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就这么开始了,杨旷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而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并没有像往日中那么宽厚的说一声平身,反而是有意不说,像是在观察这些跪着的官员一样。
那些知情人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了解张止嫣跟陛下那层关系的人,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谢量海一直低着头,看向杨旷的余光中,似乎带着不少的担心和忧虑,他好歹也是服侍了这位新帝三年的人了,看着杨旷因为那件事而改变,多少会有点心疼。
“平身吧。”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官员们才听到这句话,但其实也不过是短短的时间罢了,只是他们心理上认为是过了很长一段的时间。
百官们纷纷起身,李彦并不是知情人士,却也感觉到了朝堂上阴郁的气氛,但工作毕竟是工作,自己的位置便是要处理这些事情,又岂能因为气氛而改变。
于是李彦带头的开始引导官员们汇报工作,首先便是六部尚书的汇报,吏部兵部礼部工部都汇报了一遍,而户部尚书王昭荣和刑部尚书胡庵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他们会这样,实在是想得太多了,两人都以为会是对方先去汇报,却没有一个想着自己先上。见局面冷了起来,王昭荣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汇报最近的工作。
在他断断续续的汇报后,杨旷却一直都没有在意一样,反而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王昭荣之前的紧张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可是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样,似乎是太过轻易的结束,反而让他又有点那么的不乐意了。
胡庵也紧跟着上前汇报,六部尚书至此汇报完毕,接下来就要轮到尚书令崔云逸了。崔云逸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忐忑的心境恢复冷静,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汇报着他的工作,他每说一个字,都能在脑海中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可如之前一样,杨旷依旧是点头示意,并未多问。崔云逸的心里不像王昭荣那样多疑,他了解陛下的脾气,不追究便是不追究,如此一来,他就不需要担心了。
如释重负的他慢慢的退回了队伍之中,静静等待。
重要的工作汇报都已经完毕,然后便是丞相李彦就前段时间大商的建设对其他官员进行解释,也是对陛下的解释。丞相不愧是丞相,虽然平日里低调安分,可处理起事情来却依旧是那么的刚健有力,一点都没有老态的模样。
杨旷在龙椅上坐的不是很端正,今日的他是斜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很慵懒的目光盯着下面,没有跟任何人有眼神上的交流,如同是在发呆一般。
这种现象可少见了,自从三年前登基以来,杨旷从来都是严于律己,身为帝王的礼数和姿态样样都做得很好,可如今却是另一幅模样,倒是令一部分人有些在意。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该议的政务都全部结束了,李彦转向杨旷低了一下头,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场面再度寂静下来,杨旷见事情都处理完了,也不废话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没有的话他就要退朝了。
百官们自然是无话可说,大商如今正值太平发展时期,能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在朝会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出了些小事也用不着汇报,自然是都没话讲。
杨旷扫了眼群臣,道:“退朝。”按理说,陛下说了退朝便会率先离开,可这一次却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并不像第一个离开。
百官们按照礼制行礼,没有等到陛下的离开,他们也无法恭送陛下,便只能一个个的准备离开。
“对了,车骑将军张奕之留下。”杨旷补充了句,便不再说话。张奕之停下了步伐,没有多想便留下了。李玄武等青壮派的官员面面相觑,得不到任何结论的他们,也只好先行离开,每个人都投去了好奇和担心的目光。
百官们熙熙攘攘的散去了,就连谢量海也带着宫女太监们离开,整个偌大的朝堂,如今便也只剩下杨旷与张奕之两人了,这对师兄弟,似乎是有事要说。
“止嫣走了,你昨晚就该知道了吧。”杨旷开口便提及了此事,毫不避讳,隐隐却有些黯然伤神。
张奕之不敢有所隐瞒,回答道:“回陛下,是的。”
“她就没跟你告个别?就这么离开了?”
“师妹她离开的消息,臣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杨旷苦笑了声道:“你觉得她为什么要离开?是朕做的不够好吗?还是说朕真的变了一个人?”
面对这样的问题,其实张奕之很好回答,可偏偏问这个问题的人不仅是自己的师兄,还是一位帝王,要想回答,必须要小心谨慎,张奕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回答道:“陛下,其实在臣看来,师妹的离开,是师妹自己的问题。可能陛下的确变了,可这世上有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变?陛下还是不要再纠结此事,让这件事过去吧。”
“你在敷衍朕吗?张
奕之?”
“臣不敢,臣所说的皆是真言。”
“你撒谎。”杨旷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对方的想法,却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快,只是无奈道:“你觉得你骗得过朕吗?在这个环境下,在这个地方?”
张奕之沉默了下来,没有回应,他的确是没有说真话,可他还是要这样说,这就是君臣之间的交流方式,哪怕他们之间有再多的交情和过往,也必须是如此。
杨旷沙哑道:“自从大师兄走后,很多事情都变了。你有没有发现,进了空竹宅的人,每一个能过得好的。”
张奕之说道:“陛下是在怪竹姨吗?”
“怪她?朕从来不怪她,是竹姨教会了我们很多的事情,却也让我们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我们的心,早就不是凡人的心了。”
这句话,张奕之深有体会。空竹宅所学到的,皆是俗世难能可贵的至宝,但同样也有代价,代价很沉重,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心中想学的东西,可随之换来的,却是一颗不同于凡人的心,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不凡。
不凡的下场,他们都获得了。龚起因为不凡,遭人妒忌,被自己人害死在了战场、刘绝尘因为不凡,背负鬼谋之子的身份,干尽了江湖不齿的事情、杨旷因为不凡,屡屡受到士族的针对,坐上龙椅之后竟是不得不为了大商变得阴刻、张奕之因为不凡,曾经向往的人却死在了他的面前,除了复仇,他竟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张止嫣因为不凡,也有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想法,于是便能尝受别人数倍的痛楚。
空竹宅的弟子,分明是各个悲惨。而竹姨之前的冷漠,像是一个伏笔一样,让每个弟子都深有体会。世间是残酷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哪怕是再不平凡的人,也能慢慢发现,可即便是从小便知道的他们,却也不得不亲身的体会残酷给他们的挫败感和悲伤,那是一份比常人更加能清楚体会痛楚的感觉,能想象有多么令人撕心裂肺吗?
他们被誉为怪物的接班人,也代表他们逐渐走向了怪物的道路。世人常常畏惧和向往怪物的实力,却未曾想过这份实力带来的痛苦。
杨旷不自觉的流下了泪水,来的毫无征兆,就是止嫣离开的那一刻,也未曾让他落泪。本以为已经忘记了哭泣滋味的他,重新记起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
张奕之看到了帝王的泪水,默默的低下了头。
杨旷咬着牙抹去了泪水,强忍悲伤道:“朕再问你一遍,止嫣她为什么要离开?”
再次重复的问题,其实提问者自己都已经明白了,杨旷不过是不愿承认,想从别人口中听罢了。张奕之不是不能理解,他明白撒谎没有意义,实话或许是唯一安慰师兄的办法,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说道:“陛下是天子,天子能拥有世人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地位,却也得不到世人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东西,这便是世间法则,这便是龙椅的代价。”
“是吗?原来如此。”杨旷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答案的他,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那句话,似乎更满足了,但这份满足背后,却是多少的苦涩,“朕不后悔,哪怕对不起小师妹,朕也要完成朕的夙愿,不然,那些为此而死的人,那些朕为之放弃的珍贵,都会毫无意义。”
张奕之看得出杨旷的决心,要说出这样的话该是要经过多少折磨和纠结才能做出的决定,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无愧于一个帝王,无愧于一个领袖。
“陛下肯为天下放弃,是正确的,臣,自当在陛下的身前效死,陛下万岁。”张奕之臣服在他的面前,毫无怨言。
那位年轻的帝王,这一刻真的了无牵挂了。
......
......
王昭荣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崔云逸,说道:“你怎么这么急着离开啊,我怎么还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那是因为你自己想多了而已,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再说了这事本身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徒增担心也是无用功。”崔云逸很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唉,你这也太能装了吧,明明上朝之前比我还紧张。”王昭荣很不给面子的揭穿道:“你倒是心大,连张先生都被留下来了,我这还算是多想?”
崔云逸停下转身道:“那是因为他们是同门,我发现你怎么对陛下的事情这么上心,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贫嘴倒不如直接去找陛下,看看陛下会不会听你罗里吧嗦的。”
天被聊死了,王昭荣要不是熟悉对方这个话题终结者,恐怕是得异常尴尬了,他只能叹气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崔云逸懒得鸟他,他好不容易送了口气,当然是要赶紧回府内好好的睡一觉,昨晚彻夜难眠可把他折磨透了。
他们的心思似乎也从昨晚开始的紧张脱离了出来,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他们看见胡庵正被李玄武给拦住了去路。
“嘿,这个王八蛋惹了我们还要去老胡
,我看他真是活腻了,走,给他点教训去。”王昭荣最见不得上前去。
两人来到了那边,胡庵正有些抵触道:“李尚书你这是作甚?有些话可不是这个地方能乱说的啊。”
“喂,李玄武,你小子又想找茬是不是?”王昭荣上来就一把推开了李玄武,很是愤怒道。
李玄武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对着胡庵继续道:“你们刑部是最适合的地方,我找你办这件事也是为了大商,你自己迂腐,难道想让大商也迂腐下去吗?”
王昭荣见对方无视了自己,怒火从心中烧起,万般不爽之下,却也没动手,似乎也是知道动起手来占不到优势。
“李尚书想做什么?”崔云逸开口道。
“哟,这不是尚书令嘛?”讽刺的声线吐露出的别有意味,李玄武明明早上才跟他们有交际,“怎么,我跟刑部尚书谈点事情也要跟你汇报不成?”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等还未出宫,你这样在朝堂外跟官员拉拉扯扯的,传到陛下耳中,貌似不太好。”崔云逸少有的凌厉了起来。
王昭荣惊喜的看向他,心想这小子终于是看清李玄武的真面目了,就该这么跟他对着干。
李玄武却不意外,道:“看来是我今早言语上得罪了尚书令大人啊,现在你可没以前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咯?”
“我只有对同僚和朋友才会这样,若是你执意要敌对,我也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崔云逸皱眉道。
李玄武不屑道:“你还是先问问胡庵我到底谈的是什么事情吧,省的之后还要我跟你们解释。”
三人的视线马上又转移到了胡庵的身上,后者一脸无奈道:“是李尚书想拜托刑部私下收集...”说到这他还四处张望了几眼,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才继续道:“私下收集士族的动静,争取将部分士族给强行镇压起来。”
崔云逸听后简直忍不住道:“李玄武你疯了吗?只有陛下才有资格下达命令,你这算是什么?擅自僭越吗?我不管你是不是找死,可不要让大商冒着风险。”
“喂喂,冷静一点吧。”李玄武蔑笑道:“如果我说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办事呢?”
“你放屁,陛下吩咐的我们怎么...”王昭荣说到这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非是密旨。
“当然是密旨。”李玄武把他们心中所想都给直接说了出来,“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反正你们也没胆子出去说。”
崔云逸之前的冲动就像是笑话一样,竟是被李玄武给生生的戏弄了一番。而王昭荣也是气不起来了,毕竟陛下在上头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
胡庵也惊道:“这,真是陛下的授意?”
“你觉得我有胆子开这种玩笑?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李玄武冷笑道,“麻烦你们几个用脑子好好想想,如今什么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少在那边有闲情雅致的说说笑笑。”
王昭荣哑口无言,崔云逸也只能无奈道:“既是陛下旨意,那我等就不便多说了,老胡,你就按照他说的办吧。”
“可是我还没看到密旨...”
“不需要,我相信他不会骗你,他没那么无聊。”崔云逸扫了眼对方的神情,道:“不过话说回来李玄武,我可以迁就你,可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针对我,只要你敢妨碍我,我照样还是会下手的。”
李玄武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尽管来就是了,我就希望你来找我麻烦,这不是你我都想要的吗?”
王昭荣在旁边看的又惊又喜,他终于看到崔云逸不再忍受这家伙的挑衅了,要他的脾气,只要崔云逸早点这样,那早就可以联手把这个李玄武给压下去了。
这种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谁叫李玄武的态度实在过分,让王昭荣忍不住想去报复。
“昭荣,我们走。”崔云逸说完就要离开,“老胡,你就配合他的要求吧,如果他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随时跟我们说就行了。”
胡庵看着与平日毫不相像的崔云逸,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而李玄武还在说道:“敢问尚书令大人,这算是威胁吗?”
“你在干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玄武转身看见张奕之站在自己的背后,好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陛下找你说了些什么啊?”
“和你无关,不要多问。”张奕之还是那般的冷峻。
都这样了李玄武当然是不能再问了,知道这位朋友脾气的他也不会去自讨苦吃,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道:“行吧,我还得找胡尚书商量一下刑部的事情。”
本来他故意这么说,是想引起对方的好奇,可是张奕之却毫不感兴趣的径直离开,顿时让他有些失落。
“算了算了,一个个的,都脾气这么怪。”李玄武又眯着眼看向胡庵,道:“那咱们走着吧,胡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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