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
乾隆高坐于龙椅之上。
吉祥与福禄一左一右立于皇上身后两侧。
索伦正在奏本。
乾隆看着索伦不断变幻的嘴唇,耳边听到的似乎都是太后与金小欢争吵的声音……
“小妖女!”
“假太后!”
“小妖女小妖女!”
“假太后假太后!”
“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
“假太后假太后假太后……”
……
乾隆不胜其烦:“够了!住口——”
索伦不明就里,浓眉抖了几抖,撩衣跪地:“臣知罪!臣知罪……”
“你知什么罪?”
索伦一时无言,尴尬之至。
“索爵请起,非你罪也。朕今天有些不适,你的本明日再奏——散朝!”
吉祥上前宣道:“散朝——”
乾隆起身走出大殿。
众臣惴惴,怀着各种揣测与不安纷纷散去。
避暑山庄。松鹤斋。
太后在屋子里困兽般转着圈子,顿足捶胸:“她没死?!她……她还活着?!这……这怎么可能?!”继尔咬牙切齿道,“福禄!老福禄!你竟敢骗我二十六年!当年你装进棺材里的到底是谁?奴才!你这狗奴才……来人哪!”
婉儿一闪进屋:“太后有何吩咐?”
“传福禄来见我!”
“是。”
太后仍在屋子里转着圈子,喃喃着:“你还活着?不对呀,那次我明明看见你在棺材里躺着——手腕上戴着皇上给你的定情物——那串草珠子手链呀……”
26年前。滦平县金山岭长城脚下的金沟屯。
山坡上,一只棺材停在一个挖好的墓穴旁。
村里不少乡亲赶来送丧……
有人喊着银瓜的名字……有人流着泪……
一双双悲伤的眼睛在阳光下泪光闪闪……
僧人们敲着木鱼念着经,焚香做法事……
几个婆子更是唱歌般地哭嚎着……
福禄木然站在棺材前……
上午。天空湛蓝,飘着几朵雪白的云。
金山岭长城虎踞龙盘,起伏连绵,气势恢宏……
司仪唱道:“封棺——”
几个匠人拿起长钉,要钉棺盖……
一身素缟的银瓜一懔:“慢!”
几个匠人手中的锤子与长钉停住。
银瓜心道:金瓜真得死了吗?棺材里装得真是金瓜吗?要是福禄这奴才做了手脚怎么办?不行,我得验尸!
银瓜哭着,哽咽着:“让我再看一眼我妹子……我那孪生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子……银瓜!我那亲亲的短命的妹子呀……”
银瓜一哭,引得众人纷纷落泪……
众婆子们放声嚎啕起来……
银瓜珠泪纷纷,袅袅婷婷,犹如梨花带雨走向棺材……
司仪提醒银瓜:“娘娘,可别把眼泪掉到死者的身上啊……不吉利……”
银瓜不知听没听到,继续走向棺材……
福禄的心提了起来,双手两把冷汗……
司仪:“开棺——”
几个大汉将棺盖抬开。
银瓜抹了一把眼泪,冷眼观看,只见死了的金瓜穿着皇后的服装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脸上蒙着红布,手里握着一只玉如意,两只手腕儿上各戴着一只玉镯子……而右手腕儿上还惹眼地戴着雍正皇帝送给她的那串草珠子手链。
银瓜心道:没错——是她!是金瓜!我的姐姐!
银瓜离开棺材,冲司仪微微点头。
司仪:“封棺——”
大汉们抬起棺盖扣在棺材上。
福禄长吁了一口气。
匠人们举起铁锤,将长钉钉进木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谷中震荡,撼人心魄……
银瓜放声大哭……
银瓜一哭,便如领唱一般,送葬的男女老少一齐放声……
声震山谷,天地齐哀……
纸钱雪片般纷飞……
纸钱熊熊燃烧,纸灰纷纷飞起,遮天蔽日……
福禄冷眼看着这一切,表情冷漠,呆若木鸡……
司仪:“入葬——起!”
八个大汉将棺材用绳子兜起。
司仪:“落——”
棺材徐徐落入墓穴……
司仪:“尘归尘——土归土——”
纷纷的黄土落入墓穴,棺材渐渐被埋葬在黄土中看不见了……
震天的哭声盖过了僧人们的诵经声……
纸人纸房纸牛纸元宝纷纷投入烈火中……
火光冲天……
银瓜突然一头晕倒在地……
“娘娘!”
“娘娘哭昏过去了……”
“娘娘你快醒醒——”
……
小翠和丫环们冲上前去,扶起银瓜……
山谷中,传来啼血杜鹃的一声声哀鸣……
恸哭声中,银瓜慢慢睁开眼睛……
“我那苦命的妹子呀——”银瓜一声长嚎,哭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娘娘,节哀吧!”
福禄上前,扶起银瓜:“娘娘贵体要紧,回吧——娘娘!哭坏了身子,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们担待不起哟……”
“让我再看妹子一眼……让我再给妹子磕个头吧!”
银瓜颤巍巍站起身,盈盈拜倒……
一阵旋风突然刮起,纸灰遮天蔽日,天昏地暗,将银瓜裹在其中……
银瓜尖叫一声:“姐!姐呀!求你好好走吧!别再缠着我……姐你走好——姐你走好哇!妹子会应时应节给你送钱……让你在阴间的日子好过阳间……让你比娘娘过得日子还要好上百倍千倍……”
纸灰漫天,旋风停息……银瓜蓬头垢面,满头满脸满身的纸灰,如鬼如魅……
福禄的声音冷冷响起:“娘娘,你哭昏了头——死得不是你姐,你把你妹子当成你姐啦……回吧!回避暑山庄吧——娘娘!”
说着,扶起银瓜,上了马车……
在乡亲们的依依不舍中,马车缓缓驶离山谷……
金山岭长城,宛若巨龙,随山蜿蜒起伏奔腾……
远方的金沟屯小村落如梦如幻……
滦河在阳光下闪着光,沿小村边绕了一个弯缓缓流过……
满坡都是杏树,杏子熟了,红橙橙挂满枝头……
一座新坟,醒目地坐落在山坡上……
墓碑上刻着:妹妹刘银瓜之墓姐姐刘金瓜立
两只黄色虎斑蝶翩翩飞舞着,落在崭新的墓碑上,颤动着大翅膀……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
乾隆坐在御榻上出神。
福禄端茶上来。
乾隆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喃喃道:“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福禄退在一边。
吉祥道:“皇上心烦,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
乾隆为之一动,推开茶盏:“很好——微服私访青苹果客栈!”
三人熟练地换好衣服,出门正欲上马。
婉儿在后面叫道:“皇上——”
“有事吗?”
“太后有请福禄公公。”
福禄面色一沉。
“福禄正要跟我出门,太后找他有什么事儿?”
“奴婢不知。”
“那……福禄你就与婉儿去看看太后找你何事儿。吉祥,咱们走!”
说完,翻身上马。
“老福,太后有什么好吃的赏你,别忘了给我小吉留点儿……”
福禄心事重重地拽了吉祥一把,吉祥会意地与福禄走到一旁。
福禄沉吟着……
“老福,皇上等着要出门,有话快说!”
“小吉,老福我平时待你咋样?”
“没得说!”
“那好,时间来不及了,我也不便多说。看在你我兄弟一场,共同侍候皇上的份儿上,我老福求你一件事儿……”
“你说你说!只要我小吉能办到的——一百件都行!”
“不,就这一件事儿你给我办好了它——我老福便是死了也感激不尽!”
“哎哟老福,你别吓我……”
乾隆在那边吆喝:“天天在一起还说不够——吉祥,咱们走哇!”
吉祥催道“皇上叫我哪!老福大哥,有什么事儿你倒是快说呀!”
福禄压低声音:“吉祥,你记住——我要是死了,或者失踪了,你一定要告诉皇上——我是被太后害死的!”
吉祥大吃一惊:“啊?!”
那边乾隆又叫。
福禄道:“你快去吧——记住啊!”
吉祥困惑地:“我……我记住了!”
说完,上马紧随乾隆而去。
福禄心事重重地望着二人骑马远去……
婉儿道:“福公公,请吧!”
福禄一愣,耳畔犹如起了个霹雳,身子不由一震!
“福公公,你怎么啦?”
“没什么。走吧!”
婉儿在前带路。
福禄恋恋不舍地向乾隆二人消失的门口望了望,猛一甩头,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大无畏气概,大步跟随婉儿而去。
青苹果客栈。
一片热闹的劳动场面……大火烧后的废墟已被清理干净,大伙儿正在修建几间临时茅棚……众人挥汗如雨,正在往起吊一根大梁……
乾隆与吉祥来到,见此情景,大吃一惊!
众人见皇上驾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皇上万……”
“停停停!”乾隆即忙制止道,“不是讲好了吗?不在朝上,未穿龙袍——就别来君君臣臣这一套好不好?啊?我的兄弟姐妹们,求求各位,不要剥夺我这点儿人生乐趣好不好?”
“好!”
“大哥!”
“大哥你好!”
……
乾隆不由喜形于色:“好好好!这才好!我很开心!我心花怒放!快活!我好快活!”转尔又显得很无奈,“唉,我很无奈,我也是身不由己呀……”
金小喜问:“大哥,你什么身不由己呀?”
“当皇上呗——唯独这件事儿,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真的身不由己哟!要不……”
“要不什么?”
乾隆无限向往地:“要不是得当这个劳什子皇帝,我呀,就带你们几个去占山为王!啸聚山林,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大堆分衣服……就凭咱哥儿几个的武功,尤其是黄土高坡兄弟的功夫……”
赛飞燕道:“大哥,还有我!”
金小欢不甘示弱:“还有我!”
金小喜只是微笑着,没说“还有我!”
“好好好!就咱们哥儿几个,纵横江湖,他没人敢惹吧?到时候咱们招兵买马,杀上朝廷,便坐上他皇帝老儿的金銮殿,当了那鸟皇帝——又有何不可?”
众人心驰神往:“对呀!对呀!”
黄土高坡豪气干云:“大哥,那时你便做了皇帝,我们几个都是大大的功臣,便做了那将军、宰相、中堂大人……”
众人眉飞色舞,心之驰之,神之往之……
金小喜众人皆醉我独醒,笑着提醒道:“大哥,你现在不就做着皇帝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这才哈哈大笑,回过神儿来。
一旁有人冷冷说道:“不好好做你的皇帝,却想着去做强盗——真没出息!该打!”
众人一愣。
乾隆立时面冷如霜。
吉祥喝道:“大胆!何人在此聒噪!”
一棵苹果树后,款款走出主子妈,杏儿在一旁搀着她的胳膊。
主子妈的目光充满母爱:“皇儿,还不拜见皇额娘?!”
乾隆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不是死了吗?!怎……怎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