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河大坝工地,人来车往,叮叮当当,一片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
魏雨缪不动声色地看着石匠们敲敲打打,把一块块大石头打凿成一块块的长方形大石块,皱了皱眉,对两个包工头招招手,二人赶忙走过来。
周大包抹了把汗问道:“有什么吩咐?魏师爷?”
魏雨缪翻了翻白眼,不满地说:“哎我说你这人咋这么讨厌!师爷师爷的——知道我死讨厌这个称呼吗?”
“那……那该怎么称呼您哪?师爷魏?魏爷师?师魏爷?”
“哎我说你俩那脑袋里装得是脑瓜浆子还是石头蛋子呀?咋这么笨呢?难道你俩就不会想个让我听着舒服点儿的称呼吗?”
“噢,小的明白了,我们是不是该称呼您老爷?大人?总督?总统?或是……?”
李大包却不明白:“可……可您明明是师爷,叫您老爷、大人、总……总什么的——您觉得合适吗?”
魏雨缪指着李大包怒道:“你这笨蛋!你的石头蛋子一定像你的脑袋一样笨!这么笨的石头能为皇上挡住洪水嘛?哼!你的笨石头只值三钱银子一方啦!”
李大包噗嗵跪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儿噼啪掉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哀求道:“哎别呀!魏……老爷!大人!总督!总统……嗨!你是我亲爹!祖宗!行了不?”
魏雨缪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大包赶紧从兜儿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呈给魏雨缪:“一点儿小意思,大老爷请笑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我这笨石头脑袋的气儿啦……”
魏雨缪假装还在生气不接。
周大包从李大包手里拿过银子,塞在魏雨缪怀里,也陪着笑脸儿说:“魏大人,魏老爷,您消消气儿,别跟我们这些石头蛋子一般见识。今儿晚我请客,热河大酒楼——我们哥儿俩给魏老爷您赔罪。哎您不是瞧着我俩不顺眼吗?咱找几个让魏大人您看着顺眼的呀——那啥,咱这热河街上,秦淮楼的姐儿们最有味道,魏大老爷您随便儿点——嘿嘿,就像当年唐伯虎点秋香似的……不,就像咱万岁爷翻牌子挑妃子似的……”
“嘟!大胆!”魏雨缪做势道,“拿我比皇上,还要脑袋不要?”
周大包赶忙也咕咚跪在魏雨缪面前:“嘿嘿,您老人家息怒,这儿又没外人,就咱们仨——那咱们仨里,您不就是我们俩的皇上嘛……”
魏雨缪听着舒服,却假意嗔道:“还敢瞎说!”
周大包吓得赶紧闭住了嘴儿,也摸出一锭银子塞进魏雨缪手里:“魏大老爷,看在您这位老朋友的面子上,您就当我俩是个屁——把我俩放了吧!”
魏雨缪哈哈大笑:“好!就放了你两个石头屁!那……今晚就热河大酒楼吧!跟你俩说啊——你俩找几个姐儿我不管,小桃红不到可不行!”
“一定!一定!”
“必须的!必须的!”
“都起来吧——还等我搀你俩呀!”
“谢老爷!”
“谢大人!”
周、李二人如获大赦般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人,没什么事儿我们哥儿俩可要忙我们的去啦?咱晚上见。”
“晚上见……哎等等!”
二人刚要走,赶忙又站住,忐忑不安地望着魏雨缪……
皮袄街。
刘墉与夫人正在紧张地筹备黄马褂店开业。
门上挂的牌匾上写着刘墉手书:钦赐御制黄马褂专卖店
门口营业牌上写着:“签名售褂”。
刘夫人正在指挥着几个丫头摆弄货架,几个小伙计正在把一件件的黄马褂悬挂起来……
围观的人惊奇不已。
“黄马褂?当真是万岁爷钦赐的黄马褂?”
“不可能吧?皇上赏的黄马褂不好好地供起来——能拿这儿来卖?”
“说的是呀。那皇上赏的黄马褂能有这么多?够开专卖店的?”
刘墉在一边搭了腔:“正是。咱们当今万岁爷他就有这么一口儿瘾——爱赏这个黄马褂儿。那你说这黄马褂儿太多了,不开个店卖了它留着它长绿毛呀?”
一围观者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皇上有这么一口儿瘾?你又不是刘墉!”
一个正挑着一件黄马褂儿往竿儿上挂的伙计接过话茬儿:“哎,让您说着了——您眼前这位,正是万岁爷倚重的刘墉刘大人,老百姓待见的宰相刘罗锅!”
众人发出一片惊叹之声,热情地把刘墉围了起来……
李大包战战兢兢地问:“魏……噢,魏老爷,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魏雨缪打着官腔道:“说了半天,正事儿倒忘了说了……啊,是这么回事儿,皇上他老人家这个大坝呀,这任务重吧,他时间还紧!可你们每天只打凿出五六十块大条石,这怎么能按时完成皇上交给咱们的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呢?啊?本老爷我现在命令你们,每天凿石不得少于二百块!”
周大包、李大包又噗嗵跪在地上。
“老爷,您杀了我们得了!”
“大人,您杀了我们也做不到!”
魏雨缪故作吃惊状:“哎你们俩这是干什么?我虽然代表承德府,代表皇上,可咱们也是公平交易呀。快起来,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装可怜,好像本老爷喜欢以上欺下似的……”
李大包急忙表态:“没有没有,大人对我们从来都是公平交易,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就像老爸对儿子……”
周大包捧哏道:“就像爷爷对孙子!”
魏雨缪又要发作,却又不好发作,想了想无奈道:“行啦行啦。你们这两个家伙,不知怎么搞的,我一想跟你们俩说点儿什么正经事儿,总被你们扯跑了题儿……现在我要跟你俩说点儿正经的,你俩不要乱打岔儿。”
“是。老爷!”
“是。大人!”
魏雨缪正色道:“从今天起,每天打凿二百块!”
二大包斩钉截铁:“绝——对——不——可——能!”
魏雨缪怒道:“为——什——么?!”
二大包异口同声:“因为给钱少!”
“什么?!”
“老爷,我把祖上留下的十八间房子都卖了!”
“我把祖上传下的二十亩良田都卖光了!大人!”
魏雨缪皮笑肉不笑道:“好啦好啦——想让老爷我给你们涨点儿石头钱是不是呀?”
“有戏吗?老爷?”
“大人,有门吗?”
“没戏!没门!你俩就别做这个梦!”
二大包失望地唉了一声。
魏雨缪一笑,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气说道:“可这样下去呢……看来你们俩确实也有难处。嗯,你俩看这样行不行?从今天起,除了最上面一层用大石条,下边的就用块石碎石片石垒,大块小块一齐上,用石灰勾缝儿,就像你们这儿垒墙垒猪圈一样——你们看怎么样?”
李大包一听脸都吓白了:“那可不行!大人您上回还说河水能淹过的看不见的地方用碎石,这要是光上边一层用石条,下边全用块石碎石片石,那可是瞒不了人的……大人您比谁都明白,这可是给皇上干的活儿……”
周大包也很害怕:“是呀魏大老爷,您这可有点儿玩大啦,弄不好这吃饭的家伙可就玩没啦!”
魏雨缪脸一沉:“那好!从今天起,每天打凿二百块大石!”
“没戏!老爷。”
“大人,没门!”
魏雨缪大怒:“哎我说这儿到底谁是老爷呀?!”
“您是老爷呀!”
“那这儿又是谁说了算呀?”
“大人您说了算呀!”
“我说了算就得听我的!现在,我命令你们俩,快去把村里所有的泥瓦匠……啊对,连会垒猪圈的都找来——垒大坝!”
二大包目瞪口呆!
李大包陪着笑脸小心问道:“大人,那咱立个字据行不?这可是大人您老人家让我们这么干的!”
魏雨缪白眼一翻,登时恼了:“没错!是我让你们这么干的!怎么着?是不是要上皇上那儿举报我呀?”
李大包、周大包互相看了一眼,又噗嗵跪在地上。
“不敢不敢!谁敢举报魏大老爷呀?!大老爷您息怒,息怒……”
“得,那也甭立字据了……我们这就回去把会垒墙垒猪圈的人都找来,把皇上的大坝像垒猪圈一样垒起来!”
“这就对啦——”魏雨缪一声冷笑,看着他俩,“哼!就凭你们两个石头蛋子脑袋,又想跟我玩心眼儿——笑话!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从第一块石头开始,咱们就是一根线儿上的蚂蚱了——我要是没了脑袋,你俩也是无头鬼!你们俩,最好给我记住这一点!”
皮袄街。
一个人不太相信地审视着刘墉:“你就是刘罗锅?不大可能吧?跟咱老百姓也没什么两样啊?”
刘墉笑道:“刘墉难道就应该跟老百姓不一样吗?那岂不是妖精啦?”
又有一个人发问道:“那也不对呀……听人说,那刘墉刘大人,是顶着天上的星星下凡,是文曲星下界,背着一大包心眼儿下来投胎的……”
刘夫人听了,笑得花枝乱颤,拍了一把刘墉背上的罗锅儿:“这不是吗?他背的一大包心眼儿全在这里装着哪!就这个罗锅儿,可把你家老爷害苦啦!别的不说,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他要是仰着躺,你用手一推,这家伙就跟陀螺似的转个没完……”
众人哄然大笑,投向刘墉的目光更亲切更崇敬了……
“您真是刘……大人?!”
刘墉哈哈一笑:“货真价实。老百姓都管我叫刘罗锅——你刚才不就想叫我刘罗锅吗?一不好意思又改口了是不是?”
“嘿嘿,您真是背了一罗锅儿的心眼儿下凡,人家想什么都瞒不过您……”
“刘罗锅!他真是宰相刘罗锅!”
“刘中堂!今儿有幸见到我大清第一大忠臣!”
“老百姓都惦着您哪——刘大人!”
……
刘墉转圈做着揖:“谢谢!谢谢!哎——黄马褂,签名褂,穿在身上保安康,东暖夏凉避凶邪,不长虱子不长疮啊——”
“我买一件黄马褂!”
“我也买一件!”
“我买两件!”
……
店门前立刻排起了长队。
刘墉笑眯眯地像极一个店掌柜:“这么多人啊,公平起见,一个人只能买一件——人人有份哦;这银子么,随意哟,一百两不算多,一钱呢也不算少——这就是个缘分。刘顺,快给你家老爷研墨,哈哈,老爷我要签名售褂啦……”
刘夫人大喜:“刘福,放鞭炮!”
刘墉跟着起哄道:“开市大吉!越放越红火啊——”
欢笑声中,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来……
夜色撩人。热河大酒楼灯火辉煌,宾客如云。
魏雨缪与两个包工头在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猜拳行令,秦淮楼四个姐儿莺儿、燕儿、春柳儿、小桃红穿插着坐在三个男人中间。魏雨缪左边搂着小桃红,右边抱着春柳儿。
魏雨缪打了个哈欠:“老划拳真没劲,能不能来点儿新鲜的?”
小桃红附和道:“好哇好哇!魏爷想来点儿什么新鲜的呀?”
燕儿提议说:“春柳儿会说段子,让她给大家说个段子好不好?”
大家一齐拍手道:“好哇好哇!”
魏雨缪在春柳儿的脸蛋儿上叭地亲了一口:“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儿。快,黄鼠狼子掀门帘儿——”
春柳儿撒娇撒痴道:“魏爷说什么哪?啥叫黄鼠狼子掀门帘儿呀?”
周大包嘿嘿笑着:“老爷的意思就是——让你露上那么一小手儿呗。”
春柳儿嗲声嗲气道:“好哇魏爷!把我比成黄鼠狼子——我不干!魏爷得和我喝个交杯酒。”
魏雨缪拍了拍春柳儿的娇臀:“喝交杯酒好哇——小桃红不吃醋就行。”
春柳儿媚眼如丝:“小桃红姐姐,我和魏爷喝个交杯盏——你吃醋吗?”
小桃红巧笑嫣然:“我干嘛要吃醋?我呀,只吃蜜……呵呵,你们尽管喝——喝吧喝吧喝吧。”
春柳儿风情万种地与魏雨缪喝了一个交杯酒,大家喝了一声彩!
邻桌七八位衣着阔绰的人一直喝五吆六划拳行令喝得好不热闹……
这边一喝彩,引起那边几个人往这边乜斜了几眼……
小桃红笑道:“这回说段子吧。”
“好,那我就给大伙儿说个小段助助酒兴。”春柳儿醉眼惺松、眼横秋波,“说什么呢……”
周大包起哄道:“来个********李大包添乱说:“王二姐思春!”
魏雨缪跟着起哄架秧子:“晕的!越晕越好!”
莺儿笑指桌上的大碗红烧肉:“晕的在这儿——可劲儿造呀!”
大家哄然大笑……
那边桌上几个人又往这边看了看,眼睛在春柳儿身上多看了几眼……
燕儿笑道:“别打岔,让春柳儿说。”
春柳儿眉头微颦,轻启樱唇说道:“既然几位爷爱听晕的……那好,就给你们说个傻姑爷赋诗祝寿吧。说这从前有座山……噢,不对,话说老员外生日这天,三个姑娘领着三个姑爷都回来给老岳丈贺喜拜寿。酒宴丰盛,甚是热闹,划拳行令,翁婿尽欢,老员外一时兴起,对三个姑爷说,今日老夫寿诞之日,难得几位贤婿齐来庆贺,老夫十分高兴!现在老夫要出个酒令,以助酒兴,说不出的罚酒三大杯……”
“不晕不晕!”
“太素了太素了!”
“加油加油!加点油嘛!”
……
春柳儿一说段子,那边桌上几个人便不再嚷嚷,静听春柳儿讲段子。
“着什么急呀,晕的这就来啦——听着啊!”春柳儿接着说,“三个姑爷一听,都兴致勃勃,说好哇好哇,有趣儿有趣儿,请岳父大人快出酒令题目。
“只有三姑娘有点儿担忧,三姑爷有些缺心眼儿,三姑娘怕丈夫对不出酒令挨罚。
“老员外拈须微笑道:‘我这酒令可不是一般的酒令,有点儿难度,大家行令时必须按顺序说出笔直、弯弯、粉栈、成千上万、统统赶散这几个词儿——大姑爷先说!’
“大姑爷是个秀才,思忖片刻,起身吟道:‘岳父家的柱子笔直,椽子弯弯,栋梁粉栈,瓦片儿成千上万,狂风一阵,统统吹散。’
“老员外微微摇头:‘最后这句有些牵强。老夫出的是‘统统赶散’,非吹散也。怨不得你总考不上举子—总扣不上题呀!唉,也算勉强及格罢。该听听二姑爷的啦。’
“大姑爷面红耳赤,有些汗颜。
“二姑爷是个武举,却粗中有细,已在心里打好腹稿,听得岳丈吩咐,从容站起,朗声吟道:‘岳父家的桃树笔直,枝儿弯弯,花蕾儿粉栈,引来蜂儿成千上万,大扫帚一挥,统统赶散!’
“老员外微微点头,颇为满意:‘嗯,不错!虽为武举,能行出此令,也算不易,尤其前几句,颇有诗意;只是后两句,有些煞风景,但总比你姐夫那个吹散要好,总算扣住了题。唔,不错!不错!也合你武举身份。’
“二姑爷得意洋洋,顾盼自得。
“老员外把叵测的目光转向三姑爷:‘现在压轴大戏上场——老三哪,今儿可就全靠你出彩儿喽!’
“大姑爷、二姑爷也都把嘲弄的目光投向三姑爷,不怀好意地冷笑热哈哈,等着看三姑爷的笑话。
“三姑娘是个极要面子的人,知道丈夫这回要出丑,急得错错似的,却干着急帮不上忙。
“三姑爷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又有点儿缺心眼儿,哪里会吟什么酒令,绞尽脑汁,憋出一脑门子汗也没想出来。
“丈母娘在一旁急得直咳嗽,手捂胸口做西施捧心状,像是要犯病似的。
“三姑爷一见,顿生灵感,摇头晃脑大声念了出来:‘丈母娘的腰杆儿笔直,**弯弯,脸蛋儿粉栈,老铁姘成千上万,老丈人一到,统统赶散!’
“顿时哗然,乱得人仰马翻……
“老丈人气得连人带椅倒在地上,背过气去……”
春柳儿讲完,众人笑成一团……
待春柳儿甜脆的声音一住,那边桌上几个人也叫了一声好!
有个人过来说:“这位姐儿,过来给我们说个笑话,助助酒兴!”
李大包恼道:“我们花钱请的姐儿,凭什么给你们助兴?!”
啪的一声响亮,一个满脸花抽在李大包的脸上,李大包一个跟头栽在椅子上,又倒在地上,眼见鼻子里窜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