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向西,沾染灰埃的破叶舞过山林,楚营被火海吞没,跳动的焰光映红了苍穹。
何离勒住战马,视线自远方的火红色苍穹收回,转而望向山下喧嚣的敌营,取出符纸贴在玉符上,轻声道:“孔大人,可以动手了吗?”
孔州握紧手中的玉符,指引剑光束缚住肆无忌惮的火焰,若有所思,道:“总感觉这一战胜利的有些太简单了,湘云公不是个无名小卒,就这样消失在火海中,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闻声,洛阳点点头,巡视着夜色中的营地,他不曾了解过湘云公这个人,方才袭营的时候也未曾多做考量,留心那些逃入山林楚军的身份,不过这些算不得什么。
或跃在渊,进无哲也,怎样选择都改不了大势,秦国统一人间的大势!
“无需顾忌太多,就算这儿是钓鱼的饵,我们也完全有本事将这个饵吃干抹净,潇洒离去。”
“确是如此。”
孔州望了眼意气风发的师弟,举起玉符,眼中闪耀流光,道:“袭营,杀!” 何离收起玉符,拔剑出鞘,低吼道:“杀!”
声落,两道剑光前后坠落云霄,营帐中盘膝静坐的修者未待祭起法宝便被斩去头颅,身死道消。
硕大的猿尸压倒一片营帐,楚军干脆利落的放下手中的兵器,任由秦兵套上铁锁,一切顺利地不像话,叫每个玉龙军放下的心再度悬起来。
千里之外,飞云半遮月色,湘云公同甲苦坐在飞云之上,透过一方铜镜,望着那些悄无声息的野兽渐渐包围营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就是借刀杀人吧。” 湘云公望了眼若有所思的甲苦,摇摇头,道:“非也,洛阳是什么人,前无古人的剑修,凭这些野兽不可能奈何秦军分毫!”
听闻此言,甲苦不由皱起眉头,微微思量,试探道:“大人莫不是打算以洛阳为刀,真正的目的是想得到那只兽王?”
湘云公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甲苦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什么位置就考量自己所在位置能得到的东西。”
“好高骛远与谨小慎微都有害无益,前者会叫你陷入险境,后者会叫你错失良机……”
“我们选的这条路很不好走,但只要活着,总会有会当绝顶的那天!” 甲苦点点头,抱拳虚礼,道:“谢过大人,受教了!”
夜枭声幽,苍狼步上孤崖,对月长吟。
林中的野兽不在躲藏,低吼着冲出山林,秦军为之一惊讶,方才调转兵戈,被铁索困缚的楚军狠狠咬牙,吞下伪装为假牙的一枚丹药,脸色涨红,生生绷断玄铁千锤百炼而成的锁链,举掌落拳,攻向毫无防备的秦军。
“小心!”
何离轻拂马耳,白马嘶鸣着踢开偷袭的楚军,与此同时,刀锋闪动,何离轻描淡写的将咬向马脖的孤狼斩于刀下。 暂时摆脱险境,何离边小心着幽暗的密林中的野兽,边担忧的望向手下。
玉龙军身经百战不假,可如此苦心孤诣的偷袭,免不得会有损伤。
“一念花开!”
碧叶飒飒,剑吟铿锵,秦军身边悄然腾起一片素白色流光,青莲怒放,藏剑尽展锋,纵横交错的剑光遍布虚空,将深邃的夜幕分割成无数的碎片。
一时间,百兽的哀鸣声、楚军的低吼声不绝于耳。
几缕流云自月下浮过,璀璨的星辉再度落入森林,秦军静默着握着刀剑,周围好似炼狱修罗场,尸山血海,即使是见惯死生、身经百战的军士亦觉心底发麻。
“撤兵,远离山林而战,莫管此间是非,这儿的事交给我。”
洛阳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军士的耳朵,军士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何离,心底的惊恐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来之不易的安定感。
战场上的敌我只有你死我活,所有经历战火而幸存下来的人都早已将心中的仁慈深深埋藏。
善良可以,但不适用于这里……
趁着月色,白穆、何离、王琛同出山林,散落河山扮作匪患流民的军兵透过传送阵集结起来,浩浩荡荡涌入传送阵。
兵临城下,孔州御使着惊鸿影悬在天际,瞥了眼纹饰神魔密咒紧闭的城门,扣指剑动,浩荡飞剑穿云而落,一剑将城门斩破。
城门大开,无需号角,大军径直冲向入城间,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箭矢似雨,弓弩弦音络绎不绝。
一翻冲杀,两处血色,倒下的不只有六国兵卒,还有秦兵……
孔州无力改变这一切,遂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忧,望着漫天星辉,不由响起子宥的话,七国无意战!
这个“意”是意义的“意”,同为人族,彼此间的征伐搏杀仅为了一城一地,确实无意!
飞云之上的修者见不惯这一切,凡尘中的军卒还在厮杀,带着仇恨刀锋仓皇的楚军挡不下,势必凯旋的军势这座城池也挡不下。
何离、王琛直取主将,舞动战刀劈开主将的长戈,王琛长剑顺势刺出,寒星点点,势若奔雷,一剑封喉。
何离策马,擎起战刀,流光闪动,取下上将首级高举断喝:“投降不杀!”
王琛静默着,目光似电,不怒而威,侥幸生还的楚军丢弃武器,站在原地眼眸中尽是落寞恐惧,能活着没人想死。
关破,月影斜斜,喧嚣声归于平寂静,秦军通过传送阵分为东西南北四路,交相冲锋,纵横冲杀,旌旗招展,收复失地。
这一夜,似乎到处都是秦军,到处都是喊杀声。
咸阳小楼中一只只神隼归来又再度腾飞,霍瞿、王琛、何离、白穆四路大军齐动,收复失地入探囊取物。
六国联军兵败如山倒,仅仅三日有余秦国便尽数收复失地,玄色旌旗再次飘摇在秦国边境。
咸阳之外捷报连连,赢正心中的喜悦却无人能享,只得跪在宗祠中,向逝去的父母同列祖列宗诉说着玉龙军一夜连破十五城,诉说着霍瞿百骑闯营意气无双,诉说着何离、王琛趁火打劫,攻心计智取楚军……
赵弥守在宗祠外,血脉禁制并不隔音形,赢正喋喋不休的模样,抑扬顿挫的语气感染了他,回身望去,朝阳火红,向荣之意在秦国升起。
一声龙吟响彻九霄,秦国国运涨了数倍,赢正笑了笑,上香,起身步出宗祠,登高而望,望着咸阳,望着整个天下。
春风烧不尽,野火吹又生。
人间属于苍生,不属于神魔妖鬼,既然秦国未亡,亡的就该是六国。
不周山巅,飞云之上,神魔妖鬼四皇先后离去,少年祖师放下酒壶,笑得合不拢嘴。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输了!
界外虚空,神魔妖鬼相继落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开口。
沉默良久,南宫榕若睁开双眸,瞥了眼秦国气运,无声传音,语气铿锵。
“天地有道,气运存数,就像一桶水,别人多饮一口你就不得不少饮一口!”
说着,南宫榕若的凌厉眸光在余下三皇身上扫过,见他们依旧沉默,再度传音,道:“现在的情势诸位心知肚明,我在这儿劝各位一句,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人间的统一诸位拦不住,与其在那边费尽苦心不若想想如何从人族手中多抢些洞天,为水桶中多加些水,虽然喝的终究少了,但总比喝不上要强上许多。”
妖皇眼中无情,紧握着拳头,透过无尽的虚空凝视着洛阳的身影,传音诉说着不同的意见。
“秦国势大但不敌六国,昆仑复兴至从前需要时久长,按理说我们不会有今日的被动,这一切都是因为洛阳!只要让洛阳消失,人间还是我们的,气运也还是我们的!”
闻声,南离与阎皇抬起头,眼中的犹豫清晰可见,洛阳在他们的布局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杀了他确实能得到气运,但妖族的崛起必然势不可挡,唇亡齿寒,相比妖族,还是叫人族复兴来的更有利些。
“叫洛阳消失?妖皇,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不论若水与清虚这两个老怪物,当说洛阳自己,他体内的那个大秘密,陈虞在他身上的布局,苍天的谋算,一步走错,此间再无六界!”
不等阎皇开口,南宫榕若抢先传音,眸子中尽是警告意味,洛阳身上除了苍天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是连少年祖师都不敢轻易透露,若是无益苍天还好,若是有利苍天,死的只能神魔妖鬼!
妖皇眯起眼眸,看看南宫榕若,瞧瞧阎皇、魔皇,恍然醒悟,原来同洛阳没有因果的只有妖族!
一个是姨娘,一个是维新的希望,一个是岳父,此子身上竟有如此气运,能同三界同时关联。
“如此,那便放手人间吧……”
沉吟良久东皇赤将心中的杀机彻底压下,刚刚才想起来,并非是妖族同洛阳没有关联,东皇方朔可是将射日弓都给了那小子……
心智超凡者未必能成为绝顶但绝顶必然是心智超凡,到了这个境界更明白什么叫顺应时势,每向前一小步都得需要数不清的气运和无法计算的谋划,一步走错便是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