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地,是器灵国曾经最肥沃的土地。只是几百年前,被仓生扒光了所有灵脉、魂脉、兽林、空树,甚至金子银子也被捞空之后,如今已再无半点修行者可搜刮的资源,荒芜至极。
桂林地如今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便是决不允许人在桂林地祭炼奴仆;二,便是任何有奴仆的人,不得踏入桂林地半步。
因此能定居于桂林地的人,大多是实力太过低下,难以在外界有自保之力的鼠辈。另一种,便是具备自保能力,甚至具备偏安一隅的能力,但偏偏犯傻,不愿意附庸实力,也不愿意祭炼奴仆的。
前者居多,后者极少。
桂林地占地极广,有模棱岛二分之一大。但人数极少,不足模棱岛百分之一,仅百万人数。
地广人稀之下,桂林地十个镇,相距之间十分遥远。
而瑰丽镇,便是桂林地十镇当中,名字最为瑰丽的小镇,也是桂林地最边缘的小镇,更是最贫穷不起眼的小镇。
此镇接近森林高山与大海,能来此地居住的,不是农夫就是渔民,要么就是猎人。
虽说桂林地没有丝毫修炼资源,但此地之人修炼天赋差,干脆破罐子破摔,不修炼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瑰丽镇这一带,又巧好有山有海有森林,自然是不缺吃的,饿不死;而修炼天赋差,打架不行,富也富不到哪去。
因此桂林镇这一带的人,便都干脆成懒人了。
渔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人少海大,鱼多,不打紧;
农夫早晨锄地,太阳稍微烈点,立马回家瘫着喝茶,反正土地肥沃;
猎人夜间到森林里,或者在山上随便下几个套子,早上去收,这一天便这么过去了。反正人烟稀,野物丰盛,总有上套的。
哪怕是半点收成没有,到林中山里,随便摘点没人要的野果子吃,美味至极,还能饱肚子。
因此,在瑰丽镇,打雷下雨天、阴天、雪天、晴天,总之无论是何天气,下午时分人们都不爱出门,摊在家里喝茶喝酒玩牌打麻将,特别舒心。
如此不起眼的小镇,一般是鲜少有人来的。
一来便要引起围观的。
今日有两拨人,便被瑰丽镇的人们,围观了两次。
一拨只是一个人,是个穿着红衣裙,十分高贵靓丽的少女,据说是三大势力之一耿怀国的三公主,很了不起,但被一个屁孩喷了一身污水,气急败坏走了。
现在还有一拨,共两人,一雄一雌,一少年一少女。
少年有些普通,与本地瑰丽镇人,并无大异。他一头飘逸黑发,破布旧衣,有种放浪形骸的意思,一看就是草民的样子。要不是那一张冷峻面孔,整齐尖角椭圆眼比较帅气,那么几乎不会有人怀疑,这少年就是瑰丽镇本地人。
少女有些不普通。衣裙飘飘,眉眼如画,要不是眉宇间少女稚气未脱,没有人会怀疑,这就是仙子该有的样子。
少年与少女走在一块,像是发生了一起伤天害理的、灭绝人性的、人神共愤的大事。这两人走一块,天下人用怎么过分的词去形容,都不算过分的。
二人所过之处,镜像如此:
蹲在自家屋檐抽旱烟的老大爷,望着合不拢嘴。
走在自家门口玩泥巴的小孩子,瞅着流口水。
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大小伙,开始怀疑人生。
人们都很纳罕。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丑八怪与仙子携手共人间,老天爷是吃错了什么药,才能撮合出如此违背伦理道德的事?
倒是癞蛤蟆少年不在乎。白天鹅少女在意。
“小师弟,以后你真的是桂林国一国之君。有件事,你必须得知道了。”
少女简丹边走,口中边振振有词,“桂林国有两条不成文的规矩。一便是不可以在桂林国祭炼器灵;二便是任何有奴仆的人,都不可以踏入桂林国半步。”
看起来稚气未脱,温文尔雅的少女,难得面露凝重之色,似乎是在说什么非常镇重的大事,“这两条规矩,谁都不可以违背,任谁都不可以。违背了就会被仓生杀死。。”
黑发飘逸的莫小河沉默不语。
最为擅长拿捏人心的少女,好像看透莫小河的心思,“当然非得要违背的话,最好不要被仓生知道。”
莫小河还是默不作声。
于是少女又补了一句,“当然了,仓生要是打不过违背规矩的人,就当我没说过了。”
少女接着,往上翻了一个美貌,像极了一个在思考什么天马行空怪事的半大孩子,可爱至极,“但是,违背规矩的人,至少也要被咱们骂一顿的。”
看起来没心没肺,似乎根本不把这一事放在心里的莫小河,却突然偷偷笑了。
很少笑的他,笑得有些缄默,不带活泼。他是在想,这个善良温柔,从没发过脾气的半大少女,骂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好像看明白了莫小河的心理,简丹抿着嘴,有些不服气,“我会骂人啊。”
“我真的会骂人的。”
简丹有些着急,又补充到,“那个叫逢春的,器灵国最爱贩卖奴隶的那个,也就杀死我爹和我娘的人,我骂过他混蛋,也骂过他傻子。”
简丹捏着裙角的袖子,“你不信,你就去问仓生,还可以去问大师姐去。”
莫小河死死憋住心里莫名的情绪。他有些心疼,有些心酸,更多是紧张。
要是自己,遇到杀死自己父母的人,便很不得活剐他的肉,抽他筋,扒他的皮。可这个十三岁的少女,却只在拼命的证明她会骂人,并且骂过她的仇人。
这种事说起来,很多人都会认为,十三岁的简丹是个傻子,或者是个装清纯的婊子。
可通过三月朝夕的相处,莫小河从心底发现。这十三岁的简丹,真的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眼里话里,总有些说不清道明的真情真意。
在莫小河这,是仓生在嘱咐简丹教莫小河一些东西,所以简丹有话。否则简丹的话极少,比莫小河还要少。她几乎不说话,但一说话,没有人怀疑是真话。
莫小河总有些怀疑,由于这个少女能看懂别人的心思,所以世间心中有爱的人,简丹会不会都把她当亲人?
莫小河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少女。他发自内心的心疼,莫名其妙的心疼。闻着鼻里那股淡淡的香气,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人纯真意,莫小河有一种一把搂过来的冲动,想抱抱这个少女。
他也有些心酸,心酸这个少女偏偏只把自己当小师弟。既然是小师弟,那便不能够动那种心思。虽然莫小河也不知道,那种心思是什么心思。
不过莫小河更多是紧张。他紧张能看懂别人心思的简丹,也看懂了自己稀奇古怪的心思。
察觉到莫小河魂魄不经意间波动过的心形,又是水杯形,最后稳定在颤抖着的枫叶形,简丹紧紧捏着衣角,沉默了。
“小师弟,你怎么了?”但片刻过后,简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她翻着在阳光之下,如秋波般的眉毛,“你在心动什么,心酸什么,最后你在紧张什么?”
莫小河习惯性地、很聪明地默不作声。
简丹很泄气,她只能大概知道莫小河的情绪,但就是看懂不情绪背后的具体意思。好像她从出生以来,除了仓生,没有人能够让她如此泄气。相处三月了,但她还是摸不透小师弟。
简丹能清楚看懂爹为什么喜欢娘,爹娘为什么要爱自己。
但到了莫小河这,简丹只能知道他心动心酸紧张,但却不知道后者具体在为什么事物而心动、心酸、紧张。
简丹偷偷瞄了一眼莫小河枫叶形的魂魄波动得更为剧烈,心跳有些加速。小师弟的这些情绪,难不成是为了自己?
这回倒是简丹心里有些戚戚然。其实,她也蛮喜欢小师弟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以及小师弟很少波动的魂魄。
小师弟的魂魄,是简丹从未见过的。魂魄波动少,说明心思少,心思纯净。
小师弟是个真人,是个以简单粗暴的真理去对待世界的真人,是个无所畏惧的真人,是真正带着一剑一念的道心一往无前的真人。
似乎,还是唯一一个将来可以拯救真领域的人。
简丹的心思突然不简单了,有点乱。
“小师弟,你不要害怕。真的。”
简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话题,“虽然你是被逼着当上桂林国之主的,虽然咱们桂林国一个奴仆都没有,虽然咱们只有师徒十五人,虽然桂林国才刚刚立国,虽然你还很弱小。”
“但是..”
简丹一时语塞,但是什么?
虽然都说话了,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好但是的了?
简丹急得脸如红苹果,只是如画的脸,更好看了。
她突然有些讨厌自己,除了说大实话,不会安慰人。
简丹有些自责,所以紧张得往左边挪了挪。
她看着小师弟好像魂魄没有波动,又挪了挪。
最后看着小师弟枫叶形的魂魄突然波动得剧烈了,简丹有些开心,大胆的再靠近一步,终于挽起了小师弟的胳膊。
闻着鼻里传来的一丝淡淡的香气,简丹忽然不在意刚才说不出但是什么了。
感受着嘴里传来的那道嫣然,莫小河胸突然挺起来了。
莫小河眼中,远处的森林与高山,似乎清晰了。这破落的瑰丽镇街道,似乎明朗了。这呼吸的空气,似乎如泉水沁入心扉般,温暖了。世界,好像更美丽,更值得了。
小师弟小师姐不说话,就这样饶有默契的走着,不觉间到了一处茅草屋下。
这是一家四口的家里。
当娘的在哭泣。
当爹的和两小儿小心翼翼用眼神交流。
“并没有。”
“你爹在脸上偷偷藏了块猪皮,耳朵上也是假的猪耳朵,你娘打得他并不疼。”
只会说大实话的简丹,一不小心又说了大实话。
望着汉子要杀人的眼神,望着悍妇阴晴不定的脸,望着两痴痴傻傻的小儿,莫小河说了第二句话,“听说耿怀国三公主,来我器灵国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