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飞燕走到门口喊话:“承德百姓听着:新任知府金大老爷请大家进衙门告状哪——金大老爷欢迎百姓进去旁听……”
大家试试探探地往门口靠近……想进,又不敢进……
乾隆一行已微服来到,混在百姓后边看热闹。
赛飞燕继续动员:“想进来看看就进来嘛!这衙门口,过去对老百姓是有理没钱莫进来!可今天不同了——知府大人换了!新来的金大老爷说,欢迎大家进去观看,参与,进言……俺家老爷还说,进这个门的,除了坏人,都是老爷的客人。大家别害怕,愿意进来的就请进吧!来,请吧!进来呀……”
乾隆与刘墉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围观百姓又往前凑了凑……不过仍然没人敢进大门。
赛飞燕像小贩一样热情地吆喝着:“请吧!进去就是大老爷的客人!甭怕!现在里边坐着的是金大老爷,不是汤老爷了——衙门口还是朝南开,可有理没钱您也尽管进来啊!金大老爷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公平公正……”
热河街上的封大傻子走过来,喝咧喝咧地说道:“嘻嘻,客人,我是大老爷的客人……我要看看金大老爷是不是金子做的?嘻嘻,是不是金胳膊金腿金脑壳……”一边说,一边走进大门。
赛飞燕想阻拦,想了想,又没有拦。
众百姓惊奇地往里边望着……
封大傻子嘻嘻笑着走进大堂……走到辇大班头跟前停住,嘻嘻笑着,面对面瞪视着……辇大班头眼前一张蓬头垢面的脸,一双脏兮兮的糊着眼屎的眼睛,鼻涕与口水齐流……辇大班头恶心的直想吐,猛地扬起胳膊……
金大老爷在上面发话了:“从今以后,要视百姓为父母!严禁随意打骂——骂一句扣半月薪水!打一下扣全月薪水!”
辇大班头阴沉着脸,正欲挥出的巴掌悄悄收了回来……
门口的百姓听了,一阵欢欣,一阵唏嘘,最后化作一片热烈的掌声……
“青天大老爷呀!”
“这才像个父母官!”
“老百姓的保护神!”
“咱承德的天可晴喽……”
……
封大傻子擤了把鼻涕,脏手就像往树桩上抹一样往辇大班头的衣袖上抹了一把又一把……辇大班头忍无可忍,手又唰地扬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和两行衙役都一齐注视着他那只在承德街上威风八面的手……
金大老爷在上边又发话了:“殴打残疾人、疯子、傻子、聋子、哑巴……等等——扣薪三个月!外加打板子!”
那只悬在空中的、老百姓一看见就哆嗦的青筋暴露的大手,像死蛇一样软软地垂了下去……
门外响起众百姓一声发自内心的欢呼!开始有人试试探探地走进大堂……陆陆续续……大堂四边站满了人……乾隆一行也混在人群中走进大堂。
铃铃公主带着宫女小顶针和小锥子化妆成民女模样气喘吁吁地赶来……看见乾隆赶忙凑过去,乾隆用眼睛与她打了个招呼。
封大傻子呲着大黄牙嘻嘻笑着,在这个衙役面前站会儿,到那个衙役面前停会儿,摸摸这个的鼻子,拧拧那个的耳朵……就这样嘻嘻笑着,走到金小欢面前:“嘻嘻,金大老爷!金——大老爷!你是金子做的吗?我,我要摸摸你的金胳膊金腿金脑壳……嘻嘻……”
赛飞燕要制止他,金小欢示意莫管。
封大傻子拽过金小欢的手,嗅了嗅,摸了摸:“嘻嘻,是金子的吗?金子都得用牙咬,是软的,才是金子……嘻嘻,我咬一口试试……”
封大傻子拽着金小欢一根葱管般的纤纤玉手,就往黄牙板上嗑……
衙役们眼睛都瞪得溜圆,看着金大老爷怎么办……
围观百姓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乾隆与刘墉拭目以待……
和珅幸灾乐祸……
铃铃公主显得很紧张……
吉祥与福禄颇为担心……
黄土高坡则微笑着,像一个大哥哥看着小妹妹遇到难题等着看热闹……
赛飞燕又欲制止封大傻子,金小欢又一次止住了她:“别管他,今天一定要让他找到本大老爷爱民如子的感觉。”
金小欢并没拽回她的手。
“嘻……我要轻轻地嗑,我不能将金大老爷的金手指嗑破……”
众目睽睽之下,封大傻子的大黄牙轻轻嗑在金大老爷的手指上……
封大傻子的表情一派天真、纯真、充满柔情……一刹那间竟如一个大男孩的脸……
大堂寂然无声。
封大傻子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疯狂的惊喜:“金子!真是金子!软的!柔软的!温暖的!是金子!是金子!金大老爷是金子!金不换的金大老爷……”
一边说,一边恭敬地将金大老爷的手指送回,眼睛里充满神秘的敬意,望着金小欢:“是!你是金子!是真金!佛爷都是金身!你是金身!是佛爷……”
封大傻子慢慢往后退着……然后转身,舞之蹈之,飘然而去……
大堂突然沉寂下来,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在大堂上……人们注视着金小欢,仿佛她是一尊下凡的金身罗汉。
金小欢颇有些不好意思,突然发现衙役中缺了一个人,随即问道:“辇大班头,怎么没见燕小山站堂?”
辇大班头眉头一皱:“这个……”
就在这时,大门外拉拉扯扯冲进来两个人,大喊着:“大老爷——我要告状!”
金小欢一见有人喊告状,喜出望外:“啊?有告状的啦?本老爷我要开张啦?快!快给老爷我请进来!”
金大老爷喜形于色的样子使得大堂里围观百姓、乾隆一行及铃铃公主……发出一阵或高或低、或粗或细、或欢快或会心的笑声……
辇大班头领着两个扯着一只簸箕要告状的人走上大堂。
众衙役不敢怠慢,站得中规中矩,手持堂杖,一齐放喉高喝:“威——武——!”
两个告状人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大堂上,但两人谁也不肯松手放开那只簸箕。
金小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威什么威?武什么武?这些吓唬老百姓的玩意儿往后就给老爷我免了!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屁事儿不顶!”
众衙役都笔直地站着,闭紧了嘴巴。
金小欢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告状的?所告何人?快快道来!本老爷我一定为你们做主!除了皇上我管不了,剩下的管他是当朝宰相,还是中堂大人,还有什么公子王孙,诰命夫人……只要犯了法,一律拿下!”
堂下又引起一阵轰笑……
两个告状人一人一手扯着簸箕一起望着这位新任知府老爷,目光中惧意渐去,好奇渐起。
赛飞燕假装咳嗽一声:“喂,你们俩——开始告状吧!”
“老爷,我告的既不是当朝宰相,也不是诰命夫人。我告的是面店掌柜老面!”
“启禀老爷,我也一样。我告的既不是中堂大人,也不是公子王孙。我告得是他——米店老板老米。”
金大老爷却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唉。流年不利哟。本老爷这开张第一宗买卖实在是一笔小本生意,不能让老爷我学学包拯包青天、海瑞海青天——铡个驸马、审个诰命什么的……唉,本老爷命不算好呀……说吧,你们俩所告何为?”
围观百姓不时爆出开心的笑声……
“启禀大老爷,我告的就是这个老面!这个老面,一个月前从我的米店买了10斤大米,他没带口袋,就借我的簸箕把米端回去了。谁知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不还。今天我去找老面要簸箕,他却不承认借了我的簸箕。我一看一个伙计正用来撮面的簸箕——也就是这个簸箕——正是一个月前老面从我的米店里借走的那个簸箕!大老爷,我的簸箕我是认识的——这个柳条疤我是绝不会认错的!我跟老面要,老面不但不还我簸箕,还骂我讹他的簸箕……求大老爷做主,让老面还我的簸箕,还得向我赔礼道歉!”
“老爷,您别听老米瞎扯!老爷您想,我一个面店老板,还能少了口袋?至于他说我忘了带口袋,更是混唚!老爷您想,我既然去买米,岂能不带口袋?老米纯粹是造谣诽谤,我也要求老米赔礼道歉!”
“可你那次并不是专门来买米。你说你从老丈人家回来,路过我的米店,想顺便买10斤米又没带口袋。我说10斤大米也不算多,你就用这个簸箕端回去吧。你就把这个簸箕端回去了——你敢说不是这回事儿吗?”
“一派胡言!老爷明鉴。我挺大的一个面店老板,店里的簸箕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我何至于赖你一个簸箕?你说这个簸箕有个柳条疤——可老爷您想,咱们北方,簸箕都是用柳条编的,而柳条结节长疤,那不就像人身上长个斑长个痦子瘊子一样常见吗?又何足为奇?我面店里的簸箕,哪个上边都能找出一两个柳条疤——米店老板凭个疤痕又岂能证明这个簸箕是他米店的呢?再者说了,我们开的是面店,他开的是米店,老爷只要看看这个簸箕,也就不言自明——”说着,另一只手指着簸箕,“您瞧,这上面可都是我面粉店的面粉,而没有他米店的米粒哟……”
“嗯。有理有理。”金大老爷从案子后边走出来,赛飞燕在后边跟着,走到簸箕跟前,伸手在簸箕上用手指捻了一下,“嗯。这上面确实有面无米。”
赛飞燕跟着确认道:“有面无米——没错!”
“大老爷,任何一个簸箕,在面店里使上一个月,都会沾满面粉,这并不能证明这个簸箕就是面粉店的。”老米抬起头,指着那个疤痕说道,“而我之所以认识这个簸箕——是因为这个柳条疤痕很像我那六岁时死去的我那心爱的小女儿妞子……”
金小欢凑到跟前问道:“疤痕在哪儿?”
“老爷您看,就在这儿。”
金大老爷弯下身来,左看右看,远看近看,眯缝起眼睛打量着……
赛飞燕也凑到跟前,瞪大了眼睛看着……
乾隆一行,铃铃公主及围观百姓都好奇地等着看金大老爷怎么审这“簸箕案”……
金大老爷打着官腔问赛师爷:“像吗?像他那个六岁的女儿妞子吗?”
赛大师爷毫不客气地顶撞道:“嘁!大老爷您问得好没道理!俺又没见过他的那个什么宝贝妞子,俺怎么知道像不像妞子?不过,倒是有点儿像一个小孩子的脸……”
金大老爷点了点头,直起腰来:“那就对了。如此看来,介支个米老板的话所言不虚。”
老面陪着笑脸道:“哎哟大老爷,您可别信老米的。这个柳条疤,说它像啥就像啥——他这纯属诱导!大老爷您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这个疤我也知道,大老爷您再仔细看看,它根本不是一个女孩的脸,而是一头母狮的脸……”
老米愤怒地瞪着老面:“你胡说!”
老面故意气老米道:“我没胡说!就是母狮!”
金大老爷和赛大师爷又凑上前去,细细端详……
“嗯。是,是有些像,像母狮,是一头母狮的脸……”
“依俺看,更像母老虎!”
“母牛!”
“母猪!”
“母狼!”
“母驴!”
老米愤怒地吼道:“放屁!”
赛飞燕不相信似的瞪着老米:“什么?你敢骂大老爷放屁?!”
金大老爷也转过身来,看着老米。
老米吓得直筛糠:“不不不……大老爷呀,小人就是吃了母狮子的心,吃了母老虎的胆,也不敢骂大老爷呀!我,我是骂老面!你个王八蛋!你昧了我的簸箕不说,你、你还骂我的妞子是母狮!老子跟你拼了!”说着,就往老面身上扑……
众衙役习惯性地喝起堂威:“威——”“武”字还未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老米一把揪住老面的衣服,另一手就去揪他的头发。
老面奋力抵抗着老米,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要是缺簸箕用,跟哥们儿说一声,送你一打两打不算什么!干什么这么小家子气?一个破簸箕上还能看出妞子丫头?胡扯!鬼话!连老爷都看出是母牛!母驴……”
“你放屁!老面你个王八蛋!”
“你才放屁!老米你个龟孙!”
“你放驴屁!”
“你放猪屁!”
“你放蜗牛屁!”
“你放麻雀屁!”
“你放屎克螂屁!”
“你放眼镜蛇屁!”
“你放癞蛤蟆屁!”
“你……”
金大老爷不知何时已坐回到案后椅子上,此时把惊堂木使劲儿一拍,怒道:“你们放够了没有?!”
众衙役一惊,突然睡醒了似的,一齐大喝堂威:“威——武——!”
老米与老面吓了一跳,一齐磕头道:“回老爷,我们放够了。”
乾隆、铃铃公主及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欢声笑语满大堂……
乾隆悄悄问刘墉:“刘爱卿,这个案子若是由你主审——你当怎样?”
刘墉沉吟道:“‘头儿’,这案子要是让我审么……我就要……”
和珅抢着说:“用斧子剁了——一人一半!”
“啊?!”乾隆与刘墉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哈哈大笑……
刘墉双手一揖,嘲讽道:“和大人公平——不次于包青天。”
乾隆也起哄道:“盖了海青天。”
和珅得意地嘿嘿笑着:“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乾隆突然发现黄土高坡脸色发白:“九门提督,你怎么啦?”
黄土高坡答道:“好像肚子有些痛……”
“那你快些去太医院看看!然后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要不要让吉祥陪你去?”
“不用。皇上,我没事儿……”
“立刻去!这是圣旨!”
黄土高坡很感动:“是,皇上……”
黄土高坡转身离开……
铃铃公主扭头问两个小宫女:“喂!要是让你们俩审这案子——该当怎么审?”
小顶针答道:“锤子剪子布!”
小锥子答道:“棒子老虎鸡!”
铃铃公主高兴地说:“哎哟!你们俩想的和我八九不离十耶!我想的是——公鸡头,母鸡头,不是这头就那头!”
“还是公主高。”
“要不怎么是公主呢。”
“喂!你们俩,犯规了!我怎么告诉你们来着……这么快就忘啦?到了民间,咱们得向我皇哥哥学习——低调,低调——该叫我什么呀?”
“是……叫小姐。”
“对对对。叫小姐,不叫公主。”
“嘘——又叫……”铃铃公主突然想起什么,“糟啦!”
“怎么啦?公……小姐?”
“咱们仨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应该告诉这位状元郎知府大老爷啊——可怎么通知他呢?”
“小姐,你写个纸条儿,我挤到前边想法儿扔给大老爷。”
“小姐,要不你用密语传音告诉他。”
“哎呀倒霉——我这两天大姨妈来了,内力大减,只怕传不到大老爷的耳朵里……这可怎么办哪?”
三人正在嘀咕时,却听到金大老爷啪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哪!”
众衙役鼓足丹田之气,齐声呐喊:“威——武——!”
金大老爷喝道:“都是这簸箕惹得祸!来人!快快将这簸箕置于大堂中间——听候本大老爷审问!”
“是!”
辇大班头走过去,从两人手中夺过簸箕,置于大堂中间。
金大老爷又一拍惊堂木,指着簸箕:“嘟!大胆簸箕!你到底姓米还是姓面——快快从实招来!”
簸箕沉默着。
围观者都想笑,却又都极力忍住。
金大老爷怒道:“不招是不是?”
簸箕仍然沉默着。
围观者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金大老爷不动声色,待笑声渐渐停息,又“啪”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顽簸箕!竟敢跟本大老爷装傻充愣玩沉默是金!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老爷现在就成全了你——来人哪!”
众衙役大声回应:“有!”
金大老爷一拍惊堂木,指着默默不语、负隅顽抗的柳条簸箕,语出惊人:“给我重打八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