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松鹤斋。
乾隆答道:“回皇额娘,赛飞燕御妹的梦中情人——也就是她的未婚郎君——乃是我大清的股肱之臣,也是朕的爱卿,朕视之如左膀右臂的重臣之一——和珅和中堂和大人!”
“呃……是他!”太后先是一愣,继尔回味了一阵,然后像夜枭一样嘎嘎地笑了起来,“皇儿做事常常出人意表——好!好好好!皇儿好有眼力!果然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绝配!绝对是绝配!”
乾隆故作谦虚状:“皇额娘过奖了。不过皇儿却也颇为促成这一对神仙眷侣而沾沾自喜。”
太后忍俊不禁:“佳期何时?”
“快。很快。皇额娘届时可肯赏光——去喝杯喜酒哇?”
“谁知道他们肯不肯邀请哀家呀?”
赛飞燕惊喜万分:“当然!太后肯赏光——那真是一张纸画个鼻子——”
“怎么讲?”
“好大的脸呗。太后,俺现在就正式向您发出邀请——请您一定大驾光临和郎俺俩的婚礼!哎哟,这可是俺发出的第一封请贴哟!”
太后满面春风:“荣幸之至!好,哀家届时一定去讨杯喜酒喝。赛飞燕大美人儿,哀家正式接受了你的邀请!”
掌声、笑声响成一片……
青苹果客栈。
夏老板躺在床上,故意夸张地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杏儿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头上,温柔无限地问:“头还疼吗?”
“疼!疼啊!”
“腿还疼吗?”
“疼!疼啊!”
“腰还疼吗?”
“疼啊!哎哟,腰都快累折了……”
杏儿突然有些羞涩:“那……屁股还疼吗?”
“哎哟天哪!最疼的地方就是屁股啦!昨天骑了一天驴子,这人屁股和驴屁股都要长在一起啦!那驴屁股,刀子一样,快把老子的屁股铲成两半啦……”
杏儿娇羞无限:“老公,辛苦你了。来,为妻给你揉揉……老公啊,昨儿可是你说的哦,今儿套车去接我那苦命的主子妈回来住几天,你可不能怕苦怕累哟……”
“啊?昨儿奔波一天,我都快累出病啦,你也不心疼?!你就不能让我歇一天?喘口气儿?你那主子妈难道比我这当老公的还重要?!”
“你很重要!可我的主子妈比你更重要!”
“啊?!你这小没良心的!那年冬夜,你娘儿俩在我客栈门外啼哭,不是我爹收留了你娘儿俩,你们早就冻死在那个雪夜里了!到现在,你竟然说你的主子妈比你的老公更重要……”
夏老板想起那个难忘的傍晚,往事历历,恍如昨日……
大雪纷飞,北风怒吼,冰天雪地……
主子妈与杏儿停在客栈院门口终于走不动了……
主子妈喘息着,坐到门口一截树墩儿上,满脸憔悴……
十一二岁的杏儿的手被冻肿了,裂着口子,流出的血又被冻住了……
杏儿嚎啕大哭起来:妈,我饿呀……
主子妈抚着杏儿的头发,望着漫天风雪,满脸无助,眼含热泪……
杏儿的哭声压过了尖啸的风声……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老夏老板走出来,来到娘儿俩身边……
院门里,十四五岁的小夏老板胆怯地站在妈妈身边,望着门外的娘儿俩……
杏儿也想起那个难忘的傍晚,那是她第一次走进青苹果客栈,就是在这个餐厅里……
温暖的炉火,满桌的饭菜……
杏儿狼吞虎咽地吃着……
主子妈慢慢地吃着……
老夏老板坐在一边抽烟,偶尔叹息一声……
小夏老板仍是站在一边怯怯看着……
老夏老板的老伴儿又给端上来一盆蒸土豆……
杏儿笑了,一双美丽的对眼儿俏皮可爱……
老夏老板的老伴儿说:唉,这数九寒天的,你们娘儿俩往哪儿去呀,先在这儿住下吧……
杏儿充满爱意的娇嗔把俩人从回忆中拉回来:
“就会翻小肠!我也没说你不重要啊……”
“你刚说的——说主子妈比我更重要!”
“是啊,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那我问你,在我和你的主子妈之间必须挑一个人去喂老虎——你说,你会挑谁?”
杏儿的美丽对眼儿痴痴地有些缺心眼儿地望着丈夫,柔情而又深情:“郎君,你猜呢?”
“哼,不用猜——一看你那眼神儿就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知道你肯定挑我喂老虎!”
杏儿款款地舒展了一下腰肢:“亲爱的,你错了!”
夏老板一愣:“我错了?!难道……难道你舍得拿你的主子妈去喂老虎?!”
啪的一耳光抽在夏老板的脸上。
夏老板气急败坏:“干啥又打我?还不是要拿我喂老虎!”
“你又错了!”
“呃?”
“我不可能把我的主子妈喂老虎;我也舍不得把亲爱的你——我的老公拿去喂老虎;我呀,只有把我自己拿去喂老虎!郎啊郎……”
杏儿突然嚎啕大哭,惊天动地,珠泪纷纷……
夏老板一时手足无措,急忙抱住杏儿:“又怎么啦?又怎么啦?”
杏儿一把鼻涕一把泪:“郎啊,我死后,你可要好好孝顺我那苦命的、可怜的、蒙受着奇冤大辱的主子妈呀……”
夏老板莫名被带入戏里,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这个你放心!”
杏儿字字血、声声泪唱道:“郎啊郎,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大路旁,妻我要看你接回主子妈,妻我要看到千年沉冤得昭雪,我主子妈扬眉吐气回山庄……”
“得,这是又犯病儿了。唉——”夏老板长叹一口气,从刚被带入的戏里走了出来,抱住杏儿,一边拍打着她的背,一边大声安慰她,“喂喂!老婆,你别哭,别哭了!我那个喂老虎的问题不是假设的吗?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我……你妻我不是替你喂老虎了吗?”
夏老板刹那又被带入戏里,气哼哼道:“你怎么就认定是替我喂老虎,不是替你主子妈喂老虎呢?”
“你傻呀你!我主子妈那是连考虑都不用考虑——根本不可能把她喂老虎的!要考虑的,只能是你——可我又哪儿舍得拿你喂老虎呢?所以,只有你需要我替你舍身饲虎,保你一条小命儿,让你好好活着……郎啊郎,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
“好啦好啦,甭埋啦,你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没有老虎吃你……”
杏儿喜极而泣:“没有老虎吃我?你妻我还活着?”
“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唉,我怎么好像刚死去过一次,又活过来一回,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夏老板感动地抱紧娘子:“我也好像又活了一回。你肯替你老公我去喂老虎——媳妇儿,我好感动好感动耶!没说的,打这往后,青苹果客栈你说了算!什么我都听你的——虽然你有点儿缺心眼儿。我要好好挣钱,扩大经营,再买几头骡子,再买几匹马,再买几头牛,还得买几头大奶牛……至少,损到家……”
杏儿水汪汪的眼睛一往情深地望着夏老板:“嗯?”
“损到家,也要让你过上比皇宫里的烧火丫头还好的日子……”
杏儿笑得灿烂,眼睛里还汪着泪水:“有你这样一个恩爱郎君,我看比当皇后还强!皇宫里的烧火丫头有什么了不起?!”
“宰相家人七品官嘛。那给皇上烧火的丫头,怎么着也得六品吧?所以我才说……”
杏儿随口而出:“你懂什么!皇宫里烧火的根本不是丫头,而是小太监们干的活……”
夏老板一笑:“哼,傻媳妇儿,好像你在皇宫里呆过似的,装得好像什么都懂……”
“我当然什么都懂!都是主子妈告诉我的……哎哟,我不能说,这是天大的秘密!”
“什么天大的秘密?不就是你的主子妈是真太后,宫里的那个是假太后么——那也是秘密?那是你们娘儿俩都有病,都病得不轻!喂,媳妇儿,你们娘儿俩是从哪儿来的呀?你们的娘家到底在哪儿?想起来了吗?”
“打死我也不说!”
“不说我也知道,不是板城,就是宽城;不是围场,就是丰宁;再不就是滦平?兴隆?平泉?围场……”
“哎,老公——”
“什么事儿?媳妇儿?”
“你该去接主子妈啦!”
“好吧。媳妇儿,就冲你都敢替我喂老虎,我这屁股它再疼,也得把你的主子妈我的老丈母娘接回来……”
杏儿搂着夏老板的脖子,在他那被太阳晒黑了的疲惫的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老公,你把我主子妈接回来,今儿晚上我就舍身饲虎。”
夏老板一愣:“你说什么?”
杏儿媚眼如丝:“昨儿晚上你想干什么来着?我没让你干什么来着?”
夏老板哈哈大笑,二话没说,高兴地在杏儿脸上亲了一口:“老婆,我这就套车去!”
避暑山庄。御膳房。
乾隆、太后坐在主座上。
金小喜与黄土高坡坐在一边,金小欢与赛飞燕坐在另一侧。
传菜太监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流水般传上来。
唱膳太监唱歌似的报着菜名:
“蝴蝶暇卷——”
“喜鹊登梅——”
“糖醋荷藕——”
“番茄马蹄——”
“白扒鱼唇——”
“葱烧鲨鱼皮——”
“万字珊瑚白菜——”
“寿字五香大虾——”
“无字盐水牛肉——”
“疆字红油百叶——”
……
品膳太监于大嘴鸡啄米似的品尝着各道菜,有时酸得直嘬牙花子,有时又辣得直流泪,有时香得直咝哈……忙得不亦乐乎,嘴里不时发出奇怪的啧啧声……
金小喜、赛飞燕与金小欢——三个人六只眼看得眼花缭乱。
乾隆举起酒杯:“来,这第一杯酒,咱们先敬太后老佛爷——祝太后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一起举杯:“祝太后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也举起杯,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好好好。猴儿们吃好。”
于大嘴突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像是给太后的话打了个大大的惊叹号!
欢乐的气氛为之一滯。
太后鄙夷地看了于大嘴一眼,眼中闪过一道森芒。
金小欢看了,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里咯噔一下——那道森寒的目光好似扎进了她的心,将她的心冻成了一团冰芒。
金小欢明里调侃,暗里说情道:“这于大嘴每天品膳不止,为皇上把守着毒从口入关——也算的有功之臣哪!”
太后森森一笑:“有功之臣?哼!他不过是一只试毒的肉匙子!”
众人心内一凛!
金小欢弱弱发问:“肉匙子?什么叫肉匙子?”
太后缓缓答道:“民间试毒,都用银匙子——银匙子往菜饭里一插,若是有毒,那银匙子就变黑了;咱们皇家,用银匙子仍不放心,所以,咱们皇家就用活人来试——他,就是肉匙子!嘿嘿,肉匙子比银匙子可好用多啦……”
太后又是森森一笑,几个客人倐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似血液都凝固了。
赛飞燕突然哽咽起来:“呜呜……真可怜!”
金小欢道:“皇上……大哥!小欢有一不情之请!”
“御妹请讲。”
“大哥,今日咱们哥儿几个与太后共进午餐,其乐融融,这个……这个肉匙子在此,着实破坏了咱们的欢乐气氛——皇上,这顿饭就不用这个肉匙子了好不好?”
赛飞燕拍手道:“好哇好哇!”
金小喜悄悄地拉紧了黄土高坡的手。
乾隆颇感为难地看着太后。
太后脸一沉:“那怎么行?这是祖宗的规矩!谁人敢破?再说,皇上九五之尊,天子之身,没了肉匙子这道活保险,万一有人下毒——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盯在金小欢的脸上。
金小欢弱弱地顶撞道:“什么规矩?这规矩也太残忍了吧?皇上九五之尊不假,可肉匙子他也是人——他也上有老爸老妈,下有妻子儿女呀……”
太后不屑地斜了一眼于大嘴,冷笑一声:“妻子儿女?哼!你问问他,他身上的零件儿全吗?他这辈子还会有妻子儿女吗?哼,他还不如一只真正的公鸡!公鸡还能报晓,还能为争夺母鸡而掐架!你问问他,他还能为一只母鸡——为一个女人而战吗?哼,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猴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天生就是真龙天子!有人生来只能当太监!当奴才!当肉匙子!嘿嘿,肉匙子可以死掉千万只,但皇上却不能损伤半根毫毛!”
吉祥面似白纸,福禄脸如紫肝,两人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强抑怒火不在脸上表现出来……
众太监都似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依旧传着一道道菜,唱着一道道菜,品着一道道菜……
于大嘴“咕咚”跪在地上:“奴才甘愿为皇上做一只肉匙子!能以奴才一死,换取皇上无恙——是奴才毕生的追求与梦想!”
金小欢望着于大嘴,又怜又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金小欢:“皇上,祖宗的规矩既不可废,这奴才又愿意为皇上做肉匙子——这就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小欢也管不着。但今天是否先让他退下?今天是大哥与弟弟妹妹们欢聚一堂,有这么一个肉匙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感到很不舒服;再说,每道菜他先尝一口,我也很恶心。这样吧——为了既让姐妹们吃着顺心,又能保证皇上和太后的安全不出差错,就由小欢来当这个肉匙子——尝这第一口——太后以为如何?”
乾隆为难地瞧着太后:“皇额娘,您看……”
太后本来面沉如水,但见乾隆那为难的样子,转尔又是咯咯一笑:“小猴儿,就你事儿多!好,便依了你——这回你称心了吧?”
太后一摆手,于大嘴悻悻地退了下去。
乾隆赶忙接口说道:“太后恩宠太重!小欢猴儿,快谢过太后!用过御膳,大哥请你们澄湖荡舟好不好?”
金小欢拍着手:“好哇好哇!离开苏州,好久都没摸过船桨了,好想家,好想念外婆哟……小欢猴儿谢过太后!”说着突然泪眼婆娑……
唱菜太监唱道:“蟹肉双笋丝——”
传膳太监立即将这道菜送到金小欢面前。
黄土高坡将那盘菜端到自己面前:“把菜都先传到俺这儿,由俺来替皇上品膳——俺是九门提督,保证皇上的安全是俺的份内事儿!”
太后看了黄土高坡一眼,没说什么。
金小欢则用别样的目光看了黄土高坡一眼。
乾隆举起杯,豪爽地大笑道:“兄弟,你这不叫品膳,这叫义气——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来,咱哥儿俩先干一杯!”
黄土高坡也豪爽地端起酒杯:“好,大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