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敢骂朕?!”

目录:避暑山庄外传| 作者:刘朋| 类别:历史军事

    避暑山庄。松鹤斋。

    太后没精打采地站在鹦鹉笼前,懒洋洋地叹了一口气:“这日子……咋这么没劲哪……”

    鹦鹉也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这日子……咋这么没劲哪……——”

    “死鸟儿,你学得倒像!”太后喂了它一只小虫儿。

    鹦鹉吃完虫儿,更来了劲儿,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自从皇上死后,我就守了活寡……唉,早知当皇后这么没意思,又何必费心劳神地把它争来,弄得天天坐牢似的……唉,什么皇宫——便是那黄金垒、白银砌的又如何——不也还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活死人墓嘛!唉,一天天没滋没味的日子,把个活生生的美人儿活活变老了……哼,哪如在乡下和阿牛哥哥偷偷情、骂骂俏快活自在……好后悔哟!我好后悔!奴家真个是把那寸寸柔肠儿都悔青了……”

    太后正在听着鹦鹉学她自怨自艾,身后响起婉儿的声音:“太后,福公公到了。”

    太后一怔:“死鸟!给我闭嘴!”

    鹦鹉:“给我闭嘴!”

    太后缓缓转过身来。

    福禄跪下磕头:“给太后请安!”

    太后对婉儿挥了挥手,婉儿无声地退出。

    太后绕着福禄转了一圈儿:“起来吧!福公公,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福禄站起:“托太后的福——还好,一切都好。”

    太后脸一沉:“福禄!福禄!你好大胆!”

    “奴才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大胆的奴才!你自己做得事儿你不知道?”

    “奴才还是听不懂太后的话。”

    太后终于按捺不住:“狗奴才!你装什么洋蒜!哀家问你,26年前——你装在棺材里的是什么人?嗯?快说!我年年祭拜、岁岁进香、逢节烧纸……你说!你让我在给谁烧纸?给谁上香?我祭拜得那坟头里——躺着的究竟是谁?你给我老实交待!”

    福禄赶忙跪下磕头:“太后,那里边埋得当然是太后的亲妹妹刘银瓜啊!”

    “骗人!还想骗我!狗奴才,你全家七十多口的小命儿就要死在你的手上啦!”

    “太后息怒。奴才岂敢以我全家七十多口的性命开玩笑!老天爷在上——我福禄若是对太后有一句假话儿,天打雷劈!让我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福禄心道:老天爷在上,我福禄现时为保全家七十多口的性命,不得不对假太后说谎,请您老人家见谅。我福禄当年凭着年轻热血,借着一点儿小狗胆,见义勇为,救了当时的真皇后;后来弄了一点儿小手段,既葬了杏儿她妈——这也算积了点儿阴德吧?又为了保全真太后的性命——这个您老人家其实还应该保佑我福禄有福有禄,而不至于要还罚我吧?更不至于我撒了这个善意的谎言而真的拿雷把我劈死吧?阿弥陀佛!

    “真没骗我?”

    “真没骗您——奴才不敢!万万不敢!”

    太后见福禄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困惑:“那为什么那个人又出现了?这……这不是活见鬼了么……”

    福禄假装长吁了一口气:“噢,太后是说那个疯老婆子呀……不错,以前是有那么一个疯婆子,她患疯病前是个戏子,一见到年轻男子就叫皇儿——可能她是入戏太深——所以这辈子她再也不能出戏啦!唉,可怜!太后您又何必为一个疯子烦恼呢……”

    “那她为什么不认别人是他儿子?非要认皇上是她儿子?为什么这么准又这么巧?”

    “不是太后说的那样,奴才听说他见到那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都叫皇儿——不是只叫皇上一人。太后可以假设,不要说您那妹子死了26年了,就是她还活着,她只见过百天的小皇帝——一个百天的小孩和一个26岁的皇帝那差别何止天地——除非她是神仙鬼魅——否则她岂能认得出来呢……”

    太后突然眼珠儿一亮,顿时换了一个人似的:“嗯,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是有点儿信你的话了……”

    “再说,那个疯婆子已经死了好多天啦……”

    太后脸色又一沉:“福禄,你起来吧!”

    福禄起来,垂手侍立。

    太后一击掌,婉儿端上茶来,放在当年银瓜灌金瓜的那张茶几上,转身悄悄离开。

    “福禄,现在哀家信你没有骗我,这么多年一直为哀家保守着秘密,一直效忠于哀家……哀家呢,也不能亏待你不是?这么着吧,明儿哀家就跟皇儿说,福禄公公劳苦功高,侍候过三任皇上……嗯,你现在已经是大太监总管……那,哀家就让皇儿每年给你加俸银五百——你看如何?”

    福禄跪下谢恩:“谢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你帮哀家的忙够大啦!这么一点儿小意思还谢什么……快起来吧!”

    “太后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没齿不忘!”

    太后咯咯一笑,犹有几分春之余韵:“很好!起来吧,福大总管儿,来,喝杯茶,压压惊!”

    福禄一见,脸色骤变:“奴才不敢!太后若无别事儿,奴才告退!”

    太后笑盈盈道:“喝了茶再走——福大总管!”

    “奴才不渴——奴才告退!”

    太后依然笑靥如花:“怎么?福大总管,这么点面子都不给哀家?”

    “奴才真得承受不起……”

    “不过一杯茶而已,又有什么承受不起……福禄,今儿你非喝了这杯茶再走!”

    福禄迟迟不动。

    太后脸色一沉:“福禄,哀家说话——你没听见吗?”

    福禄瞧了一眼太后,脸色反而平静下来:“太后,不是奴才狗胆包天敢违太后懿旨,实在是……奴才不敢喝太后的茶!”

    “为什么?难道哀家的茶是毒茶?!”

    “这个……太后心里自然清楚!”

    福禄突然端起茶杯,将茶倾倒在地——“嗞”的一声,地板上冒起一股白烟……

    太后大怒:“好大胆的狗奴才!敢把哀家的茶泼在地上!反了反了,来——”

    福禄微微一笑:“太后,奴才有话说。”

    “狗奴才!死到临头——你还有何话说?!”

    福禄压低声音,对太后说:“太后,奴才临来前,曾嘱咐吉祥,如果奴才死了或者失踪了——吉祥就会禀告皇上,奴才是被太后害死的!”

    太后一愣:“什么……你?!”

    青苹果客栈。

    乾隆龙目圆睁,困惑地打量着主子妈……

    吉祥吃惊地看着主子妈:“这疯婆子没死呀?!”

    主子妈脸色一沉:“奴才该打!”

    “哟嗬!又进戏了——还真是要把这太后一角儿进行到底呀?”

    “主子胡说八道!奴才油嘴滑舌——成何体统!”

    连乾隆也捎带上了——乾隆岂能不知,望着主子妈,一时竟怔住了……

    “老太婆,你怎么就认定我主子是皇上?”

    “龙岂池中物,一动起风云。”

    “这戏词还真没少记——可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就认定我主子是皇上?”

    主子妈看着乾隆:“皇儿,在为娘前你休要害羞——你说,你左屁股上是否有一块胎记——状若蟠龙之印?当然,说这话也是你百天时的事儿了……26年过去,这状如蟠龙之印的小胎记是不是还像一条小蟠龙,为娘可就说不上了……”

    乾隆闻言,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吉祥嘲讽道:“还越说越来劲儿了,这戏文也越说越离谱儿了……”

    乾隆喝道:“住口!”

    吉祥这才注意到乾隆的脸色一片严肃认真,于是赶紧把舌尖儿上的话儿咽回肚里。

    乾隆面色惨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皇额娘明明在山庄里呆得好好的……可这人……她……她怎么竟知道朕身上有状若蟠龙之印的胎记呢……”

    黄土高坡问道:“大哥,她说得——是真的吧?!”

    众人齐问:“是真的吧?大哥!”

    “是!是真的!是真的不假……可是……但是……怎么可能……这也太……太神奇了吧?!”

    金小欢道:“大哥,她与山庄里那个假太后可是一对孪生姐妹吔!你瞧瞧!你好好瞧瞧——她与山庄里那个假太后长得像不像?”

    乾隆不快道:“小欢,你别一口一个假太后假太后的——这话儿可不能乱说!”

    “哼!我偏说!偏要说!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要你看看她们俩个像不像那么难吗?哼!”

    乾隆认真审视着主子妈:“像……不像……像……不像……也像……也不像……嗯,好像有些像……又不太像……她,好像比山庄里我皇额娘至少老上10多岁……她们怎么可能是孪生姐妹呢……”

    赛飞燕快人快语:“大哥,你也不动动脑筋儿好好想想——那位在山庄里享得是什么福?这位在外边受得是什么苦?虽说是孪生姐妹——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26年,快半辈子了——她还能一样吗?嗯?大哥,拜托!好好想想吧!”

    乾隆微微动容:“是呀,是不一样,不该一样,应该不一样,不可能一样啊……”

    气氛渐渐融洽,似乎渐入佳境……

    杏儿和夏老板搀扶着主子妈。

    主子妈脸上也是一片严冬过后的春意融融,望着乾隆的一双眼睛充满母爱的阳光……

    四目交视……

    乾隆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主子妈走去……

    大家似乎其乐融融……青苹果客栈一片宁静,甚至连小鸟都停止了宛啼,一切都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历史时刻的到来……

    天气很好,天空瓦蓝一片……

    大杨树上,两只喜鹊喳喳叫成一片……

    吉祥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感到莫名其妙。

    金氏姐妹珠泪纷纷……

    赛飞燕喜极而泣……

    黄土高坡满眼热望……

    杏儿与夏老板泪流满面……

    主子妈嘴唇微颤,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她张开母亲的臂膀,以海一般无尽的爱迎接儿子的归来……

    乾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重似泰山……每一步,都似跨过万水千山……

    乾隆终于走到主子妈面前,正欲撩衣跪地……

    “哇——”

    大杨树上,喜鹊早已飞走,一只乌鸦响亮地叫了一声!

    一切都似从魔法中醒来……

    乾隆一下子怔在那里……看了看四周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主子妈……使劲儿摇了摇头,搓了搓脸,揉了揉眼睛……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天摇地动,山鸣谷应……

    乾隆好似从一个梦魇中醒来,转眼变回九五之尊的威严皇帝。

    “荒唐啊荒唐!我皇额娘在山庄里活得好好的!怎么又冒出个皇额娘?天下百姓哪个不知朕之臀上与生俱来生有蟠龙之印——此乃上天之象,印于朕身!岂有以此普天之下人人皆知的传奇故事便编派出这一凄切感人的苦情大剧?天下事儿哪儿会有这么巧——戏文里《真假太后》的故事哪儿会这么巧偏偏就发生在朕的身上……唉,朕定是中了魔障,才险些相信这样荒谬之极的故事……好了!不要再说了!故事到此结束!演出到此结束!”

    金小欢着急地说:“大哥,不能结束——主子妈还有重要的证据证明她是真太后!”

    乾隆正色道:“停!朕说了,演出到此结束——朕不想再听,朕也不愿再听了!”

    “你既然称朕……好吧!”金小欢噗通跪在地上,一副破釜沉舟的气概,“皇上,为天下百姓苍生计——请你大发慈悲,再听一个项链的故事吧!”

    乾隆面色一沉:“不听!”

    主子妈愣在那里,脸色煞白。

    杏儿与夏老板扶着主子妈缓缓转身,缓缓走向果园深处,沉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果林中,主子妈灰白的头发好似一刹那便雪白了……

    赛飞燕失望之极:“大哥!你会后悔的——她真是你亲妈!”

    乾隆脸一沉:“住口!”

    金小喜劝道:“大哥,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可简单行事,你应该让人把话说完……”

    乾隆越来越生气:“并非我简单行事。小喜,你想想,比如这事儿落到你头上——明明你妈妈在家好好呆着,别人却一个劲儿地劝你去认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做妈妈——你会怎么想?你会去认这个别人硬塞给你的女人做母亲吗?”

    金小欢道:“大哥,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她……”

    乾隆极为愠怒:“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拿大哥当傻子耍!拿大哥开涮!”

    众人齐齐住口。

    唯有金小欢心有不甘:“大哥,还有一个证据——在松鹤斋的八角井里……”

    乾隆大怒:“金小欢!你给我住口!我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皇额娘就在山庄里活得好好的!她疼我,爱我,她把我从小带大……我不需要别人塞给我一个母亲!简直是荒唐之至——荒谬之极!”

    金小欢几乎是歇斯底里:“可是大哥,你不能连你的亲妈都不认!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还算人吗?!”

    吉祥喝道:“大胆!敢骂皇上!”

    乾隆一愣:“你敢骂朕?!”

    金小欢不依不饶:“还说什么要找平民百姓兄弟姐妹的乐趣!还说什么要学江湖人的义气!还说什么当皇帝没劲要当大哥、当‘头儿’……都是假的!这会儿刚一听着不入耳,就又要当皇上——又要称朕——又要杀人了!虚伪!假惺惺!来呀,杀吧!我金小欢只当错认了一个大哥!错认了一个不是两肋插刀——而是脖子上插刀的大哥!哼!”

    金小喜急道:“小欢住口!”

    乾隆气得面色煞白:“小欢你!我……我说过要杀你了吗?”

    避暑山庄。松鹤斋。

    太后怒道:“好你个狗奴才!还留了后手?!敢跟哀家耍心眼儿?”

    福禄答道:“因为奴才明白太后希望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太后自己!”

    “自作聪明!你以为你是谁?诸葛亮吗?还伏下锦囊妙计——你信不信?哀家可以连吉祥那小兔崽子一起从人间蒸发!”

    “我不信!”

    “为什么?”

    “你不敢!”

    “嚯,福禄,你真的以为你布置了个小太监这么一条伏线儿——哀家就不敢灭了你吗?”

    “我死了当然不算什么,在太后眼里不过是捻死一只小蚂蚁——可是太后一定听说过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这句话吧?我死了不要紧,天地间连一声叹息也听不到——但是我死后定会引起皇上的怀疑,而太后处心积虑地坐了26年的这个太后位子——必将会遭受一场地震!”

    “你太自信了吧?福禄,你以为你是谁?刘墉?和珅?纪晓岚?****?社稷股肱?……别做梦了你!什么大太监总管——你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提夜壶的奴才!难道我皇儿会因为我杀了你一个狗奴才而跟我翻脸——而溃于你什么所谓的千里之堤吗?”

    福禄越来越平静,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表情:“你试试看!”

    “你敢激我?来人——”

    “有!”门外武士应声而入。

    福禄的唇上甚至浮现出一缕微笑。

    太后反而迟疑着……终于对那些如机械战警一般凶神恶煞的武士们挥了挥手。

    武士们向后转,咔咔地跨着机械战警式的步伐向外转去。

    “好,福禄,你有种!哀家便不杀你,可是你得给我发个毒誓——保证躺在棺材里26年的那个人确是我妹银瓜!”

    “我刚才不已经起过毒誓了吗?还要怎样算毒?”

    太后怪枭般笑着:“我要你起一个这样的誓:你要是骗了我,你家世代子孙,男的全当太监,女的全是****!”

    “太后,你老人家可真够阴损歹毒!我福禄就是太监,人家骂我们就是断子绝孙——又何来什么后代子孙?无后还谈什么男的个个当太监,女的个个是****?这样的毒誓发来又有何用?”

    太后一时语塞。

    福禄道:“天打五雷轰就够毒的了——你还要怎样才算毒?”

    太后道:“人人起誓都是天打五雷轰——哪个轰了?哀家就是要你起一个与众不同的、让我怦然心动的、不同凡响的毒誓——让我听着像那么回事儿的毒誓!”

    “什么毒誓都是糊弄人。太后您想,26年来,你平平安安地从皇后变成了太后,皇上也叫了你26年的皇额娘——难道这不是事实?那棺材里躺得若不是金……银瓜,你今天还能这么安稳自在地当着太后?可你要是莫名其妙地把我杀了,那才是平地起惊雷,无罪找枷扛!你放着这福儿不好好享,非要把你这幸福安静的生活搞乱——那可是你没事儿找事儿,怨不着奴才!”

    太后一愣,继尔嘎嘎笑了起来,声若枭鸟:“福禄,看你平时话憋子似的,可到了关键时刻,你说话还挺赶趟儿哈!”

    “那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哪!奴才只不过为太后着想,把厉害关系讲清楚。”

    “这人真不知上哪儿看去——明明是为保自己小命,却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哼!福禄,你可要记住——你河间县全家七十一口的小命全在我手里攥着呢!我一句话,他们就全都死定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太后,咱们俩心里都清楚,如果你不抓着我这七十一口的小命儿,你能这么稳坐皇后、太后的宝座吗?这不比任何毒誓都管用吗?而我,为了我家那七七十一口的生命,昧着良心,装聋作哑,守着我们二人的秘密——这么多年,你能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你能知道我心里背着多么沉重的负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