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晚是沈君临安插在聆音馆的眼线,那般档次的妓院里,凡事些大人物皆会光临,所以里面的每个女子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些秘密之事。她在两年前被安插在聆音馆里面的,她虽然听从沈君临的指示,然而在沈君临离开的现在,在背后罩着她的人便自然而然的成了楚轩。
她给楚轩曾带来过不少有用的情报。所以当那晚清晚跪在他的面前阻拦时,他才没有举起剑来就地杀了她。
清晚告诉楚轩,楚宁已找到了鬼医宋延君。
她告诉楚轩,说温偃一定会得救。
那般信誓旦旦的模样,那般毫无畏惧的双眼里,楚轩便就那般鬼使神差的相信了。
他的心底似乎也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楚宁不惜一切来救温偃,他总归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温偃就那么死去。
清晚因犯了知情不报之罪,而被楚轩关入了大理寺。他对清晚是开了恩的,若是换了旁人,楚轩定然不会放任其活下去。
楚轩虽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便派了众多的士兵将天华山层层围住,但凡有人出来,便必会落网。
宫中还有众多事情待他处理,楚轩虽无心国事,可眼下诸多事宜全部堆到了一起,他也只得回去楚宫。
楚轩没有想到,他才刚刚踏入楚宫没多久,不出半日,紧跟着身后便传来的消息。
消息称,天华山下,有一人落了网。
而那人,不是楚宁,不是温偃,而是温偃的暗卫,言人。
言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楚轩站在御书房的窗子前面,他的眸光晦暗不明,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窗沿,他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抓着窗沿的那一只手,似乎正在微微的颤抖着。
可倘若楚轩回头看,一定能够看到言人木讷的脸上悲伤的模样,那双从来没有过多情绪的眸里此刻满是哀戚。
言人跪在地上,亦没有看向楚轩。
两个人一个不问,一个便不答,就那么沉默着,各自平复着胸膛里面的惊涛骇浪。
最后,言人先开了口。
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沉声道:“皇上,主子死了。”
楚轩没有动静,只是抓着窗际的手猛的一颤,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
言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想起了温偃交代他此事时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却是不由泛起悲凉。
“皇上,主子已死。”
言人又重复了一遍。
楚轩终于有了动静,他回过头来,看向言人。
言人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那样强劲的压力与恐惧。他仍是跪着,双目盯着眼前的一双镶嵌着白色温玉的素色锦靴,只觉浑身僵硬,丝毫不敢抬头看去。
“不可能。”
楚轩的声音很冷,语气笃定。
言人的额角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送到鬼医那里时已经太晚了。”
“不可能!”
楚轩忽的出声大吼着否定,他的双目通红,额角的青筋都已隐约凸起,他就那么死死的盯着言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言人的内心挣扎,他向来不擅长说谎,可此事是温偃最后交代给他的一件事,言人必须要办的稳妥。
温偃这么久以来经历了太多,让她安安稳稳的在那处活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罢,言人赴死一般的再次开口道:“言人有罪,未将主子的尸首带下来,鬼医说主子已满身是毒,带下来恐会殃及楚国百姓,请皇上节哀!”
言罢,言人再次磕了一个头,脑袋却未抬起来。
片刻后,言人只觉得一股凌冽的杀气直奔他的面门而来,他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可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紧接着,言人便被一个人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
那般大的力气,饶是言人都不禁心中一阵惊惧。
楚轩提着言人的领子,瞳孔紧缩,模样骇人,他就那么死死的盯着言人的脸,一字一句道:“倘若你再敢胡说一句,我现在便杀了你!”
言人自然知晓楚轩不是在吓唬自己而已,可他那木讷的脸上却半分恐惧也没有,只是淡然的回看着楚轩的眸子。
“言人不敢欺君,倘若皇上杀了我能够让主子活过来,言人万死不辞。”
言人的语气冷静,可其中的哀伤与无奈楚轩也看的真切。
楚轩的理智好像在这一瞬间都已灰飞烟灭,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言人整个扔了出去。
“滚出去!”
楚轩大吼着,好像不想再多看言人一眼,他只觉得心里凉的厉害,也难受的紧,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的攥着他的心脏一般,一点一点的收紧,楚轩的双眼发黑,所有的思绪全部都乱做了一团。
他胡乱的将案几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拂乱在地,似是发泄一般,桌子上的奏折哗啦啦的落在了地上,有些甚至已经被茶水浸湿。
门外的内侍听得声音都吓得跪了一片,无人敢进去劝阻。
良久,楚轩终于停了下来。
屋中一片狼藉,楚轩只觉眼前一片雾气,迷蒙的让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他向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手脚冰凉发麻,久不能言。
他心底总是不相信那个女子就会这么死去的,他宁愿相信温偃是被楚宁带走了,亦或是她自己不想回来。
任何人告诉他温偃死去的消息他都不会相信。
可那里面唯独不包括言人。
他了解温偃对自己的厌,也了解言人对温偃的忠心。
言人是绝对不会拿温偃生命一事开玩笑的。
曾有他为她提剑纵马,亦有她为他背负天下。
没人知道楚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对温偃产生那种无法割舍的情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多年前在越宫的水中初次见面,还是后来那个女子笑盈盈的跟随自己回到楚都的时候?
他只记得温偃从始至终看向自己的那淡然无谓的目光,他却看不到里面有任何丝毫倾慕的情绪。
她总是活的那般清醒,一步一步,井井有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
一直以来,楚轩都刻意的想去隐藏心里的那个异样的情绪,他甚至一度的去否定。
他不服气,凭什么自己所有的喜怒会被她所牵动,而她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无动于衷。
无论是纳妃纳妾,不论是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都不曾在她的脸上找到半点在意。
他不服气,亦难受的厉害。
他一直想做一个没有软肋没有任何顾忌的人。
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多么想把温偃的心掏出来,也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楚轩这一辈子,都没这么恨过自己。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可怜,喜欢的人得不到,得到了以后却不珍惜。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怀疑,如今失去了才知晓自己的真心,人就是这样,失去的怀念,怀念的想去相见。终其这一生,满是遗憾。
当年她与他月下举杯相谈,时光熹微,仿佛是一场久不愿醒的美梦。
一直以来,他把所有的情绪所有想说的话都埋在了心里不肯说出来,为了什么呢,也许是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也许也为了其他许许多多愚蠢的理由。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恨她,更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楚轩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窗边,嘴中喃喃:“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毕竟她是那么不想看到我”
那声音闷得人心慌,言人跪在角落里,一直未曾出去,他听到声音稍稍抬头,正看到楚轩的眼眶微红,恍恍惚惚地转过了身去,越过了言人,他步履轻缓的走到了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身子恍惚,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他忽然咳了起来,微驼的背影在众人眼中格外萧索凄凉。
他不住地呢喃着死了倒好,说着说着,便有泪落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她这辈子从没同他讲过什么温情的话,甚至在她昏迷之前,他与她最后的相处时光也是在吵架而已。
他不知道他哪里让她讨厌,所以她才那般的想要离开他。
他想,或许是他不够好,不够让她喜欢上他,不够足以与她相配。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喜欢她,那只是一种再纯粹不过的信仰。
他狼狈的走出了门外,目光模糊的看不清东西,心中的某一处却仿佛被硬生生掏出一个大洞,让他泣不成声。
有些人痛哭之后也许真的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继续前行,但那绝对不是楚轩。
不用说什么生命很长,世界很大,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
更不要说什么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这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这样,有些事有些人,永远无法替代。
对楚轩来说,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温偃了。
目光模糊中他好像看到温偃微笑着朝他走过来,眉如翠羽,肤白胜雪,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浮生一梦惊醒,谁哭弹指一刹。
后来,楚轩便宣了旨,温皇后薨。追封谥号为成昭。
温偃没有尸首,便做了衣冠冢,当年封后时未有的殊荣,在丧礼上却全都补了齐全。
而后楚轩罢朝七日,七日后,每下了早朝便日日笙歌,喝的烂醉如泥,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