,这是我的专利——所以非得我说!”媒婆扭到刘知县跟前,“噗”地冲着刘知县喷了一口烟,夸张地扭了扭胯,往天上挥了几挥大手绢儿,“恭喜国丈大人双喜临门!”

    刘知县又一愣:“双喜?啥双喜哟?”

    “这第一喜嘛,是你家金瓜做了皇上的老婆,那就叫娘娘;这第二喜嘛,是咱家县太爷听说你家还有个美人胚子,娘娘的双胞胎,有个叫银瓜的还待字闺中;而咱家县太爷家也有位公子哥儿恰恰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那可是潘安的貌,上科还考了个秀才,如今正攻读举人……和你家二小姐刘银瓜那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刘知县笑了笑:“嗨,是这事儿呀……”

    媒婆腰儿摇得风摆柳也似,屁股扭得磨盘一般:“是呀。回头我倒要去考察考察,看看你们家祖坟上是不是长出了什么七彩蒿子——这怎么上至皇上,下至县太爷都要跟您攀亲呢?”

    刘知县:“这个……”

    媒婆又挥了挥大手绢,粗门大嗓地说:“咋的?这父母官儿跟父母官儿噶亲家——多好的事儿哟!您还不愿意呀?!”

    刘知县扭头问夫人:“银瓜她娘……你说哩?”

    夫人回答得更干脆:“莫问我妇道人家,老爷你说了就算!”

    刘知县是痛快人,说话也痛快:“我与李年兄乃多年知交,这桩婚事儿……我答应啦!”

    李知县大喜过望,又是一揖到地:“谢国丈!”

    然而,不等刘知县说话,银瓜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娇斥:“谢个屁!我爹答应我不答应!快滚!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接着一只花瓶扔到院里,然后又是一把茶壶……叽哩哐啷一阵乱响……

    李知县大为尴尬,涨紫了脸站起身子说道:“国丈爷,本县不自量力,本县胡涂……你家二小姐是皇上的小姨子,我一个小小七品县令,不敢高攀。礼您收好,小县这就告辞,告辞!”

    说完,跌跌撞撞出屋……

    李知县慌慌张张钻进轿子:“走!走走!快走……”

    轿夫们赶忙抬起轿子,飞奔而去……

    媒婆和衙役们跟在后面,纷纷落荒而逃……

    刘知县急忙追出来:“年兄留步!年兄留步!孩子不懂事,咱老哥儿俩有事好商量……”

    但是李知县的轿子已风一般去了……留下脸色气得煞白的刘知县站在那儿发愣……

    刘老汉看见地上被推倒的梳妆台和满地的茶碗碎片,十分生气:“不识抬举的东西!县太爷的儿子你都不嫁——你想嫁给谁?嗯?!你说!难道……你真得想嫁给那个财主的儿子……那个田黑牛?!”

    银瓜歇斯底里地尖声笑着,悔恨而绝望地大叫起来:“哈哈哈……田黑牛?县官的儿子在我眼里都是个屁!他一个土鳖财主的儿子连屁都不是!我嫁给他?笑话!我,我本来是应该当娘娘的!爷爷你可别忘了,那天看瓜园轮到的应该是我!不是金瓜!今天皇上的轿子里坐的也应该是我!当娘娘的更应该是我!是我刘银瓜!而不是她刘金瓜!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刘老汉叹了一口气:“孙女,你咋就拐不过这个弯儿呢?这就是命!这就是命呀!你认命吧——唉,唉唉——”

    银瓜冷笑一声:“认命?难道真得有命运这回事儿吗?我不认命!我绝不认!我,我就不认……”

    刘老汉困惑地看着银瓜:“你,你不认命又能咋的?这,这皇上只有一个呀……丫头,你别再折腾了好不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银瓜又是一声冷笑:“没有后悔药?哼!……那也未必!”

    银瓜的目光突然阴沉的可怕。

    刘老汉还想再说,但目光一与银瓜的目光相遇,便没敢再说,嘴张了两张,僵在那里……这个刘银瓜让刘老汉突然感到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