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风起,沙尘如猛虎咆哮,却挡不住老木的低吼声。
声落风止,戈壁重归平寂,几缕闲云遮去日辉,阴沉的天空下,唯有马车闪动辉光,忽明忽暗,看上去很是急促。
这儿确实是猎场,不过猎物的身份却很模糊,现在是狩猎者,片刻后可能就会变作别人的狩猎对象。 即便不发生这种情况,那也要小心潜藏在暗处的第三方,谁都想做渔翁,同样的,谁也不愿做身在局中的鹬蚌。
洛阳没有将身形压得更低,就保持着现在的模样,隔着渐起风沙,目光轻轻游荡在南易周身,从眉眼到指尖,明察秋毫,不愿放过丝毫细节。
方才瞬间情势危急,说死生一线不为过,但老木在开口前却看了南易一眼,这说明自己暴露位置很可能是因为南易,这次是,之前的那次也是。
若真如此,会是什么暴露了自己的踪迹,是没在意的小习惯还是他在自己身上留有什么手段,如果是后者,会是什么?
“兄台还不现身,看来是心有不愿,如此我便不再留手,给兄台做一回刀!” 就好像是不想叫洛阳继续猜测,纳塔库布冷声开口,传音回荡时举起两只触手,缠握着两柄篆刻赤红钩月的飞剑,一剑斩向老木,一剑斩向南易,落如雷霆万钧,杀意决绝。
南易不肯定老木看南易那眼的目的究竟如何,所以不敢赌,但也不愿去帮他们挡剑,前面的剑易挡,后面来的刀可不好躲,万一两面合谋,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攻敌自救,那就攻敌自救!
洛阳掐住剑指,散去体外翻卷的黑纱,阴沉的天色被突兀点亮,明光斜落长空,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辉光够明耀,可惜太锋锐,叫生灵无福消受,好像数不清的利剑悬天不落,熠熠夺目。 赤红色的锋锐凭空悬停,纳塔库布回头看看洛阳,眯眼似乎在辨别什么,可能是从记忆中寻到什么,眸子蓦然睁开,跟着闪耀精光。
“你应该就是山居旁边的那个剑修吧,你的剑很厉害,我听说过你!”
“但这车辇我势在必得,请了!”
纳塔库布的言辞尽显强势,说着松开触手,念控剑疾,随着璀璨毫光闪过,赤红色双剑不见踪迹,秋蝉先觉跟着示警,神识感知下,两柄剑锋自虚空剑袭出,如腾草飞蛇,獠牙骇人。
很快的剑,可惜还不够快,洛阳从容闪身,正打算发动攻势,看见纳塔库布勾起唇角,暗道不好,细细感知,那两柄飞剑果然再度隐入虚空,换了个方向正欲刺下。 “无定追魂剑,九剑断死生,这才两剑,你可别叫我失望……”
纳塔库布似笑非笑着上前,心念变化,又唤出四柄同样质地的飞剑,它们在相对的时间内与洛阳保持着相对静止,洛阳动他们也动,洛阳不动,它们也不动。
纳塔库布嘴角微微上扬,瞥了眼老木,继续祭起飞剑,补齐九剑之数,念动剑动,第一柄流光当空闪过,辉光璀璨,久久不散。
紧跟着便是第二柄,第三柄……
情势如同江堤倾倒,溃败之势再难阻挡,九柄剑光不断发动攻势,光弧在虚空里叠重成牢狱,洛阳在其中不断舞剑,虽能护住身前三尺,不免顾此失彼,没了继续发动攻势的机会。 这不是六界中的剑,但也是随手即破,可洛阳就想保持现状,想继续观望,看看两方究竟是不是在搭台唱戏。
如果是,也就能肯定南易的身份了,一切困难迎刃而解,如果继续厮杀,就只能再等等。
与之相对的,“南易”也在暗中观察洛阳,这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布局,有心计的都能猜透。
“此情此景,你打算怎么破局?”
“纳塔库布同你们有联系吗?”
老木没有回答南易的问题,反而出声质问,保持着痛苦的神情不变,心绪却如起潮海澜,起伏不休。
能左右棋局胜负的从来都是关键位置的落子,“南易”能察觉到洛阳的位置,洛阳却不知道,这是一颗关键落子,借由这点才有了引君入瓮的计划。
可计划没赶上变化,此处突现至宝将纳塔库布这个变数引来,之前的引君入瓮只得尽数作废,往后怎么走也得从长计议。
原本的南易实在算不上威胁,杀了洛阳后可以顺心杀放,可纳塔库布如果是南易这边的,一切就变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在这局里,洛阳若死,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他跟我们没关系,我可以立下大道誓言!”
南易也清楚知道老木的顾虑,所以答复没有犹豫,神情也很坚定,似乎只要老木点头,立即便会立下誓言。
这不由叫老木更心疑,甚至感觉南易就是个有毒的饵,死活根本就无足轻重,立下大道誓言又如何,弃子能晓得什么真相?
与他们继续在一起已经不保险了,眼下这关都过不去,后面的所有谋算都成徒劳,所以得用最稳妥的办法……
打定主意,老木紧咬牙关挣扎起身,盯着纳塔库布背影,拔刀掠过荒凉戈壁,不忘开口吆喝,音调悲凉,尽表慷慨。
“兄弟们一起上,此宝涉及大秘密,存有大机缘,它绝不会留下活口,同心协力,这是活命的唯一机会!”
“杀!”
南易跟在他身后,周身跳动不灭魔焱,握着战刀,从眼神到动作,都与记忆中的真南易不差分毫。
至此洛阳只得尽数压下迟疑,纳塔库布很强,老木或许能与他过上几招,南易就不一样了,说得难听些,在纳塔库布面前他就像对车轮耀武扬威的螳螂,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粉身碎骨。
听雷剑疾,刹那光景破碎九道无定追魂剑,纳塔库布不由皱起眉头,细细回味着方才的道韵,闪身退向一旁,眸光在老木与南易身上徘徊。
他的剑比传说中的更强更霸道,想要夺得这联系通天造化的车辇就必须得限制他的剑锋。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所幸方才暴露了很有趣的东西。
对于这两个生灵,有一个他不信任,另一个却很在意,非是如此不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举动。
“我不曾去过人族,却对人族心有向往,听说在凡人狩猎时会带着弓箭与猎犬,这一点同我们很像。”
“不过也有不同之处,我们文明的野兽都很疯狂,越是濒临死亡越疯狂,这疯狂可能伤不到猎人,但杀死猎犬不在话下,不论一只还是两只!”
纳塔库布的声音很轻,却有微风助力,洛阳与南易等都听的真切,更晓知其中的弦外之音。
即使再不愿承认,现在的情况确实就是这样的道理,猎人与猎人的对话,老木与南易自然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等洛阳开口。
“至宝归你,他们归我。”
洛阳瞥了眼金光闪闪的车辇,很清楚什么东西能叫纳塔库布满意,所以也不拖沓,不愿南易承受更多的风险,机缘法宝都是外物,没了可以再寻找,命不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如此谢过,下次见面,我让道友三分!”
纳塔库布伸出两条触手,学着人族的模样,前端抱在一处,拱手而礼,转身带着人走向车辇,架起飞云腾空而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沓。
等流云飞过天际,洛阳转身望向老木,“南易”跟着心思变化,考量好应对话术,正要拎着刀走近洛阳身边,老木动了。
这是很快的一刀,也是赌命的一刀,直接斩向的南易手臂。
现在的情景就是这般,只能活下来一个,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其实在洛阳开口后就大概想明白接下来的棋,解决问题与治病相似,总要寻根问底。
纳塔库布的根底是车辇,洛阳的根底是南易的身份,只若证明南易是假的,凭借口才与手段,老木自信能活下来,相同的,只若老木死了,南易也自信能活下来。
这一刀还是没能赌赢,被忘四凭空拦下,老木握住一枚水晶骷髅鸟,急声喝道:“洛阳,你糊涂啊,怎么还没看明白他的真假?”
南易沉默着,死死压着心底的狂喜,真南易就不会同洛阳解释什么,他自然也不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有“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关我什么事”的底气。
“他是假的,你怎么看出来的,跟我说说?”
“两次暴露行迹都是他与我说的,那魔焱不是他的,据我观察,他想动用那魔焱就需要吞服某种丹药,方才的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只需要砍他三刀,我保证他原形毕露。”
老木边说边收刀退后,根据最近的观察,洛阳的剑有多快他心里清楚,这手段虽然能否快过他的剑,实在没有绝对的把握。
“你说的有道理,退后,我亲自动手。”
洛阳点点头,剑锋瞬闪再度悬在老木身前,“南易”催动暗自催动藏敛在气海中的紫韵宝珠,沉默着迎向剑光,肩头大腿剑伤断骨,伤口处燃起魔焱,刹那愈合。
“乾坤无定,天涯海角,疾!”
老木见此不敢再犹豫,捏住手印祭起骷髅鸟,素白辉光一闪不见,戈壁上的修者无声散去,仅留下南易与洛阳,矗立在风沙中,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还记得羽化仙境的一行吗?”
“你想要问什么,是我在龚鱼手中救你还是你在龚鱼手中救我,亦或者在池下的对话,以及……以及后来的荒唐事?”
这些“南易”都知道一二,但也只知道一二,所以便一口气说出来,根据人性,之后再被提问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没什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自己历练,别跟着我,我死不了!”
南易冷冰冰的说道,言罢转身随意寻了个方向离去,提着刀,身形渐渐消失在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