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
“烟雨楼”三面环水,碧波荡漾,南面相对“如意州”——“如意州”有两处著名景致:“沧浪屿”与“一片云”;“沧浪屿”里有说评书的、有苏州评弹;“一片云”小戏楼是仅供皇上、皇后、太后、以及嫔妃们看戏的一处别致优雅、别有洞天的休闲场所;再往远处,凭水而眺,西边可以看见隔湖相望的供嫔妃们闲逛采购嬉戏的小市场“芳园居”;东边则是仿镇江的“金山”——“金山”上有十三层的“拜上帝阁”,十三层塔楼层层有神仙,是每年太后前来朝拜“真武大帝”的地方;“烟雨楼”北面,隔湖望去是“万树园”,“万树园”林木葱笼茂盛,驯鹿出没……“万树园”西边则是豪放辽阔的“试马棣”,“试马埭”绿茵无际,一片草原风光,象征着中国版图上的蒙古草原……湖边曲径通幽,逶迤小径旁,参差点缀着三个不同风格的亭子,一曰“莺啭乔木”;一曰“甫田丛樾”;一曰“水流云在”;再往北,“南山积雪”亭与“青风绿屿”亭在青山中隐约可见;澄湖长湖逶迤,湖边风光无限……
避暑山庄。烟雨楼。
金氏姐妹与赛飞燕、黄土高坡、杏儿夫妇一行暂住此处,众人脸上都是一派雨后天晴的喜悦和欢欣……
金小喜凭窗眺望,满眼碧波荡漾,荷叶飘香,鱼儿在阳光下跃出水面,银光闪闪……
金小喜道:“我想家了……这里真像我们江南哟……”
赛飞燕道:“我也想家了……这里真不像我们陕北哟!哼,连个窑洞都没有!喂,杏儿姐,你在想什么哪?”
杏儿叹了口气:“我……我在想,你说皇上他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他该怎么办哪?一个是被害的亲皇额娘;一个是害人的亲皇姨……唉!”
金小欢道:“杏儿姐,你真是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啊……要我看,这事儿很好办!非常好办!不是一般的好办哪……哈哈哈!”
黄土高坡好奇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太好办啦……哈哈哈!”
“别光哈哈哈呀——你快说怎么办那?”
“三个字——”
“三个什么字?”
金小欢一看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由又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光哈哈哈了好不好?快说你那三字经吧!”
金小欢笑声一敛,轻启樱唇,吐出三个字:“斩——立——决!”
“啊?!”大家一齐张大了嘴。
赛飞燕吸了口冷气:“啊?这就是你那三字经?”
黄土高坡道:“哎哟俺的小娘亲——不管怎么说是他的皇姨啊!”
金小欢却不以为然:“皇姨怎么啦?皇姨就斩不得了?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呢——何况区区一皇姨乎?再说这叫什么皇姨呀?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下得了手,你说她有多毒!多阴!多损!还鸠占鹊巢,占了人家皇后的宝座,还跟老皇上姐夫睡觉,还霸占外甥皇上当她皇儿……多无耻!无耻之尤!这样没皮没脸心黑手辣的蛇蝎女人——我倒要请问各位,不杀了她还留着她做什么?”
众人一时还真无话可说。
金小喜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呀……”
大家都陷入沉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夏老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一齐看过来……
杏儿啪地抽了他一个小嘴巴:“疯啦?这儿可是皇宫吔!”
“皇宫怎么啦?还挡得住我笑哇?我高兴还不行吗?我就是高兴!什么斩立决不斩立决的,与我有何相干?我现在可是皇上的姐夫了——是大清朝的额驸!是太后的驸马吔!”
杏儿啪地又给他一耳光:“臭美什么呀?还知道姓什么不?!”
夏老板捂着被抽红的脸,嘿嘿笑着:“当然知道——我呀姓夏,我叫夏中金——对不?媳妇儿?你打了我这么多年,还真打出了一个大清的额驸——值哟!很值哟!媳妇儿,你再打我一个——”
杏儿挥手又打,夏老板却跛着脚灵巧地躲开了……
杏儿怒道:“好哇!你敢躲!你不让我打!我不干!我不干嘛……”
一个追着要打,一个跛着闪躲……
众人都兴奋起来……
夏老板一边一起一伏地逃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其实……这些虚名我倒并……并不在意,不过……也管用哎,这回谁还敢……欺负我,我就告……告诉我皇上小舅子去给我出……出气,要……要他好看!”
杏儿也边跑边喘:“你……你什么意思?你……你是在说我呢吧?”
“没……没说你……我……我敢说你吗?”
“那你……你给我站住……我追不上你,我累啦!”
“那……那你还打我不?”
“我……我……我不打啦。”
夏老板站住,正在喘时,杏儿过来,又一个耳光拍在夏老板脸上。
“你说过不打啦——怎么又打?”
“兵不厌诈——你中了我的计啦!哈哈哈……”
夏老板捂着脸:“不疼不疼!我很好受吔!”
“不疼?我知道你还想让我打你——我偏不打吔!”
两个人都站在那里喘着。
黄土高坡笑问:“你们俩不打了?”
杏儿夫妇一齐答道:“不打了。”
“跑累了?”
“累……累了。”
“那俺问你,大哥,你刚才哈哈大笑——所为何事呀?你还没说哪!”
“嗨,你还记着这事儿哪?”
大家一齐起哄:“记着哪——”
夏老板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嗨,我一想起这事儿就忍不住笑啊!”
杏儿又举起手来:“快说!要不——”
夏老板赶紧招供:“哎哟别打!我说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一想到我那皇上小舅子他亲口答应要在承德黄金地段南营子大街上给我买个大酒楼——我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我真的忍不住、我也憋不住不笑哇!你们想想,咱们要在南营子大街上有个大酒楼,郊区还有个青苹果客栈……你们说咱们多美啊!愿意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跟你们几个说啊,你们几个,不时的、隔三差五的就得回来一趟,吃吃、住住,要不,我会想死你们的!”
金小欢挑眼道:“啥叫不时的?还隔三差五的——想撵我们啊?没门儿!告诉你夏老板,只要在承德,你就得管我们吃喝住!”
赛飞燕热烈响应:“对!吃你喝你住你——没商量!”
黄土高坡翻着白眼:“哎,你二大爷的小亲亲——白吃白喝白住不说,还得白挑眼!”
金氏姐妹与赛飞燕一起起哄:“对哟对哟……”
夏老板乐呵呵道:“这就对啦!这正是本人的意思呀,只是刚才没说清楚——我也把丑话跟你们说在前头啊,打这往后,只要在热河,你们不上我这儿来白吃白喝白挑眼,我还不干哪!还有,你们谁再跟我提饭费酒费住店费,我跟你们急!记住,这往后,我和杏儿在哪儿——哪儿就是你们的家!”
大家一齐热烈鼓掌。
金小欢道:“好感动啊!”
赛飞燕哽咽道:“俺都想哭了!”
黄土高坡却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唉——”
大家也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黄土高坡一拍桌子:“你姥姥的羊肉泡馍!这会儿最为难的就是皇上大哥了——你说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他该怎么办哪?”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
午后的阳光从窗格子射进来,大殿幽深……
穿着太后服的金瓜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偶尔端起茶杯,下意识地品上那么一小口儿……
乾隆在殿内踱着步,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走到这一边……
吉祥坐在门外树荫下。
有几声鸟啼,有几声蝉鸣,有几声蜜蜂的嗡嗡声,有几缕夏日的风吹进窗子……
乾隆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金瓜:“皇额娘,您看该怎么处理皇姨?”
金瓜轻轻吹去一片茶叶,云淡风轻:“你是皇上,你说呢?”
“我……”
一时语塞。于是又开始踱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
“皇儿——”
乾隆站住,望着金瓜。
金瓜慈爱地微微一笑:“皇儿,一个民间的疯婆子,突然成了你的皇额娘,有些不适应吧?”
乾隆颇为尴尬:“没……没有啊!皇额娘,你是我的亲皇额娘,这是皇儿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您就是我的亲皇额娘!皇儿这一、两天之内就要昭告天下,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不用不用,千万别!皇儿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这家丑还是别外扬啦!再说啦,闹得太大,皇额娘心里会不安的……”
“好好,听皇额娘的,那咱就自己家里庆祝——不给别人分享啦。不过这大赦天下还是得赦——但朕不说原因,让他们去瞎猜吧……哈哈哈……”
“瞧你,跟个大孩子似的……唉,你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吧!皇儿呀,娘知道你心里苦,那个你一直当作皇额娘的人,那个把你从小拉扯大的皇额娘一下子变成了皇姨……皇儿,你心里也不太好受吧?”
“皇额娘——”
乾隆突然间喉间哽咽,眼内泪水晶莹……
金瓜轻轻的一声叹息。
“皇额娘,这些年,可让您吃苦了……皇……皇姨她丧尽天良,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皇儿虽是由她从小带大,有舔犊之恩……但一边是皇额娘,一边是皇姨……最重要的,皇儿一定秉公处理,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绝……绝不手软!”
“皇儿,你现在心里很矛盾吧?”
乾隆极不自然:“没……没有啊!皇额娘,您……您为什么这么说?”
“皇儿,面对着你真正的皇额娘,你并不太适应吧?”
乾隆更不自然:“没……没有!皇额娘为什么总问这个?您是我的亲皇额娘,是真正的太后,这……这是铁定的事实!是谁也不能、也否认不了的呀!”
“可你现在心里并没有多少欢乐吧?相反,你是不是觉得很累?觉得很烦?觉得很苦?甚至,你心里或许还这样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要是不发生这些事情该多好啊!命运为什么和你这个一国之君、一个皇上开这么大的玩笑呢?”
乾隆急得双手直摇:“皇额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更不要这么想!皇额娘,虽然皇姨她一手导演了这出悲剧,让我们母子一分就是26年!可毕竟苍天有眼,他终究还是让我们母子团聚了!皇额娘,时间不能淡化亲情,血浓于水,您是我亲亲的皇额娘啊!我是您的皇儿——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皇额娘!”
乾隆噗嗵跪在金瓜面前:“皇额娘,皇儿要把这些年您失去的幸福全部补给您!把您这些年的思儿之痛——加倍补给您!”
金瓜又是一声叹息:“能补上吗?妈的青春岁月,妈的失子之痛,妈的孤苦绝望……唉,失去的,那是永远地失去了——永远也补不回来喽!”
“皇额娘——”
乾隆的眼中突然又一次溢满热泪……
金瓜默默地把乾隆的头搂在怀里:“我皇儿一声呼唤,皇额娘这些年受的屈辱,受的苦难……所有所有……都在皇儿这一声‘皇额娘’的呼唤中补上了!全补上了!加倍地、加一千倍、一万倍地补上了!此刻皇额娘的心中,全都被幸福装满了!皇额娘的心里,都装不下这么多的幸福了!唉,装不下了呀……”
“皇额娘,听皇儿对您说——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您的皇儿敢说这句话——皇额娘,以后的日子里,皇儿要倾天下所有,让皇额娘享尽人间至福至乐!”
金瓜微微一笑:“皇儿,快起来吧,皇额娘要听听你想怎样处置你皇姨?”
乾隆为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这个……”
避暑山庄。松鹤斋。
银瓜绝望地颓然坐在椅子上。
她习惯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是空的。
“婉儿——茶!”
没有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宫女小玉怯怯地走进来:“太……太后?”
小玉为空空的茶杯里斟上热茶。
银瓜愣愣地看着她……
小玉的身影幻化成了婉儿。
婉儿轻轻地走上前,为太后斟好茶。
“太后请用茶。”
婉儿的声音转化为小玉的声音:“太后请用茶。”
银瓜抖了一下,定睛一望,幻化中的婉儿又变成了那个怯生生的宫女小玉。
“滚!滚出去!”
一杯热茶泼在小玉身上!
“是,太后。”小玉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儿退了出去。
银瓜把手中的空杯使劲儿摔在墙上,杯子“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银瓜的眼前闪现出悬崖边婉儿的一系列身影……
朝阳洞外。山顶上。
婉儿扑到乾隆脚下,噗嗵跪地,抱住乾隆的腿:“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她从小把您带大!她……她才是您的皇额娘!她是您的亲妈!皇上,您、您可不能不认您的亲娘——反认他乡是故乡啊!皇上!皇上!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
朝阳洞外。山顶上。
婉儿一指金瓜和金小欢:“丁五一!你去把那个总想当太后的老疯子和那个小妖女给我杀了!我,我就嫁给你了!即便是今生不能嫁你,来世我一定嫁给你!给你当媳妇儿——好吗?”
朝阳洞外。山顶上。
婉儿格格大笑:“我的小命儿算什么?!皇上,我虽身为一个卑贱的宫女,可我说话也算话!皇上,刚才我说了,你要是不认她(指银瓜)是你的亲皇额娘——我就死给你看!”
朝阳洞外。山顶上。
婉儿:“太后吉祥——”
婉儿惨叫一声,疾奔两步,纵身跳下悬崖……
侍卫长一把没抓住,身子还保持着抓她的姿式,婉儿已无处觅芳踪……
群山回荡着婉儿的呼声……
朝阳洞外?山顶上。
朔朔的松涛声无边无际地掠过,一刹那山河大地显得格外悲壮肃穆……
“婉儿——”
银瓜的眼中热泪滚滚,泪珠一颗颗沉重地落在地上……
银瓜的手触到桌子上那把梳子……
银瓜拿起那把梳子,含泪的目光注视着这把梳子……
泪光中,银瓜的眼前浮现出往日为乾隆梳头的情景……
银瓜为一岁的乾隆梳头……
银瓜为六岁的乾隆梳头……
银瓜为十六岁的乾隆梳头……
银瓜为二十六岁的乾隆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