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阄决生死

目录:避暑山庄外传| 作者:刘朋| 类别:历史军事

    户部大臣慢吞吞开口问道:“爵爷,难道你想劫法场吗?”

    “你血口喷人!”

    “爵爷不会不晓得我大清律法对胆敢劫法场的贼寇该如何判刑吧?”

    索伦心中一凛,但仍强撑着说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曹大人,看你平常老实巴交的,装得弥勒佛似的……没想到你是咬人的狗不叫唤!老夫过去还真没看透你!”

    “那你就慢慢看呗……”户部大臣微笑着拿起一根签子,高高举起,“爵爷,这根签子代表着大清的律法——代表着皇上!这根签子落地——犯人就得人头落地!任何人不得妨碍执法——斩!”

    签子啪地掷下去!却被怪头陀伸出一口泼风刀吸住,呈到索伦面前。

    索伦哈哈大笑:“好!签子没有落地——人头也不能落地!”

    刽子手的大刀又僵在空中……

    铃铃公主大怒,一拍桌子:“放肆!”

    索伦仍是大笑着:“只怕你这一盒签子都掷下来,也甭想有一根落地!不然,咱们就打个赌:你将签子一根根地掷或者将一盒签子一齐往下掷——都行!只要有一根签子落地,就让我外甥的人头落地!若是一根也落不到地上,我领我外甥走人——公主殿下你看怎样?”

    铃铃公主沉吟道:“这个……”

    汤知府沉不住气了,大叫道:“大哥,你这玩得可是心跳!万一你手下接不住,我儿子……你亲外甥可就嗝屁朝梁啦!”

    索伦没好气地抢白道:“你给我闭紧你那臭嘴!你弄哑了我的亲妹子——你自己的狗命保得住保不住还两说着呢!”

    金小欢和铃铃公主耳语了一番,然后说道:“我方——也就是审判方决定派九门提督黄大人作为掷签人与你方——也就是被告方打赌!”

    索伦摇着花白的头:“不不不!别人谁都不行!掷签人只能是审判方地位最高者——也就是说,这个掷签人——只能是公主殿下!非公主殿下不赌!”

    铃铃公主怒道:“荒唐!汤不二是杀人犯!非杀不可!赌什么赌?!”

    索伦脸色一沉:“那就只能‘刀下留人!’”

    双方僵持着……

    金小欢又与铃铃公主耳语一番,铃铃公主似乎下了决心:“好吧!我来掷!”

    金小欢嘱咐道:“殿下小心!就按咱刚才商量的方法掷!”

    铃铃公主微微一笑:“状元郎放心。虽然我的功夫也就算个三脚猫,不过,我猜这十多根签子,被我这不像样子的‘满天花雨’掷出去,汤不二便是只九头鸟也差不多被砍光了!”

    说罢,将筒内的签子一把抓在手里:“爵爷,你接签吧!”

    铃铃公主突然间飞身而起,在空中嘀溜溜旋转着,一扬手,十几支红色竹签以满天花雨手法唰地掷了出去……

    围观人群轰雷般叫了一声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僧一道一头陀分占三个方位,如同三股旋风飞旋不已……转眼风停人立,一僧一道一头陀张开手掌,将手上的竹签呈给索伦,然后躬身施礼退下……

    地上没有一支竹签……

    索伦哈哈大笑……

    铃铃公主沮丧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索伦心情大好,看着铃铃公主笑道:“小妞儿心肠不错,多谢手下留情,是不是看上我外甥啦?嗯哪,待这场官司完事儿,老夫便做个月老,让你美梦成真——作我外甥的第……嗨!谁知道他已经是第几房的小老婆啦!”

    铃铃公主又羞又怒:“老不正经!你找死!”

    索伦狂妄地哈哈大笑:“哼!我就是想找死——可惜满大清找不到敢杀我的人啊……哈哈哈哈……”

    笑罢,索伦不再理睬铃铃公主,将森寒目光转向礼、户二部大臣:“二位大人,胜负已定——快放人吧!”

    金小欢大声抗议道:“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方只能由地位最高者公主殿下掷签,而你方却不是由职称最高者索老爵爷你接签?为什么我方一个人掷签,而你方却三个人接签?这不公平!打赌无效!不能放人!”

    索伦嘿嘿冷笑道:“规则只能在事前制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公主殿下已经掷过签,而我方已全部接住——认赌服输!耍赖没用!快快放人!”

    礼部大臣咳嗽一声,慢条斯理说道:“规则是要遵守的!说话是要算数的!请问镇国公,刚才你是不是说过,只要有一根签子落地,就让你外甥的人头落地?!”

    索伦昂然答道:“当然!”

    “说话算话?”

    “老夫一口吐沫一个钉!”

    “那么请问,刚才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喊‘刀下留人’?”

    “因为你们要杀我外甥!”

    “既喊刀下留人,是否刀已举起?”

    “一点不错!”

    “若无签子掷地——屠刀焉敢举起?”

    “这个……”

    “镇国公,你喊刀下留人之前,公主殿下第一支竹签已经落地!而那位大和尚的禅杖架住屠刀之前,本官第二支签子再次落地!镇国公,你规则要遵守,说话要算话!莫要干扰公主殿下执法!”

    “哟嗬!你还给我定了罪了——陆大人,你何不将老夫也一刀砍了!”

    “本官不敢。”

    “哼!不要说你——便是皇上,也要让着老夫三分!”

    “那可未必!”

    “你还不信?来人哪!”

    手下轰然应道:“在!”

    索伦傲然吩咐:“去避暑山庄——有请皇上!”

    户部大臣惊道:“你?!难道为你这么一个混账外甥……你、你竟然要惊动皇上?!”

    索伦不可一世地答道:“对!就因为他是我索伦的外甥——要杀他,必须得皇上批准!”

    礼部大臣斥道:“大清律法没这条儿!”

    “现在有了——!”索伦怒斥手下,“还不快去请皇上!”

    “不用请了——朕已在此!”

    随着声音,微服乾隆走上监斩台……

    刘墉、和珅、吉祥、福禄紧随其后……

    吉祥习惯性地向前一步,像在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上一样大声唱到:

    “皇上驾到——”

    众人全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万众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从容落坐,不怒自威:“平身!”

    吉祥大声唱道:“平身——”

    “谢皇上!”

    台上台下,人们呼啦啦站起……

    众百姓激动、惊奇地望着台上,把目光投向乾隆。虽说都知道乾隆整个儿夏天都在承德避暑山庄处理朝政,也听说皇上常到民间微服私访,但真想见到皇上只是个传说。因此今日见到活生生的皇上突然微服现身,那真个是群情振奋,前呼后拥,争先恐后,争瞻王者风范……

    一队御林军突然现身,将皇上保卫起来……

    吉祥圧了圧手,大家安静下来……

    吉祥习惯性地大声唱道:“有本上奏,无事散……噢,不对,这儿不是澹泊敬诚殿……那就……有话就说,有……嗯……那啥……就放吧!”

    笑声如潮……

    监斩台上。

    乾隆胳膊轻轻碰了一下铃铃公主的胳膊,笑道:“行啊铃妹,能耐大了——都敢出来杀人啦?”

    铃铃公主撒娇地说:“不好玩儿!别扭!郁闷!那个索老头真讨厌……”

    乾隆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甭怕。皇哥哥陪你一起玩儿!”

    索伦重新上前,再次撩衣跪地:“皇上,行刑台上绑着的人是老臣的亲外甥汤不二,他们说他杀了人!要砍他的头!但老臣认为,此案判得过于草率,证据不足,证人有问题,审判程序更有问题!据说他们判他死刑是因为他杀了一个****……可风月场中的事儿又有谁能说得清呢?那种地方发生点儿争执吵闹推搡甚至误伤都是难免的,其中必有诸多缘由……这俗话儿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岂能把这过错儿都算在我外甥一个人的头上呢?还有……这退一万步说,便是他真的误杀了人,杀得也不过是一个青楼卖春女子——竟然让老臣的亲外甥为一个****偿命?简直是荒唐之极!可笑啊可笑……因此,老臣恳请皇上——请皇上看在老臣曾为先皇出过力、为我大清流过血、立过功的份儿上,赏老臣一个面子,还我外甥一个公道——只请皇上赦我这不争气的外甥一次!就一次!老臣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台下百姓听了,纷纷口出不满之声……

    “什么话?青楼女子怎么啦?青楼女子也是人!”

    “生命没有贵贱之分!

    “杀人就得偿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爵爷不能搞特权!”

    “杀人偿命!为民除害!”

    ……

    索伦森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吉祥走向台前:“台下百姓不得喧哗!有碍皇上圣听!”

    围观百姓安静下来……

    礼部大臣上前,撩衣跪地奏道:“皇上,汤不二杀徐袅袅一案,是经铃铃公主、户部大臣与本官、九门提督大人、新科状元和十三陪审团一致决议,判汤不二斩立决!秦淮楼歌妓徐袅袅,卖艺不卖身,汤不二却仗势欺人**卖身强抱索吻,被青楼烈女徐袅袅咬断舌尖,汤不二恼羞成怒,拔刀杀死徐袅袅血溅秦淮楼!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汤不二本人也供认不讳!正是铁证如山!不容翻案!”

    索伦又磕了一个头奏道:“皇上,礼部大臣陆振纲,因与老臣有过节,故在我这不争气的外甥身上公报私仇,判我外甥死刑乃挟私报复!请皇上明察!”

    礼部大臣磕头道:“皇上,镇国公之子索天爵确曾光天化日之下丧心病狂大街之上公然调戏臣的侄女——但此案臣绝没有挟私报复!汤不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铃铃公主大声质问道:“索老头!你说陆大人挟私报复,可是判汤不二死刑乃本公主和十三陪审团共同定的案——难道这些人都是挟私报复吗?!”

    索伦被问住:“这个……”

    汤知府连滚带爬滚到乾隆面前,磕头如捣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求您免犬子一死!皇上,求您看在他舅舅索老爵爷面上,饶他一条狗命吧……”

    台下百姓发出一片鄙夷之声……

    “皇上!千万不能饶那个畜生!”

    “不能放了这个恶魔!”

    “饶了汤不二——承德百姓再无宁日!”

    “杀汤不二!为民除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

    吉祥又一次走到台前:“肃静!不许喧哗——”

    百姓肃静下来。

    乾隆看了看跪在台前的索伦,又看了看并排跪在台前的两部大臣;对同样跪在台前的汤知府看都没看。

    乾隆先对索伦说道:“爵爷请起——”

    “皇上若不赏老臣这个面子,老臣便长跪不起!”

    乾隆叹了口气:“是呀!爵爷十六岁从军,先后追随两届先帝,身经百战,老牛河之役更有救驾之功……爵爷这面子可是大得很哟!”

    “皇上知道就好!”

    “朕若不给爵爷这面子……爵爷可就要在这儿盘根错节,长成一棵爵爷树了……”

    索伦苦笑道:“对啦!爵爷树——这可是皇上御口钦封的!”

    乾隆笑道:“哎呀!朕这一不小心,竟封了一个新树种。好玩。好玩。既然爵爷不肯起来……陆大人,曹大人,两位先起来如何?”

    礼部大臣磕了一个头:“皇上,臣也不起来!杀人不偿命,我大清律法何在?若皇上赦了此人,臣也永跪不起——让腿生根,身成干,变成一棵……嗯,变成一棵……不平树!”

    “不平树?那你是说朕不公平呗?”

    “臣不敢妄说皇上!臣……臣……”

    索伦奏道:“皇上,他是在污蔑皇上!论罪当斩!”

    乾隆看着礼部大臣,慢慢说道:“不,如果你死了,变成一棵树——那棵树,该当叫忠臣树!”

    礼部大臣一震,双眼满含热泪:“皇上这句话——臣生生世世,鞠躬尽瘁,也报答不尽!”

    “陆大人这一片赤胆忠心,惊天地泣鬼神!多出几个你这样的臣子,乃我大清的幸运!朕若不成全了你这一片赤子之心吧……恐怕会伤了所有忠臣和天下的心……可老爵爷功勋卓著,又曾救过先帝的命……这老爵爷的面子,朕又不能不给……唉,这可真让朕为难呀……二位爱卿先请起来再说如何?”

    礼部大臣道:“不杀汤不二臣不起!”

    户部大臣道:“臣与陆大人共进退!”

    索伦叩头道:“不赦臣外甥臣绝不起!”

    “这个……”

    乾隆面露难色,小心翼翼捉住一只落在他袖沿儿上的蝴蝶,看了看,又轻轻放开手,目送美丽蝴蝶翩翩飞向蓝天……

    场上一片宁静,只有风声、河声,鸟鸣声……

    乾隆手指轻敲案面做沉吟状,半晌,突然面露喜色:“噢,有了!”

    众人翘首以盼……

    “这大清律法绝不可违……”

    台下百姓一片欢呼……

    “二大臣的赤胆忠心更要爱护……”

    百姓又是一片欢呼……

    乾隆突然显得面有难色:“可老爵爷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台下一片嘘声……

    吉祥上前制止:“肃静!肃静!”

    台下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乾隆终于做出决断:“嗯哪,这样吧……朕写两个阄儿——一个‘生’,一个‘死’——然后,你双方各抓一个——咱们来个一阄决生死——各位意下如何?”

    百姓嘘声又起……

    吉祥再度上前,两手下压:“肃静!肃静!”

    嘘声渐停……

    乾隆笑道:“索老爵爷,这样不能说朕没给你面子吧?”

    索伦为难道:“这……万一老臣这手气不好,我外甥的脑袋岂不丢了?!”

    乾隆叹了口气劝道:“这世事难能两全。贤外甥已然招供,铁证如山,砍他脑袋已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杀人偿命——古今中外无不如此!就算朕刚想出来的抓阄这招儿——百姓的嘘声想必爵爷也听见了——朕已犯了众怒、违了民意啦!所以,请索老爵爷也要体谅一下朕,莫让朕太为难哟……”

    索伦沉吟着……

    乾隆又苦口婆心劝道:“爵爷难道还不明白,其实朕这样做,已经赦免贤外甥半条命啦!全赦?不可能!爵爷您也看见啦,二大臣还跪在那里,十三陪审团也咄咄逼人,而台下众百姓更是拭目以待,这民心不可欺啊……朕这样做,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啦!索老爵爷,您设身处地替朕想一想,朕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说爵爷您也要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啊,您要是手气好,抓着个‘生’阄儿呢?你外甥不就白捡了一条命吗?何况令外甥本来已是一匹死马——您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呗!这做买卖还有赚有赔呢?您这就跟打麻将空手套白狼一样——划算!划算得很哟!索老爵爷?您以为如何?”

    索伦仍是沉吟着……

    乾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缓缓说道:“索老爵爷,朕已给足了您的面子,您也得给朕点儿面子吧?!”

    索伦一震,半晌,长叹一声:“皇上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臣还有什么话说?唉,听天由命吧——我同意!”

    礼部大臣磕了一个头奏道:“皇上!杀人命案岂能儿戏?!这个阄儿——我不抓!”

    户部大臣也磕了一个头:“皇上,臣誓与陆大人共进退!”

    乾隆赞道:“好!二位大人,朕知你俩为人正直,坦荡磊落,赤胆忠心!不过今天你俩可是抢了刘墉的活儿了——这审案可是他刑部的事儿哟……”

    礼部大臣磕了一个头苦笑道:“皇上,我们这也是强打鸭子上架——公主殿下抓了我们老哥儿俩的官差——嘿嘿,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刘墉对二位大臣拱了拱手儿:“有劳二位。刘墉谢过二位大人!”

    二大臣拱手道:“刘大人客气。”

    乾隆道:“理解万岁——两位爱卿,这个阄儿你们到底抓还是不抓?”

    二大臣异口同声:“不抓!”

    “哼!”乾隆佯装恼怒,喝一声:“笔墨侍候!”

    立刻有人上前,铺好文房四宝。

    铃铃公主小声对金小欢说:“皇上哥哥好糊涂!要是索老头抓住个‘生’字阄儿——岂不便宜了他那个混蛋外甥汤不二了?”

    金小欢倒是想得开:“嗨,就算他这次能逃狗命,这小子也狗改不了****——等他再做坏事儿,咱们再收拾他!那时你皇哥哥也不好意思再抓阄儿了吧?”

    铃铃公主莞尔一笑,看着状元郎,满脸的柔情蜜意。

    吉祥喝道:“皇上写阄儿,所有人退后三步!”

    众人均退后三步。

    乾隆面色凝重,一手用袍袖遮挡,另一手挥笔在一张小纸片儿上写了个“死”字;略一思索,在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小纸片儿上又写了个“死”字——然后将两张小纸片儿团成两个阄儿,一伸手,将跪在案前的汤知府的顶戴抓在手里翻过来,将那两个阄儿放在帽筒里——然后,一根食指挑着,将那帽子拨得滴溜溜飞转……突然一停,问道:“谁先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