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朝两侧退去,柳筠抬眼,但见韩风和沈君临跟着温言身后自殿外缓缓而来。
他的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用上好的白玉冠着。细长的眉,清明的眼,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尚未褪去的血痕和淤青,苍白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小小的眼睛里透着些许冷意:“父皇尚还健在,王后娘娘便说出如此的话,纵使我有着千万般的不好,也该是由父皇来指责于我,王后话里话外却全然未将父皇放在眼里,难道您想造反不成?”
温言歪着头,笑着问她,可笑意却全然未及眼底,那表情纯真,但落入了柳筠眼里却变得有些狰狞。
温言紧紧的攥着拳头,周身能散发出如此凌冽的气魄着实不容小看。
沈君临身上的伤还未好转,此番却是忍着身上各处的疼痛跟随而来的,温言虽未央求他一起来此,可让如此年幼的他独自面对这场面,他着实是放不下心来。
许是因为沈君临跟在后面,温言变得更加有底气了些,小小的手虽然还有着些颤抖,可那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按规矩,温言此时本应该恭恭敬敬的尊称柳筠一声母后的,可温言到底是孩子心性,极为记仇,那柳筠对他来说就是杀人凶手,虽然是在这般紧张对峙的场面,却依然无视了礼数。
柳筠的面色极为难看,冷声道:“如今王上重病,本宫身为一国之后,自然要为以后着想,你如此污蔑本宫,又这般不知礼数,实属大逆不道!”
王后的侍卫从殿外一拥而入,几乎同时,韩风的人也一同冲了进来,一时间,这偌大的大殿里却是两方拔剑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温言垂眸瞥了一眼两侧的士兵,目中蹭然窜上了些怒火。
身后的沈君临见状,却眼角微挑,不屑的笑了笑,而后走到温言的旁边,抬头看向满殿大臣和站在最前方的柳筠。
沈君临垂眸朝温言笑了一下,似在安抚他一般,温言看着他胸有成竹的笑脸,忽然间,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
沈君临上前一步,淡然开口道:“王后娘娘,属臣下无礼,只是在讨论九殿下是否合适继承大统之前,如今眼下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祭典上刺杀九殿下的刺客,为何全都是六卫率的人吗?”
他顿了顿,然后看向站在众朝臣最前面的柳江,说道:“六卫率是皇家御用侍卫,由兵部全权调遣,在祭祀大典之前,兵部尚书已将侍卫名册交给了韩将军过目,可那日几乎六卫率却几乎一半的人全是刺客混入的,柳太尉,兵部是由您来掌管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您要如何解释?”
柳筠全然没有想到沈君临会忽然将矛头指向了柳家,她冷下了脸,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柳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转头看着了沈君临,那样的眼神,是久经权势征伐的狠绝和冰冷。
他已年过半百,脸上的皱纹是岁月镂刻的痕迹,混浊的眼中满是精光,他看向沈君临,忽的一笑道:“早就听闻九殿下身边的笔墨侍从聪明绝顶,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说的不错,这兵部确实是我来掌管的,可六卫率侍卫众多,我如何能一一辨认里面是否是原本的人?刺客狡猾,趁此机会将里面的人掉了包,此事我自然脱不了干系,可论责任,却也应该是兵部,和韩将军排查不力的责任吧?”
沈君临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原原本本的将这个锅给甩了回来。
他开始便料到了这个柳江定然是不好对付的,柳筠趁温岭重病之际,快速的将柳家的势力一再扩张,柳江在朝野政场摸爬滚打多年,虽然此时已被韩风压制,可在朝中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
想要轻易的扳倒他并非那么容易。
他虽然无法对韩风如何,可兵部尚书和侍郎怕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按照柳江的狠毒手段,将责任全部都推到这两个人头上,便完全就可以替他顶罪。
可此举必将会折损不少的兵力,柳筠明显是孤注一掷,打定了主意要杀掉温言,温言一死,纵使折损了些兵力也是无伤大局。
可如今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温言并没有死。
赔了夫人又折兵,大约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太尉大人还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这么大的屎盆子,竟然一两句话便甩的一干二净。”
沈君临的话语中满是笑意和玩味。
这话听上去不免有些粗鄙,柳筠父女听罢,脸上皆是有些难看。
沈君临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笔墨侍从,可连韩风对他的态度都是客客气气的,其地位自然不容小看。
从拉拢朝臣到扶植温言,再到将她柳家的势力一再打压至此,每一件事情都与沈君临脱不了干系。
如今温言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也都是因为他,在柳筠眼中,他实在太过神秘。
也实在太过碍眼。
沈君临也不理柳筠千变万化的脸色,他勾了勾唇角,模样淡然:“那日祭典,韩将军抓住了一名俘虏,因怕打草惊蛇而未公诸于众,而刚刚在来此之前,在下抽了时间去细细审问了那个犯人,而那人却说自己是楚国相国派来的人。”
此话一出,震惊众坐。
原本鸦雀无声的朝臣们瞬间炸开了锅,开始窃窃私语,震惊之色毫不掩饰。
“楚国派来的杀手?他们莫不是要对我大越出兵了不成?”
“那般的歹人为何会混入六卫率当中?”
“莫非我朝中出了卖国的奸细?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我越国安危,必须严加排查!”
那些话语交叠着,声声带刺,入了几人的耳朵里。
沈君临说的话半真半假,抓住了人不错,可招供却是假的。
普通的刺客和他国派来的刺客在此事上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
若是别国的杀手,柳太尉身为兵部最高掌权者,必将是要受到极大的牵连。
若非沈君临提前得知了消息,他怕是也没有办法真正动摇得了柳江的地位。
柳筠和柳江脸色黑如锅底,目中是愤恨,是厌恶,是恨不得将他撕碎的杀意。
沈君临笑着,似乎对群臣的反应极为满意,他面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然后目光稳稳的落在了柳筠的身上,如同一张大网,将她网了个结实。
“试问那些刺客是如何混入了守卫森严的六卫率当中,又是如何将众多记录在册的卫兵齐齐替换掉的?此事单凭两个小小的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应该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吧?那么,柳太尉,王后娘娘,关于此事,您二位可有什么见解?”
沈君临的眼中毫无惧意,他娓娓道来,字字珠玑,面上依然风轻云淡,似乎胸有成竹。
他话语中对于柳家的指责之意再明显不过,柳筠有些咬牙切齿,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君临挑了挑眉:“臣的意思应该很明显了,我想寻常人都能听得明白。”
王后看向沈君临,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本宫?以下犯上,实属大逆不道,来人!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那些侍卫和韩风的将士们纷纷拔出了佩刀,一时间剑拔弩张!
“大胆!你们难道要造反不成!?”
柳筠的双眼猩红,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韩风上前一步,从衣袖里拿出皇帛,大声道:“王上密旨在此,任何人都不得动九皇子和沈公子半根汗毛,玉玺为印,谁敢违背!”
朝臣看到王上遗诏,慌忙叩首。柳筠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温岭一直在寝殿时醒时睡,他何时给韩风下了密旨,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韩风扫视满殿朝臣,冷声道:“越国的天下永远姓温,沈公子乃是九皇子的老师与谋士,而九皇子是我国唯一血脉,若是何人敢对此二人不敬,便是与我大将军府为敌!”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谁人都不敢再造次。
温言虽是皇子,但到底是个傀儡,朝内不能掌政,朝外不能统兵,无半分实权。而沈君临和韩风却不同,沈君临足智多谋,将柳家压制至此便全是他的手笔,谋士与主共存亡,他的那般脑子和胆识,常人都是斗不过他的。
韩风身为大将军,镇守边关,屡战屡胜,满是功勋,越国兵权近一半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今有沈君临帮忙,他手中的兵权更是大到无法想象,亏得他对越国忠心耿耿,宣誓皇恩万世。
韩风一介武夫,向来不问朝政,朝臣们从未想到,将军府也会插手此事,随后便慌忙向跪拜行礼,高呼圣上万福。
温言见自己的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他下意识的向后浅浅的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人。
温言回过身,看着沈君临展颜而笑。
“不要怕,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越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那双眼睛里漾着细碎的星光,他站在他的前面仰着头与他相望,身后映着自殿外洒进的曦光,浮光流转中,端的是风姿绰约,举世无双。
时光仿若在那一刻静止,那一刻,温言的心中没有即将将柳筠彻底压垮的快意,也没有成为越国储君的兴奋。
心中想的却是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一个和沈君临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