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妈的回忆——
避暑山庄。松鹤斋。
风雨之夜……
“姐,现在我以大清国皇后的身份向你作出承诺:你死后,我会厚葬你,我会把你埋在小时候我们姐儿俩常去摘小山杏儿的那片山坡上……你还记得吗?一到春天,那里漫山遍野开满杏花,红云一样……好美呀!还有,每到年节清明,我回去给爸妈给爷爷烧纸时,也会给你多多的烧上几车纸——我也包你成为阴间首富!让你在阴间当上女大地主、女大员外……现在,你该放心的走了吧?你不要再瞪着眼睛吓我了好不好?姐!我求你了——你就闭上眼睛乖乖上路吧好不好?!”
银瓜又一次卡住金瓜的腮,让她的嘴儿像金鱼一样张开,拿着小药瓶刚要往里倒,又缓缓停住了……
“你咋还瞪我?噢,我知道了,一件最大的事儿我还没给你交待清楚——你呀,你就放心地去死吧!你的儿子弘历,我会当我的儿子一样待他!爱他!不让他吃一点儿亏!我会为他争夺太子权,我会为他日后当上皇帝不遗余力!当然,前提是我不能生儿子!今儿咱姐儿俩就把这丑话儿说在前边,如果日后我也能给你生出一个小外甥——对不起,那我肯定帮你的小外甥当太子当皇上了!而你儿子的命运那就很难说喽——如果你儿子对我儿子构成威胁的话,也许用不了太久,你们娘儿俩就会于九泉之下团聚了!所以,姐,你在阴间就好好乞求老天爷别让我生儿子吧——我的亲姐姐呀!”
金瓜一双燃烧的眼睛直瞪着银瓜!
“好,既然你不肯闭着眼睛死——那你就睁着眼睛去死吧!”
银瓜拿起小药瓶儿,就往金瓜嘴里倒……但就在药瓶倾斜到药水即将流出的一霎那,银瓜的手突然有些哆嗦起来……
银瓜失望而沮丧地将小药瓶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望着金瓜……
金瓜的眼睛也望着她……
四目相望,眼睛里都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感情……
往事历历……
蓝天……白云……
童年的金瓜拉着银瓜的小手,在田野上奔跑……在草地上捉蝴蝶……
春天,开满杏花的山坡,姹紫嫣红……
小姐儿俩正在杏花丛中追逐嬉戏……
银瓜碰着了一个马蜂窝,马蜂扑天盖地扑过来,银瓜赶紧一边向姐姐求救,一边狼狈逃窜……
马蜂紧追不舍,有二、三只叮在银瓜的胳膊上、脖子上……银瓜惨叫起来……
金瓜冲过来,将妹妹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银瓜……
七八只马蜂叮在金瓜的胳膊上,腿上、脖子上……
马蜂终于走了,姐儿俩狼狈地爬起来时,金瓜的身上被蛰了八、九个大包,一只眼睛也红肿了起来……
银瓜抚着姐姐被马蜂叮的红肿,叫了一声“姐”,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斑驳的月光洒在山间小路上……
小路上走来了蹦蹦跳跳的小姐妹俩……
突然,一条狼从林子里冲过来……
银瓜吓得尖叫着哭了起来……
金瓜将妹妹挡在背后,弯腰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狼惨叫一声,“汪汪”叫着跑了……
金瓜搂着银瓜:“银瓜别怕,不是狼,只是一只狗……”
银瓜这才破涕为笑:“姐……”
滦平县。刘府。
门楼挂着红灯笼,上面写着“春”字;
门上贴着新对联: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横批:春意盎然
窗纸上贴着新窗花……
远远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爆竹声……
刘夫人拿出一绿一红两件新棉袄:“过来,金瓜银瓜,过年啦,快来试试你们的新衣服——红的是金瓜的,绿的是银瓜的。”
金瓜高兴地穿上了小红花棉袄,高兴地又蹦又跳。
银瓜却噘着嘴儿不肯穿。
刘夫人生气道:“银瓜,你怎么不试试新衣服?瞧你姐姐都穿上了——多好看呀!快穿上!”
银瓜噘着嘴儿:“妈妈总是向着姐姐!我不要绿的,我要那件红的!”
刘夫人训斥道:“你就是什么都看别人的好!凭什么你想要什么就得给你什么?偏不惯着你!你就得穿这件绿花袄!爱穿不穿!不喜欢就穿你那件旧的过年!”
银瓜“哇”地哭了起来。
金瓜赶忙把刚穿上身的小红花袄脱下来:“好妹妹,别哭了,给你,我穿这件绿的好了……”
刘夫人阻止道:“别给她!猍呆①不吃死孩子——活人惯的!”
金瓜帮银瓜穿上了红花袄,拍着她的背:“瞧,你穿上这件小红花袄,多好看哪!比我好看多啦!银瓜,快别哭了啊……”
银瓜这才抹着眼睛,止住哭声。
金瓜把那件绿花袄穿在身上。
银瓜看着穿上绿花袄的金瓜,看着看着,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刘夫人不耐道:“又怎么啦?嘴咧得瓢儿似的……”
银瓜指着金瓜身上的绿花袄:“我不换了!我还要我那件绿花袄……”
刘夫人怒道:“不行!真把你惯得不像样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啊——没门!金瓜,你敢给她!”
银瓜哭得更厉害了……
金瓜一拉银瓜:“走,咱们去拿冻柿子来化着吃吧!”
说完,使劲儿拉着银瓜走了出去。
刘夫人生气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死丫头!竟欺负她姐姐!总没个知足,什么都要霸护着……”
过了一会儿,金瓜和银瓜一人拿了两个冻柿子走进来,银瓜身上已换过了绿花袄……
银瓜的脸上充满复杂的情感,目光在金瓜的脸上和小毒药瓶上游移不定……
终于她还是下了决心,疯子一样拿起小药瓶,将里边的药汁正要往金瓜的嘴里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福禄的声音:“娘娘,皇上说有二个折子落在这儿了,已差人来取!”
银瓜吓得一抖,忙吩咐道:“让他们在外边等着!”
“嗻!”
银瓜一眼看见刚才雍正坐过的椅子下有2个折子,忙拾起来,推开门,交给福禄:“快交给他们拿回去,别耽误皇上的大事儿……”
福禄接过奏折:“嗻!”
银瓜关上门回到里屋,望着金瓜又发了一会儿呆,一把抓起小药瓶儿,掐着金瓜的腮就要往嘴里倒:“发昏当不了死——姐,我这就送你上路吧!省得你老瞪我!”
福禄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娘娘!皇上又差人来问,明儿您是愿意坐马车回家还是坐轿子回家?”
银瓜心道:这皇上姐夫咋这么罗嗦,看来对我姐还真不错噢……
银瓜大声对外边说:“坐马车!”
窗外福禄又“嗻”了一声,听得脚步声走出了二门外。
窗外,脚步声原来是福禄玩的口技……
福禄紧张地伏在窗外窥视着里边发生的一切……
屋内,银瓜咬了咬牙,拿起小药瓶儿,毅然决然地就往金瓜的嘴里灌……
窗纸噗哧一声破了,一个大鼻子尖儿从破裂的窗纸中伸进来……
“谁?!”
话音未落,银瓜的手已闪电般捏住了那只大鼻子,使劲儿往里拽,窗纸儿咔地全裂开了,福禄的脸被四方的窗棂儿尴尬地卡在那里……
“你敢偷看?!”银瓜寒森森的目光似要把福禄的脸戳穿。
“奴才不敢……”福禄尴尬之极,“唉哟哟,轻点儿拽,轻点儿拽,奴才的鼻子要被拽掉了……”
“鼻子?”银瓜呵呵冷笑,“嘿嘿,脑袋都要掉了,还要什么鼻子?!哼!胆敢偷窥本宫睡觉,你好大的胆子!来……”
“哎别——别呀!娘娘!娘娘!娘娘饶了奴才的狗命吧!”
银瓜一愣:“你叫我什么?”
“娘娘!娘娘啊!不叫您娘娘叫什么呀?”
银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半信半疑半享受地问:“我像……我是娘娘吗?嗯?!”
福禄赶忙打蛇随棍上:“您是娘娘!您当然是是娘娘啊!这……您不是娘娘谁是娘娘啊?我们这些奴才们天天侍候着您还能看错?如假包换啊……”
银瓜一指金瓜:“那她是谁?”
福禄假意看了一眼萎靡在地的金瓜:“她……她不是娘娘的妹子……银瓜嘛!哎哟哟!好娘娘,您轻点儿拽我的鼻子,而且最好是快点儿松手儿——我的鼻子正在闹鼻窦炎,而且上面长满了螨虫!”
“什么?!什么虫?!”银瓜一听吓了一跳,但仍紧抓着福禄的大鼻子……
“回娘娘话,是螨虫。”
“螨虫?螨虫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见啊?”
“螨虫很小,小得您用肉眼是看不见的。它们特别喜欢住在美人儿的脸上尤其美人儿的鼻子上,用美人儿们白白的细嫩的柔软的皮肤尤其是鼻子尖儿做食物,它们特喜欢把美人儿们好看的皮肤咬出许多小洞洞,像筛子眼儿一样,并且不断进进出出,最后把那些可爱细嫩的皮肤弄得像酒糟鼻子一样,哎哟哟……很粗糙,还疙里疙瘩的,就像癞蛤蟆皮一样……”
“啊呀!这可怎么办哪?”银瓜仍不肯松开紧抓福禄鼻子的手,“不对!那你又不是美人儿——螨虫们为什么也喜欢你的大鼻子呢?”
“回娘娘话,螨虫不但喜欢美人儿皮肤的鲜嫩,也喜欢酒糟鼻子的美味儿——奴才平时总喜欢整上那么一两口儿,没落下别的,就落下个大酒糟鼻子,所以小螨虫们在奴才的鼻子上住着是又有酒喝又有肉吃,其乐融融,是说什么也不肯搬家了……不过,遇上娘娘这么娇嫩可口儿的美人儿脸尤其那么可爱的俏鼻子尖儿,它们可就说不定要搬家啦……嗯,没准这会儿它们正热热闹闹地从奴才的酒糟鼻子上沿着娘娘捏我鼻子的兰花指儿上正忙着成群结队地往娘娘的美人儿脸上大概目标是娘娘好看的鼻子尖儿上搬家呢……”
银瓜满脸惊悚,蝎子蜇了似的急忙松开福禄的鼻子,像爬满了毛毛虫似的还紧着往地上抖擞着手:“天哪!如此说来,我的脸就要疙里疙瘩地成了癞蛤蟆脸啦?我的鼻子不就像你那么大、那么难看啦?”
福禄嘿嘿一笑:“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银瓜又气又急,又一把揪住福禄的大鼻子,绝望地说:“我……我这才刚当上……你******这狗鼻子就给我传染上了螨虫!想把我变成长着满脸疙瘩、挺着一个难看的大鼻子的丑八怪!我不干!我、我先杀了你这狗娘养的大鼻子怪物!来……”
“人”字尚没出口,福禄不紧不慢地说:“娘娘且慢喊人!杀了奴才,您就真的变成一个人见人啐的丑八怪了,皇上更不会宠爱您了,那娘娘您可就真惨了……可是您若不杀奴才,留奴才一条狗命,奴才却有办法让刚搬家到您美人儿脸上的小螨虫死绝!让您依然这么娇艳无比、美貌天下第一!”
“真的?!”银瓜先是一喜,转尔又是一忧,“你骗我!你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先把你这丑陋的大鼻子先治好?骗人!骗子!来——”
又要喊人,却又被福禄不卑不亢地止住:“娘娘息怒,容奴才细禀,奴才鼻子为什么这么大而且还没有治好?有分教,奴才自幼有一青梅竹马的小女友,她总爱像娘娘一样揪奴才的鼻子,一来二去的,就把奴才的鼻子揪大了——可奴才的鼻子越大,她就越爱奴才……您问我爱她有多深?鼻子代表我的心……唉,可惜命运弄人,天不作美,我们终究是没成百年之好,我11岁进宫做了太监,侍候过先皇康熙爷12年,然后又侍候雍正皇帝14年,然后被雍正爷派到松鹤斋侍候娘娘您这不又是1年多了……我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恋人,也嫁给了一个财主的儿子,做了他人妇了……唉,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哪……”
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福禄的大鼻子流了下来。
银瓜使劲儿拧了一把福禄的大鼻子:“你跟我胡扯些什么!你说这些与治螨虫有什么关系?!你再啰哩啰嗦,我立刻喊人来把你拉出去砍了!”
福禄:“哎别呀,娘娘,您轻点儿揪行不行?刚才您问我为什么我既有办法治螨虫,又不把自己的大鼻子治好对不对?这我得跟您说实话,我不治好我的鼻子是因为我不想治好我的鼻子——因为这是我的青梅竹马给我拽大的——我一低眉垂目之间就能见到我的红红的大酒糟鼻子——这是奴才曾经有过的爱情的见证!或者也可以说是我的小青梅给她的小竹马的爱情信物。娘娘,我这可怜的鼻子就是我可怜的爱情故事的最后结晶啊!娘娘,您说我怎么舍得让它消失呢?它会使我想起我那短暂得像雨像雾又像风的爱情,想起我那可怜的如今已成了一个肥猪地主婆的曾经的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哟……”
银瓜大怒,使劲儿拧了一把福禄的大酒糟鼻子:“又在胡说八道!来——”
福禄:“哎哟哟!好疼啊!娘娘手下留情啊!跟您说实话——我的鼻子确是我不想治它才这么大,但奴才真得能根除娘娘脸上的螨虫!奴才当年随康熙爷微服私访,曾在民间遇一高人传我秘方——叫做‘肤螨灵’,专治脸上螨虫的秘方——据说百治百灵,千治千灵。奴才只是为了纪念我那可怜可悲的爱情才不肯试用啊!娘娘何妨留奴才一条狗命,用‘肤螨灵’为娘娘一治,不但能根治娘娘脸上的螨虫,还能让娘娘越活越年轻,美颜永驻!”
银瓜半信半疑:“你说得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好,我就先饶你一条狗命!要是你的秘方不灵,立刻把你拉出去砍了!别在外边装神弄鬼了,快快给我滚了进来!”
福禄的大鼻子从窗棂上消失了,转眼从门外走进来,跪地磕头:“谢娘娘不杀之恩!”
银瓜看着福禄,目光如刀似剑:“福禄,我不杀你可以,但你要替我杀一个人!”
“啊?!”福禄一惊,磕头如捣蒜,“娘娘,可怜福禄从小到大,连麻雀、连青蛙都没杀过一只,这……这杀人的事儿连想都不敢想呀!”
“福禄,这个你怨不得别人——谁让你在窗外偷窥!谁让你的大鼻子从窗外撞了进来——是你自己卷进来的——要怨就怨你自己!你若帮我杀了此人,打这往后,你就是本宫的心腹,你和你的全家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你若是不识时务,惹本宫生气,本宫不但立刻把你拉出去砍了,还要灭你满门!你听清楚了吗?嗯?!”
“听清楚了。娘娘。”
“那……?!”
福禄吓得直哆嗦:“是。娘娘!奴才愿意做您的心腹,这是娘娘给奴才天大的脸!只是这杀人……”
银瓜脸一沉:“嗯……?!”
福禄满脸绝望:“不知娘娘让福禄杀的是什么人?”
银瓜一指金瓜:“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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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承德方言:猍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