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客栈。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
杏儿带着哭腔问:“主子妈,那个福禄杀你了吗?”
主子妈苦笑道:“傻丫头,如果我死了,你管谁叫主子妈呀?”
金小欢:“那您……是怎么脱险的?”
主子妈:“阿弥陀佛!是福禄救了我……”
主子妈又讲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大雷雨夜……
福禄假作吃惊状:“啊?!杀……杀她……娘娘的亲妹妹?!”
银瓜脸上杀机又起:“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我都没心疼用你心疼?!你再废话我就不用你做我心腹,立马拉出去把你脑袋砍掉!”
福禄吓得一哆嗦:“我听娘娘的!什么都听娘娘的——娘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行吗?”
“我要你现在就把她杀了!”
福禄虽然心知肚明这个假太后要杀真太后,可一听立刻让他下手杀了她,仍是胆战心惊,吓得瘫在地上哆嗦成一团。
“杀……杀她?可……可是没有刀……刀,怎……怎么杀?”
银瓜冷笑一声:“你在窗外偷看了半天——还跟我装什么糊涂?!把这小瓶里的药汁倒进她嘴里就行了——比刀还快!”
“是……是是,可……可她要是咬……咬我呢?”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胆小鬼!我还是找别人吧……”
“别呀……我行!我这就……这就服侍娘娘……”
银瓜警觉地:“嗯?!”
“……的妹妹吃药!”
福禄拿起小药瓶儿。
银瓜皱了皱眉:“你小心点儿,洒了药我要你的命!瞧你手抖的——真他妈白长了两个卵子!”
“回娘娘,奴才也曾经长过卵子……可早就没有了。”
银瓜怒道:“少罗嗦!再跟我耍贫嘴儿,立刻拉出去砍了!”
“是,是是是,娘娘,奴才这就给她喂药……不过,奴才这儿有一不情之请……”
“你这狗奴才真罗嗦——有屁快放!”
“娘娘您在跟前这么盯着奴才太紧张……娘娘不如到院外散散步,等回来时一切全利索了!”
“这么大的雨,还有雷……你这狗奴才想让雷劈死我呀?!”
“娘娘没觉得雨已经停了?”
“停了?什么时候停的……哼,出一点儿差错你和你全家就都死定了!”
说完,银瓜最后和金瓜对了一次目光,走了出去。
福禄拿起小药瓶儿,向金瓜走去。
金瓜恐怖地瞪着小药瓶儿,又害怕又绝望。
福禄蹲在金瓜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得飞快:“我知道你是真娘娘。事情紧急,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一会儿我喊‘娘娘,完事儿了。’你就假装死了,并且——我知道你现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但您一定要做出一个刚才她说得那个‘回眸一笑’状,她就会相信你真的死了。如果她不信,来你嘴边试探你的呼吸,你就憋一会儿气,如果她要摸你脉,我会想办法儿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听明白了吗?真娘娘?先保住命,再想办法儿夺回你的皇后之位……你要听明白了你就眨眨眼!”
金瓜眼里含着泪,频频眨眼。
福禄不动声色地将小药瓶儿里的毒药倒进身边一只胆瓶里:“你做好准备,别演砸了。现在我要喊了——”
金瓜又眨了一下眼。
福禄轻轻动了动金瓜的脖子,帮她摆出“回眸一笑”状,然后对外边喊道:“娘娘,完事儿啦——”
银瓜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软瘫在地的金瓜,头扭在一边,脸上带着凄迷的微笑,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儿……
银瓜面部表情复杂之极:“她……死了?!”
“死了!”
银瓜突然一声抽泣:“姐——”马上意识到喊错了,赶忙改口,“我那可怜的妹哟……福禄!她真死了吗?!”
福禄:“真死了!”
银瓜哽咽道:“妹妹你走好哇!你对我的好儿,我都记在心里啦……咱姐儿俩,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你却撒手先走了,我,我可怎么办哪……”
福禄假惺惺劝道:“娘娘节哀。身体要紧。”
银瓜走上前,有些恐惧地将手伸到金瓜的鼻息之下……
金瓜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银瓜又去拉金瓜的手,欲查脉搏……
福禄毫不迟疑,砰地推倒一只珍贵的青花瓷瓶儿……
银瓜吓了一跳,一下直起身来,怒斥道:“哎哟!这只花瓶儿已经属于我啦……哦,我是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花瓶儿——价值连城耶!你看你……你真是个废物!”
福禄蹲在地上,一块块拾起瓶子的残骸:“娘娘恕罪!此时瓶子事小,这个死人怎么办?”
金瓜仍在‘回眸一笑’——看起来阴森恐怖,诡秘惊悚!
银瓜道:“先把她放在我床底下,明儿我回家上坟,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将她带回去一埋了事儿。”
“娘娘差矣,没那么简单,此事必须谋定而动,万一走露风声,惊动了皇上,麻烦可就大啦……”
银瓜意味深长地望着福禄:“好!福禄,只要你处处为本宫着想,本宫绝不亏待你!”
“谢娘娘。奴才为主子着想应该的。娘娘不用客气……”
“那你说怎么办?”
“娘娘,奴才认为将她塞到娘娘床底下极为不妥——娘娘您看,她死不瞑目耶!显然她心里觉得死得冤枉!这万一她越想越想不开,越想越来气,她就会怨气冲天变成个冤魂怨鬼吸血鬼食尸鬼,她就会诈尸从床底下爬出来,抱住娘娘的脑袋,喀哧喀哧咬碎娘娘脑壳哧溜哧溜吸娘娘的脑浆……”
银瓜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变色,瞅瞅仍在做“回眸一笑”的金瓜,躲到福禄身后:“你快说!依你怎么办?”
“她在这屋里总是这个样子对着你笑,让人看着心里发毛……依奴才看,应该由奴才先把她弄走!”
“是是,是发毛,是得把她弄走——那你要把她弄到哪儿去?”
福禄:“奴才先把她弄到奴才住的屋子里,然后以急病为由,叫一个轿子连夜把她抬出避暑山庄,到杠房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把她装到棺材里,然后雇马车直接把她拉回娘娘老家停在老宅,就说她是在山庄里暴病而疾。明日娘娘回家,亲自主持葬礼,顺便给娘娘父母烧纸上坟……娘娘您看这样可好?”
“很好很好,就这样!福禄你很能干,你往后就是我的心腹——我绝不亏待你!可是日后皇上问起来呢?”
“您就说她在家里暴病而亡不就得了。”
“那,明儿我回家,皇上若来送行,看不见我姐……我妹妹怎么办?”
“娘娘可对皇上说,她已于今天先回去筹备娘娘回家祭扫之事儿了。”
银瓜这才松了一口气:“福禄,你的确是个人材,本宫一定重用你!那……你就快把她弄走吧!她老在那儿看着我笑,怪瘆人的……”
“嗻!”
福禄蹲下身,背对银瓜,小声对金瓜说:“我抱你走,你胳膊腿都挺着别动,要像死人一样——可别软下来,让她看出来就麻烦了!”
金瓜一动不动地听着。
“福禄,你在那儿叨咕什么哪?”
“娘娘,我在跟她说话。”
金瓜的睫毛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
银瓜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怎么?她还没死?”
“死了,死得透透的了,您看——”福禄大大咧咧地拨拉了一下金瓜的胳膊,金瓜的身子整体晃动一下,看去已僵硬得像个石头人:“瞧这手,跟冰棍似的……”
银瓜这才放下心来:“那你还跟她说话儿?”
“我跟她说,黄泉路上你走好,娘娘会好好厚葬你,给你买最好的棺材,给你糊成群的丫环仆人……还给你烧如山的纸钱,给你烧金山银山……让你在那边过上比阎王老子的婆娘还有钱的好日子……还会请些老和尚小和尚好好给你做个法事儿,念经超度你,让你的灵魂上天堂……总之,让她心里别有怨气,别回来收拾咱们,尤其是一会儿我挪她时,可别一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银瓜吓得尖叫一声:“快点!福禄,快点儿把她搬走——再也别让我见到她!”
“那一会儿奴才就把她弄出去,把她装进棺材里钉上钉子好不好——省得她心里不平衡跑出来!”
“好好!用最长最粗最大号的钉子钉——钉得她永远爬不出来!”
“遵命。那她下葬前娘娘不再见她最后一面了?”
银瓜连连摆手摇头:“不见不见!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她——永远!”
“谨遵娘娘懿旨!”
福禄说完,一手搂脖子,一手抄腿弯,像搬一尊石像般将金瓜抱起,向门外走去。
“站住!”
福禄吓了一跳,故作镇静地停下:“娘娘还有何事儿?”
银瓜扯起床单走过来,罩在手脚都支楞着的金瓜身上:“罩上点儿,省得让人看见麻烦……快去吧!”
“嗻。”
福禄不动声色,端着金瓜跨出门去……
青苹果客栈内,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儿。
金小喜宽慰道:“主子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主子妈苦笑道:“什么后福?苟且偷生而已……我们娘儿俩,后来遇到多少难事儿哟……真是一言难尽哪!”
金小欢:“主子妈,这回您的苦难就要过去了,从此您不再是孤军作战,我们都和您站在一起,一定让我们的皇上大哥明白——谁才是他的皇额娘!谁才是大清的真太后!”
主子妈长叹一声:“难哪!他刚百天,我就遭难离开了他。那奸人从小把他带大,26年过去,多少的朝朝暮暮!如今他们母子情深,相依为命,谁能相信在那个风雨之夜的后宫宫变?谁能相信就在皇帝的床上我们姐妹俩竟会被调了包?又有谁能相信我是皇上的亲生母亲?那奸人苦心经营多年,网罗死党,地下势力如此庞大,连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索老爵爷都和她串通一气……谁来证明?!谁肯证明?又有谁敢冒着杀头灭门之祸站出来为我证明?”
黄土高坡:“那福禄公公不是可以站出来为您作证吗?”
主子妈苦笑了笑:“福禄?如果他敢站出来为我作证,那贱人又何至于到今天还高高在上蒙骗天下呀……唉,不知他遇到了什么难题儿,为什么一直没把我的遭遇告诉雍正爷……不过当年他敢舍身救我,已经真是很难为他啦……”
金小欢:“主子妈,那个福禄是怎么救你的呀?”
主子妈:“那天夜里的雨好大哟……刚停了一会儿,又雷雨大作……”
主子妈瞬间犹如进入时光隧道,又回到那个大雷雨之夜……
雨歇了一会儿,又漫天价泼了下来……雷声隆隆……
福禄端着金瓜匆匆走在避暑山庄“松鹤斋”到“梨花伴月”沟的山路上……
雷电交加,山影狰狞,古树森森,怪鸟悲啼……
雨水汇成千万条小溪,从山坡上急流而下,将福禄冲得东倒西歪……
福禄紧紧抱住金瓜,惟恐摔着她……
“娘娘,您会说话吗?”
金瓜抬起眼睛,绝望地看着福禄,悲哀地眨着眼睛。
福禄焦急万分,在滂沱大雨中自言自语着:“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哪……”
大雨中,他的脸上流下道道水流,衣服全湿透了……他突然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但他却猛扭了一下腰,变成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让金瓜压在他身上而没被摔着……
金瓜感动得热泪与雨水交织在一起,但却依然不能说不能动……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福禄一边呻吟着一边艰难地往起爬……一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但福禄仍恭敬地抱住金瓜,没有将她摔下,又经过一阵挣扎,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站稳,并继续前进……
福禄一边走,一边唠叨着:“娘娘,我知道你是真娘娘——此刻也只有我知道你是真娘娘!可你现在即不会说话,又不能动弹,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我现在就这样抱着你去找皇上?”
金瓜使劲儿眨眼睛,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福禄却没注意到金瓜眨眼,踉踉跄跄边走边唠叨:“娘娘,我是个笨人,你现在既不会点头,也不会摇头,弄得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唉,算了吧,你这个样子,留在宫里还得被你妹子害了,再说你已经这个样子,即使皇上知道你是真娘娘,也不会喜欢你了……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是暴疾而亡的妹妹银瓜,这宫里已没有你的位子啦……虽说我知道你是真娘娘,可谁能信我一个小太监的话呢?唉,天意呀天意!谁叫你姐儿俩长得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呢……惟今之计,没别的办法,只好先把你弄出宫去,求我大舅丁神医给你先把病治好……唉,娘娘,这也算不幸中之万幸呀,摊到我手上,才能找丁神医给你治病啊,娘娘你放心,我大舅是热河街上最有名的神医,他老人家一伸手,您这点儿小病,肯定是手到病除哇……”
风雨中,福禄抱着金瓜走进他住的一间小屋。
风渐渐停了,雨渐渐歇了,云渐渐开了,半个月亮水汪汪地从云彩里露出皎洁的笑脸,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事情……
福禄:“娘娘稍候,奴才去叫一乘轿子,抬您出去。”
金瓜的眼睛绝望而茫然,没有任何表情。
福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金瓜的眼睛里流出绝望的泪水……
此时的太后也在松鹤斋的屋内徘徊,她的心里也有许多疑问……
她明明死了26年了,怎么又活了?那次福禄明明把她装进棺材,埋到老家杏花山上,为什么青苹果客栈又出现一个自称是我皇儿母亲的人?难道那次福禄做了手脚……可他敢吗?他明知他一家老小的小命都攥在我手里……他,他纵然自己不怕死,他舍得把他一家老小七十多口性命都豁出去吗?他有这个胆量吗?啊?福禄啊福禄!你还真有点儿让我看不透了呢……哎,可又不对呀,我和婉儿曾经两次微服私访青苹果客栈,也曾经看过那个自称是我皇儿母亲的人,那不过是个老戏疯子呀……而且,第二次密访,连那个老戏疯子不也都死了——就埋在青苹果客栈的果园儿里……那这个金小欢又闹腾个什么劲儿呢?不成,我还得再审审这个福禄……
“婉儿——”
婉儿应声而进:“太后?”
“传福禄来见我!”
“是。”
婉儿的身影儿消失在门外……
太后仍在屋内烦躁地踱来踱去……
夏日的避暑山庄,婀娜妩媚,风情万种……
门外传来婉儿的声音:“太后,福禄公公已到。”
“让他进来!”
门帘儿一响,福禄进来,跪在地上:“奴才福禄给太后请安!”
“福禄公公近来可好?”
“托太后福,奴才还好。”
“福禄,抬起头,看着我!”
福禄抬起头,迎面射来太后犀利、怀疑、阴毒、刺透一切、令人胆寒的杀气腾腾的目光!
福禄目光安详、平和、恭敬、木讷——一副典型的老太监标准像。
足足盯了一分钟,太后才慢悠悠阴森森地问道:“福禄哇,你可曾做过欺骗哀家的事儿?”
福禄声调不高,气定神闲:“奴才从来不敢欺骗太后,更不曾做过欺骗太后的事儿。”
太后慢条斯理、阴阳怪气:“是吗?你再想想——”
福禄想也不想,理直气壮:“从来没有!想也没有!”
太后目光怨毒,一字一顿:“二十六年前……你再想想……”
福禄毫不含糊,底气十足:“奴才想不出!”
太后突然一拍桌子:“福禄!好大胆的奴才!二十六年前,你装进棺材、埋到地下的难道不是一具空棺?或者里边装进了一堆石头?或是一只死猪?死狗?死羊……嗯?!你给我从实招来!”
福禄假意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地:“噢,太后是问那事儿……奴才对天起誓,如果棺材里装得不是人——奴才天打五雷轰!奴才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七十多口儿均不得好死!”
福禄心想:天也不会打我,五雷也不会轰我,我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很好!因为那棺材里确实装的是人——而且是个刚死不久的漂亮女人,旁边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一岁左右的小女婴……
福禄的心刹那飞回那个多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