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王见裴昭明把话题由汉中修筑城防的问题转移到夹击杨氏上,对于杨氏大魏当然也没有好感,但是杨氏主要为祸南朝,而且当年刘氏灭仇池就是因为仇池想借助大魏的力量脱离刘氏的影响。如今的杨氏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仇池杨氏,留着杨氏还可以给南朝留个隐患,因为杨氏很清楚,南朝绝不会真的扶持他们,而他们所处的地理东·南两个方向都是南朝的统治区,大魏只是他们的北邻,这就决定了杨氏不会真对南朝投诚,长此以往必然还要跟南朝起冲突。
“杨氏之事与今日所议无关,南使若是要灭杨氏,可以回去请示贵主。今日所议是贵国加筑城防,多加重兵之事,此举使我国不安,还请贵使回国之后,报于贵主,望贵国以和睦为本,能够将增派之兵将撤回,则我兵亦能安枕。”
裴昭明听了拓跋澄这话,心中火起,站起身怒视拓跋澄道:“殿下如此干他国之政,实在无理之极,御暴镇乱,国有常法,自古如之。殿下此言,侵我齐政太甚,昭明今日可代我君直言相告,撤兵减将之事万不可能!!!”
皇帝看裴昭明急了,挥手让准备接着说话的任城王先不要说话,看着裴昭明说道:“南使何必如此,且坐下说。”
裴昭明这才坐下,对着皇帝说道:“齐魏和睦已近十载,入宋以来少有之世,本当共续此节。贵国任城王所言,外使实不能领命。”
“朕叔久任方镇,日理梁州军政,此地事务繁杂,氐羌,吐谷浑诸属凭山依险,抗拒王命。朕叔岂能不心如炙火。贵国要严制氐羌,朕不敢说什么,只是若征调无节,徒使两国互疑,只怕杨氏未乱,烽燧先起于汉中,战事易启难收,岂是寡人心志?此节南使不能不思量。”
裴昭明见北朝皇帝嘴上说的客气,心里还是不放弃要求朝廷减兵之事,又以战争相威胁。对皇帝他当然不敢像刚刚对任城王那样挥袖怒斥,否则真要坏事了,是以沉思了一下道:“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外臣一介区区之身可以做主的?陛下便是逼死外臣,外臣亦不敢在此欺瞒陛下。若陛下有心,可以遣使随外臣一同前往江左,面呈我陛下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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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慎从裴昭明走后,在皇信堂中一直等皇帝和诸臣商议了半个时辰,最后做了决定之后才和咸阳王出了皇信堂,他要和咸阳王一起去南齐馆,皇帝还要回去太华殿继续早上的朝会。
出了皇信堂,拓跋慎才想起陆光没跟上,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陆光的影子,以为他没跟上还在太华殿,有心去太华殿看看,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还要去南齐馆,只好打消这个想法,跟在咸阳王身后一起往止车门去。
到了止车门下,才看见陆光正待在门下不远处。原来陆光直到太华殿外看见太官署给朝官送粥,才知道皇帝走了,可是想要跟上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又不知道皇帝要去哪里,只好先到止车门这里等候拓跋慎。
止车门外是各省部曹官署所在地,咸阳王的车驾不在这里,而是在出了这片政府集中地区的正门,同时也是止车门正南方的端门外。今天拓跋慎是陪着咸阳王出公差,正好可以乘咸阳王的车驾,像咸阳王这种王爵,都有匹配其爵位仪仗队,人数也不少,不过那是出巡用的,平常用不着,这里是京城,没那么乱,所以日常出行就是带个几十人的王邸卫士即可。
和咸阳王出了端门上门车驾,吩咐陆光去了一边的副车上,车队直接朝着南齐馆去。
裴昭明和谢竣自从出了皇宫以后,回到南齐馆,想起刚刚在皇宫里面遭到北朝无理指责的事,不禁愤愤然,既气愤北朝的无理,又担心北朝皇帝会突然翻脸,扣押他们,于是找来几个副手一起商量,最后还是发现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现在馆外已经被监视起来了,只好坐在正厅等候北朝皇帝的使者,或者也可能是甲士。
一直到了巳时中,值守进来说北朝咸阳王来了,裴昭明这才放心,既然来的是咸阳王而不是羽林军,就说明事情没坏到那一步,是以马上带着四个同僚出了宾馆,看见咸阳王和北朝二皇子殿下正在路中车边站着。
拓跋慎看见裴昭明带着几个下属匆匆出来,明显是害怕了,急着想知道皇帝的意思。这也不奇怪,谁遇到不可揣测的未来甚至是刑罚和死亡都会害怕。
“殿下此来,定是带来了好消息,还请殿下入馆一叙。”
咸阳王含蓄的笑了笑,点点头进了馆内。各分宾主坐下后,咸阳王笑道:“陛下已经下了令旨,命令孤与皇侄一同送使君出城。”
裴昭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总算可以安全出城了,这一刻他心里都有些激动了。使者不是那么好做的,完成任务回去了自然有封赏,但是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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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坐在咸阳王的车驾上,拓跋慎看着裴昭明等南使的大使团的车队,这些马车鼓鼓囊囊的,估计是买了不少东西,也许有不少是在建康售价昂贵的各种动物皮毛和西域甚至波斯的商货,往年来的使团都喜欢买些能够回去转手大赚的各种商品,尤其是上佳的皮毛。
本朝的畜牧业非常发达,国库里面积压的各种皮毛堆积如山,所以售价比起南朝来说低多了,裴昭明他们带了这么多,肯定能赚不少。这种赚外快的事在现在来看就好比后世公费考察欧美一样常见,不只是南朝人来平城这么做,本朝的使者去了建康也一样,所以做使者有时候也是很抢手的任务。
出城以后又走了十里,到了乘传驿站,这里是国家设立的邮传驿站,一些使者出使或者致仕回家的老臣,得到特许也可以用一路上的的车马饮食。
车队停了下来,大家都下了车,咸阳王看着远处密集的枯树枯草和正在融化的冰面,对着裴昭明说道:“南使历经三月来此,现在又是寒冬时节,如此行色匆匆,外人还道我们不能待客呢!”
“哪里,裴某离家数月,心中挂念非常,老母又已经年近六十高龄,裴某接受王命时,老母亲手缝制单衣一袭,某也一直穿在身上。时近腊月,昭明却因王事不能侍奉床前,虽说是本分,心中也常常愧憾不已,真恨不得明日就能看见江水,后日就能尝一口老母做的鱼脍。”说着眼中微含泪水。
咸阳王听了也感怀道:“岂止是公有不能为孝子之情?禧何尝不叹息痛恨如此。禧身负国命前往信都,只是阿母身体数年来多抱疾恙,是以不能同往,禧在信都只能不时以使者往报,想来实在惭愧啊!”
拓跋慎听着咸阳王和裴昭明的话,也不禁想起母亲。
你们难道不比我幸福吗?
摇摇头,驱散这些念头,取出皇帝的信件,说道:“裴使君,此乃家父与贵国国主的书函,还请使君收纳仔细,敬付贵国国主。”说着双手托着信函。
裴昭明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也弯下腰,双手恭敬接过信函道:“外使定不负贵国陛下托负,亲自呈于我朝陛下。”
“裴公明岁还会来平城吗?”
“外使亦不知能否再来,殿下有何吩咐?”
“慎虽然生于北国,却多向往江左人物风流,心中常恨不能瞻仰王谢高风,裴公若能再来,可否往王谢府上,求以一二王谢二公之物相赐,则不甚感怀!”
裴昭明还以为是何大事,没想到拓跋慎是想要王羲之,谢安的遗物。王谢的遗物在江左也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一般人没那么好求,不过这位可是北国皇子,又因为心慕王谢二族家公才求取遗物,在时人看来是见风流雅事。当年慕容垂幼年时也托人送过幼年的谢安白狼眊,此事一直被江左视为美谈。王谢高门儒雅,必不会拒绝。
“殿下颇有晋人风致,王谢必不使殿下失望。外使回国后一定去乌衣巷一观。”
“多谢裴公!”拓跋慎恭敬行礼道
王谢的东西皇宫里面不是没有,不过那是不是他的,如果能拿到王谢家族中没有外流的原始股,那可比宫里面的贵重多了。哎!可惜《兰亭集序》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裴昭明还礼之后,看着差不多四尺高的拓跋慎,心中想起当年曹孟德说的“生子当如孙仲谋”一句。心下一动,说道:“昭明今日辞别平城南返,殿下可有一言相送?”
拓跋慎没想到裴昭明提出要他给个临别寄语,想着刚刚还托人家帮忙,怎么能转过身不给面子呢?
心下想了想,想一句符合现在情景的话,忽然想起刚刚裴昭明说的话,正好有首诗既不张扬,也符合当下的场景。
“慎有一诗,正想赠予裴公。”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