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苦的不是没得到而是得到后又失去。
遥想当年,桃花正得时,夫子还是翩翩如玉君子,儒袍纶巾,手执书笔,边写边歌大同人伦之道,一步登天。
那经论该流传于世,却因苍天念转性变,往事如烟散。 这些他放得下吗?
天师无声自问,轻轻摆动钓钩,将钓起的七色水泡高高甩起,看它如梦破碎,嘴角勾起,得知答案坚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夫子说的。
“居世仇如何?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这也是夫子说的,这样如剑仙般耿直的人哪能放得下,他必然从洛阳身上留有后手,而这些是之前从未发觉的…… “洛阳在中有什么异常?”
天师的询问声不经意间响起,邋遢道人放下手中得石子,转头面向天师,细细思量关于洛阳与得一切消息,眉头愈是紧蹙,想不出什么,索性将知道得尽数说出来。
“的那群先生都是猴精,洛阳去的次数不多,能被我们的人观察到的也是少的可怜,说起特别的地方也只有一点,同苍天一样,洛阳讨厌桃花!”
“观察到的情报少得可怜,同苍天一样讨厌桃花……”
天师轻轻自语着,手掌摩挲着光滑钓竿,浅笑点头,目之所及,境池的涟漪中倒映桃花光景,风起未然,落英缤纷,在锦绣山河的衬托下,更是别致。 美轮美奂,是寻常的桃花,也是很不寻常的桃花。
再忆往昔,那时洛茴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爱屋及乌,夫子在的山上山下种满桃花,两人出双入对,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甚至于夫子成道登天时都在桃花下。
洛茴的离开与回来也都与桃花息息相关。
而且苍天厌恶这里的桃花,这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苍天于天地如帝王之于人间,兼爱万物,晓知万物生死轮回,历经岁月亘古沧桑,没理由讨厌桃花,除非,这是当初交易付出的代价……
想到这唯一的可能,天师更坚信之前的揣测,转而望向境外青山。
悠悠白云点缀,湍流冲刷嶙峋山石,激升素花朵朵,碧色茵茵,水帘垂山风吹不起,飞流直下,潭上踏水扎马步的少年仰首挺胸,精壮的身躯若隐若现。
潭外青石环衬,清流在这儿转变性情,不知何时散去水花,向山下涓涓流逝,润物无声。
蝶紫沫坐在湖边,玉足踢踏着水波,不经意间,洛阳蓦然引剑斩来的场景心底回现。 那白衣,那冷硬的眉眼,那似笑非笑的唇角,还有难以描述的御剑风情,想把他画下来,可怎么构图都觉得不完美。
就该是如此,他可是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造物,就该是独一无二的……
“准备下,这次我们没办法帮你,你要自己想办法进入。”
“接近子夜继续计划是一方面,查清楚桃花究竟是不是洛阳的致命软肋是另一方面。”
疾风起于微末,起浪动云,天师的话音随之而来,蝶紫沫蓦然惊醒,完全忽略前半句话,心底里不断喃喃着“桃花”,有雾里观花般的虚幻感。
他那般完美无瑕的存在竟也有缺陷,细思也该如此,夏花惧秋风,冬雪畏春雨,万事万物又有哪种不存在缺陷呢?
这是个机会,如果把握好了未必不能后来居上,过去他一直居高临下,现在情势可能要变了……
太玄空岛随风驰骋云海,洛阳暂时还不知习惯做猎人的自己又一次被当作猎物,带着逐月雕与一灵一魔藏觅在地下,没错,就是地下,头顶上就是不远就是盘膝静坐的寒蝉。
柳盘坐在寒潭中,向着洛阳的背影阴阳怪气,本来寿数所能无几,早晚是要离开的,回天乏术,没有什么值得畏惧,更不用像从前那般百般掩饰。
“不必考量那么多,内忧还是外患,一剑斩之便是……您这话说的可真大气!”
洛阳闻声回过身,看看沉睡着的南易,听得出柳的不满,不想解释,感知着他的悲痛却忍不住开口,“不是找借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在岛上布局的可不仅是他们一家。”
“只赢下一家容易,想保下岛屿就不能只赢下一家,所以我需要他们活着,帮我看清楚天师下的究竟是什么棋。”
“什么棋,无非是引君入瓮,一网打尽……”
话说了一半,柳撇撇嘴,自觉说的有失妥当便闭口不言。
猜到是一回事,知道清楚却是另一回事,不知道具体细节,光清楚对手的目的,还是免不得不知不觉踏入陷阱。
洛阳走到南易身边,盘膝坐下,边说边眯起丹凤眼。
“所以他们得活着,不论如何部署,大道观止都是绕不过去的槛,我们可以不去,他们却不能不去。”
识海里慧剑如警钟长鸣,从斩了魔主醒来一切就变了,洛阳总感觉不再像自己,苍天好像在左右着他。
过去临泉自观,那双淡漠万物的眸子总是最吸睛的,可天地明朗,万物可爱,洛阳真不想有那样的眸子。
可无法止歇的同情在推着他不断向前,万事万物都该有度,就像强弓,开满为益,过则易折。
这般心系众生,春去秋来,王朝覆灭,沧海桑田,终有一日会淡漠,那时的洛阳恐怕就死了,活着的是苍天。
还有苍天说的那些很像真的,但还要去求证,这是最可悲的,两边都想要将自己作为用过即弃的刀,丈剑生,为剑死,似乎这是宿命,改不掉。
如果命运真的改不掉,如果苍天真的不可被战胜,握剑做什么,从平凡到超凡又是为什么?
这问题得不到答案,洛阳不由发倔脾气,想好好下完这盘棋,不管是同苍天对弈还是同李家对弈,亦或者同两方同时对弈。
他们也许谋划了千年万年,赢得希望或许很小,可洛阳还是想赢,无关天下苍生,为了自己,为了南诺,仅此而已。
放松得手掌缓缓攥成拳头,素白色辉光闪耀而起,化凡道,这是唯一得依仗,今时不同往日,轩辕皇说得那个阴阳道法也变得不可信了,李天策可能也是布局得一部分……
柳看洛阳缓缓攥紧拳头,从平静得眉宇中读到艰辛不易,张了张口,变了要询问的问题。
“接下来我们就这么等着?”
“不会等太久的,等他们想明白了我们就可以动了,在这儿三方中我们是最能等得起的。”
洛阳睁开眼,黝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做银白色的,闪了闪又归于平寂。
对于低阶修者收敛灵力泄露神光很正常,可在洛阳身上就显得甚是怪异,而且洛阳没有影子,人神妖魔都有影子,没有影子的只有苍天与鬼灵。
“您究竟是谁?”
忍着不敢直视之意,柳再度出声,闻声洛阳恍然,摇头长叹道:“我是我,却没法办法只成为我……”
“可以说说吗?”
“最开始我就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要活着,直到遇见师傅,我有了名字,直到遇见她,我知道为什么活着。”
“后来我走过很远的路,见证过生死,屠戮过怨灵,剑道有所得,他苏醒了,他告诉我叫李天策,活着就是为了剑道。”
“紧接着我有遇见他们,他们告诉我我是昆仑小师叔,得去守护天下苍生,斩妖除魔都是理所应当。”
“不久我剑道再进一步,直面苍天,他说我就是他,要么兼爱众生,要么淡漠众生,没有其它选择……”
“那你怎么想的?”不等洛阳说完柳忽然开口,迎接上那双锐利而带有迟疑的眸子不由缩缩脖颈,假笑着,“我这辈子远超过无数生灵,每个时期想的都不一样。”
“萌芽时我想得到更多阳光、水分,想更好亲近天空,所以我愈是茁壮,等长大了我得到了那时所想的,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渐无是从。”
“直到有天我不在看向长空而是看向自己,感知着生我养我的大地,看着靠我阻挡风雨的生灵,那瞬间我知道我接下来想要做的,从一而终。”
“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停下来啊,不去管他们告诉你的,看看你自己,就像当初的我那样,问问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为剑道,为苍生,还是为了六界生灵,你想成为什么完全不在于别人,而在于你自己。”
柳喋喋不休地说着,洛阳仔细思索着,感知着寒蝉离开没有起身,唤出忘四悬在身前,细细打量着,抿着的嘴角渐渐勾起。
低头瞧看脚下,远望长空无际,不由苦笑。
一路经历血雨腥风,自以为走了一条从没有生灵走过的路,不曾想还是走错了。
这不是说从山上下来不对,也不是说登山问天有错,只是受启发忽然换了个视角,恍然惊觉那山可能不存在,那天也可能不存在……
不对,那天与那山都存在,通向某处的路不是一条,辨别某物的名衔亦非恒定,未始有物,无,天地之始,有,万物之母。
那什么是有,什么是无,在于念起,念起天地孕而万物生,念止万物隐而天地现,天地万物,有无其实皆为一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也不对,道不是用来说的,而是用来走的,根本就没有对错,不论那条路,只若是能走,都是道,皆可通天,皆可超脱,之所以不能,皆因念止道无!”
柳听着洛阳的自说自话,直觉的头大如斗,索性闭目入定,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洛阳同时睁开眼眸,所有的银光尽数退散,黑眸深邃,嘴角微扬,如沐春风。
未始有物,玄之又玄,化凡如何,超凡如何,苍天如何,凡人如何,本就无我,才是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