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号考室的小窗口冒出滚滚浓烟。雷公嘴儿已经见怪不怪,规五矩六地守在门旁。
和珅迈着方步正在巡视,一见此景,大吃一惊,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着火了吗?”
“回大人,没有着火,只是冒烟。”
“没火哪来的烟?有烟岂能无火?”
“回大人,这烟是从人嘴里喷出来的。”
“胡说!喷烟吐火,那是妖怪!”
“大人,这屋内应考举人一边答题,一边抽烟,故有此烟冒出。”
和珅忽有所悟,用手比划着:“是不是腰上系着一个这么大烟袋的?”
雷公嘴儿答道:“正是那个大烟袋举子。”
和珅眼珠儿一转,伸手招呼身后两个清兵过来,附耳吩咐着什么。
两个清兵转身迅速跑去。
考室里,纪晓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一边挥笔如飞答着试卷,一边美滋滋地吸着大烟袋,满屋的烟雾从窗口冒出……忽听外边有人大喊:
“着火啦!着火啦——”
纪晓岚刚抬起头向小窗外望去,只听“哗喇”一声,一桶冷水从小窗外迎头浇下……纪晓岚登时成了一只落汤鸡,大烟袋里的烟火被浇灭了,满身嘀答嘀答往下淌着水……再看卷子,只剩卷首一句,下边的都成了水墨画儿……
纪晓岚大怒,拍着桌子叫道:“开什么玩笑?这是谁干的缺德事?谁?!我要去告你!”
和珅幸灾乐祸的小白脸儿从小窗口往里窥视着:“金榜题名鳌首?蟾宫折桂纪郎?我呸!你就折跟头、熬白头去吧!哈哈哈哈……”
又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过后,响起和珅的娘娘腔:
“考时已到!收卷——”
纪晓岚满脸绝望、沮丧、冤屈、愤怒!
“这……这……这这……”
雷公嘴儿撅了撅雷公嘴儿:“这什么呀这?交卷吧您哪——我的举人老爷!”
纪晓岚这回再没什么幽默了,拖着沉重的脚步,随雷公嘴清兵默默走出考室……
和珅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坐在门口桌后的椅子上与刘墉一起收卷子,雷公嘴儿将纪晓岚的卷子毕恭毕敬地呈给和珅,和珅接过一看,卷面上的字迹正被水洇得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向四外扩展开去……
和珅哈哈大笑,轻蔑地抖搂着纪晓岚的试卷:“好好好!纪晓岚,真是人间奇文,天才手笔——多好的一幅江南水墨画哟!可惜咱这次考得是文科状元,不是考得美术学院丹青妙手。哈哈哈……不过,纪晓岚,也说不定啊,就凭你这张与众不同的答卷——你真的备不住金榜题名鳌首,蟾宫折桂纪郎!就凭你这张答卷,皇上还真备不住封你个翰林大学士呢……”
纪晓岚微微一笑:“借您吉言——但愿苍天有眼,让纪某有朝一日,能回报和大人的厚爱!”
“会的。会的。老天爷一定会给你这个回报的机会的。哈哈哈哈……”
在和珅嘲讽的冷笑中,纪晓岚轻轻一揖,飘然而去。
和珅的眼前,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和珅冷笑一声,将纪晓岚的卷子叠成一个飞镖,随手一掷,飞镖轻飘飘转了一圈儿又飞回来,正好扎在刘大人的小辫儿上。
刘墉伸手将飞镖摘下,慢慢展开,脸上现出诧异的表情……然后轻轻地将飞镖重新叠好,又插在了自己的小辫儿上。
龙门客栈,魏雨缪在屋里哭得泪人一样。
老板娘安慰着他:“魏相公,这么伤心干啥?今年没考好,明年再来嘛……还住我这客栈,我优惠你一半店钱!”
魏雨缪伤心欲绝,摇头道:“明年我不会来了,后年我也不会来了,我没脸再来了,可我也没脸回见江东父老了……我,我死了算了!”
“魏相公,你可不能这么想。照你这么想,那像我们这些没参加过科举的人就都该死啦?我们不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儿活得很开心吗?想开点儿,魏相公。人生的路多着去了。像你这样一表人才,人又聪明,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非钻那牛角尖儿呀?快别哭了,你看那边纪相公不也回来了?等我出去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老板娘走过来,迎面拦住纪晓岚。
“纪大官人,这么早回来,考得很得意吧?”
“得意。很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哟!”
“瞧纪大官人这模样,就不是凡夫俗子。纪爷呀,若是中了状元,可得给我小店挂块状元匾,还得赏我喜钱哟……”
一缕苦笑在纪晓岚脸上稍纵即逝:“一定。一定。”
纪晓岚回到自己屋内:“纪过,纪过,收拾行李回家。”
小厮纪过正伏在桌上打盹,听见呼唤,勉强站起身来:“是,少爷。”
纪过身子一晃,又一头扎到桌子上……
“你怎么了?纪过?”
纪过又强挣着要站起来……
“你怎么啦?纪过?”纪晓岚急忙一把扶住,伸手一摸,“哎呀!好烫手!你病了。快,快躺到炕上去……”
说着,扶纪过躺到炕上。
纪过还要往起挣:“少爷,考得怎样?为什么急着回家?”
“别多说话。快躺好,我给你把把脉。”纪晓岚手搭在纪过脉上,闭目不语……过了一会儿笑道:“只是受了些风寒……不要紧,我给你开上一副方子就会好的。”
纪晓岚提笔开方。开完方望了望纪过:“别着急,咱不急着回家了,在这儿住几天,等你病好了咱再好好玩几天……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街上给你买药。”
“少爷,从小到大,就你对我最好……”
“不要多想,不要多讲,我去去就回来,连着给你买点儿好东西补补身子。”
纪过眼泪汪汪地望着纪晓岚挑帘走了出去……
一轮红日正在坠入群山之中……
夜幕降临。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内,乾隆正在审阅考卷。
一张张考卷从乾隆手中放到一旁,乾隆时而眉锁春山,时而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轻叹一口气。
吉祥与福禄静静站在一旁,瞧着乾隆阅卷。
刘墉与和珅坐在一旁。
突然,乾隆眼睛一亮,一拍龙案:“好!好!好文章!好文章!刘、和二卿,你们俩将因这篇奇文华章而为我大清立下不世之功!你们俩也将因当了该文作者的主考官而名垂清史!哇!真乃千古之奇文!万世之华章也!朕念与你俩听听……哎,还是和爱卿你来念——你膛音好,好文还须好嗓子朗读出来才有味道!”
刘墉笑了笑:“和大人嗓音好是好——就是有点儿……那啥腔。”
和珅听出刘墉不是好话,盯着他问道:“啥腔?你说!今儿你必须给我说清楚——那啥腔是啥腔?!”
刘墉逗他道:“就那腔呗——地球人都知道呀!”
和珅撒娇道:“皇上您瞧罗锅子……您管他不?”
乾隆显然心情不错:“快念吧。”
和珅不敢怠慢,拿过考卷,颇有几分夸张、几分表演地摇头晃脑吟诵起来:
“猪者,集天地造化于一身,乃日月精华之产物。猪,小眼睛,主其憨厚实在之可爱之相;大耳朵,如船之帆,前后左右转动自如,可使风八面,使猪之如船乃其奔如风;长鼻子,像掘进机一样,可以掘地下草根茎块,其常常可以掘破事物之表面现象而掘出其本质实质;大嘴巴,巨齿獠牙,正说明其胃口之强健无比,凡可入口之物,剩饭馊粥,酸汤臭泔,无不虎嚼狼吞之大快朵颐如甘如饴,品之神魂颠倒,忘情销魂,乐不思蜀;其善取万家之长、不暴殄天物,尤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功夫世间万物更无出其右者;猪虽小腿短短,丑陋似四根短柱,但踱步有方,方方踱步,其翩翩君子之风可谓独步天下也,纵是天鹅、仙鹤、食蚁兽之流也难望其项背;最可贵者,猪之大腹便便,不但食尽猪生辛酸,且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大嘴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更见其猪性豁达,幽默宽容,传为世间美谈。仅此一点,便不输人间君王阅尽人间春色……”
听到这里,乾隆不由得哈哈大笑:“二位,怎么样?啊?便是你满腹经纶的刘墉刘大人,遇到这道题,怕你这位罗锅中堂也得输给此君吧?”
刘墉打趣道:“臣自愧弗如,难望项背尔。”
和珅也跟着在一边起哄架秧子:“何止是难望项背,连尾巴你也望不上,轧平你的罗锅也不行。不过,话得这么说,这理也是这么个理儿——这作者能作出这么好、这么绝的文章,还是皇上您怀万古不世之奇才,才能想出这么好、这么绝的考题——像这样的绝题,也只有像您这样不拘一格的大智慧皇帝才能想得出来……啧啧,《论猪之被屠之弥留之际之潜意识之联想……》——试问哪朝哪代的皇帝能想出这么好、这么绝、又这么能调动人奇思妙想的考题?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哟……”
乾隆将其右手食指顶于左掌之下:“知止而有得。和中堂,你这马屁固然令朕受用无比,可你总是在这分寸的把握上略失水准——有点儿过火之嫌。晓得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吗?”
和珅满脸通红:“请皇上指教。奴才这资质颇差,说话做事总欠把火。”
“你不是欠把火,你是总过点儿火。”
“是,皇上,奴才回去是得好好揣摸揣摸,以掌握好这个火候问题。可皇上您还未说那句老话儿是什么哪——还望皇上不吝赐教。”
“这酒饮微醉,花看半开——没听说过吗?”
和珅额手称庆,做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状:“皇上,跟在您身边他就是长学问。这酒饮微醉的妙处奴才自当在今后的驴饮中认真学习,慢慢品味,反复领悟;至于这花看半开嘛……奴才这笨寻思啊,是不是就好比那小美妞儿恰正当那二八年华,含苞欲放,而且含露欲滴……”
“打住,又要过了。”
“是。皇上。”
“奇哉怪也金小乐——天降大才于我!”乾隆手拿考卷,兴奋不已,拿起朱笔一圈,“就是他了!一甲一名!”
大殿上响起和珅发自肺腑的娘娘腔欢呼声:“噢!状元诞生喽!状元诞生喽!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刘墉也高兴地说:“既然状元已出,请皇上把那榜眼、探花一并钦点出来如何?”
“朕看了金小乐的文章,真有一贤众山小之感,别的卷子嘛,朕也不想看了……”乾隆伸了个懒腰,顺手把剩下的考卷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和珅,一半交给刘墉,“两位爱卿代劳,一人选一篇上乘之作,朕过目便是。”
刘墉、和珅二人分头阅卷。
吉祥、福禄端茶上来,为三人斟茶毕,又恭恭敬敬一旁垂立。
和珅装作认真阅卷的样子,找到给他送了厚礼的吴子墨的卷子,呈给皇上。
乾隆拿过卷子一看,不由神情一振,大笔一圈:“哈!我朝真乃人才辈出卧虎藏龙啊!好,朕就按你俩交卷的时间先后排序,一甲二名——榜眼出来了!刘爱卿,你得给朕选个探花郎出来!”
“是。皇上。”刘墉埋头认真阅卷。
乾隆看到刘墉小辫儿上插个纸飞镖,不由好奇地问道:“刘爱卿,你辫子上插的什么饰物?怪怪的。”
刘墉把辫子拽到前边,摘下上边的纸飞镖,打开一看,故做惊讶地说:“咦?这是什么?考卷?明明是一张考卷?怎么被和大人叠成了纸飞镖?”
和珅一看是自己用纪晓岚的考卷叠的那个纸飞镖,不屑地说:“看什么!一张废卷,快扔一边去!别耽误选探花郎!”
刘墉却不肯扔,而且还拿着卷子故意在乾隆面前乱晃:“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可惜可惜……纪晓岚?这三个字写得真棒,气象万千,神采飞扬……”
果然引起乾隆的注意:“拿与朕看!”
刘墉忙将纪晓岚的考卷呈与乾隆。
和珅不耐烦地阻拦道:“皇上费那神思干什么?没的污了皇上的龙眼!这个纪晓岚,臣见过了,是个目中无人狂傲嚣张的黑小子!一杆大烟袋,比您那茶盅子还大!您瞧瞧他这卷子,脏成什么样子了?他这是目无皇上!藐视朝廷!不杀他头就已经便宜死他了……”
乾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纪晓岚的卷子……突然使劲拍了一下桌子!
刘墉、和珅吓了一跳,二人困惑地对望一眼。
“瞧把皇上气成啥样啦——”和珅突然大叫道,“来人哪——”
吉祥、福禄都紧张起来。
侍卫长带着几个侍卫冲进来:“皇上?!”
乾隆这才把眼睛从纪晓岚的卷子上移开,茫然地看着众人:“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儿?”
侍卫长大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乾隆莫名其妙:“我没吩咐呀。”
福禄答道:“是和大人吩咐的。”
乾隆看着和珅问道:“和大人有何吩咐?”
和珅娘们式调地晃了晃手:“这纪晓岚玷污考卷,目无王法,气得皇上一个劲儿在那儿拍桌子翻白眼——奴才看着心疼,故准备吩咐御林军将这个纪晓岚捉来,定他个目无大清的重罪!”
侍卫长目视乾隆等待旨意。
“嗨,这都哪跟哪呀……”乾隆略一沉吟,下旨道,“也好——快!去给这位纪晓岚报喜——他是本科头甲三名——探花郎!”
“嗻!”侍卫长带着众手下迅速转身退出。
和珅大吃一惊,张着大嘴:“啊?!皇上,您有没有搞错吔——”
刘墉得意地对和珅做了个鬼脸,和珅更加气恼。
吉祥、福禄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恭立一旁。
乾隆拿着纪晓岚的考卷爱不释手,连连赞叹道:“天才啊!天才!像这样的超天才,或许几百年才能出一个!你看人家是怎么答的卷子,人家根本不用只文片字,居然用画面来答卷——真是神来之笔哟!所谓大音无声,大巧不工——只能说这是火星人的智慧,没别的解释。说实话,只因朕已先点了状元,又点了榜眼……唉,这君无戏言哪!否则,这纪晓岚当十回状元都够了!而今他却只能屈居第三——做朕的探花郎了!唉,只能说是天意吧!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乾隆甚是遗憾,长吁短叹,唏嘘不已……
和珅心里这个气呀!******!这个死大烟袋可真有点王八运——老子泼了他一桶水,反而成全了他——帮他当上了探花郎!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而且我还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不能拆穿丫的西洋镜——这真要拆穿了他的西洋镜,这个魔症皇上的面子又往哪儿搁?他一恼羞成怒,再追究我泼水之罪那还了得!得,我呀,只好先忍着,等以后再找机会收拾****的……
刘墉拱了拱手说道:“不拘一格选拔人材——皇上独具慧眼!可喜可贺!”
和珅也拱了拱手说道:“皇上慧眼识珠!奴才肉眼凡胎——差点儿将他的神卷儿当废卷扔了……”
乾隆不满地哼了一声:“那你就是扔了我大清的一根擎天白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