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叹息听上去不像无的放矢,而是真有所依。洛阳不由满心好奇,勾着唇角,随口调笑,“我对这事儿很感兴趣,你开个价,我想听。”
“我不想对着这样一张笑脸说,不过我记下了,以后我想说了会来寻你,等我死了,你好好经营仙盟。”
玄无道对此格外较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反正就是将玩笑话当真了,说着还取一方玉简,在其中烙印文字。 就是块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玉简,那阵法对于精通阵法的象星修者而言都是摆设,更何况是洛阳。神识如清风动叶般掠过阵法,无声落下,细细端详后险些不小心在云上坠落。
就如玄无道之前说的那样,玉简中总计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是他想要在死前完成的心事,头一件不是给仙盟找个新盟主,而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月花颜,以后我帮你留心着她的蛛丝马迹,反正我也在找人,不在乎多一个,没准我们找的人都在相同的地方,好事成双。”
洛阳犹豫片刻方才说出这话,玄无道将仙盟看得很重,能将这个名字放在仙盟前可见她的分量,贸然提起必然会触动那些岁月难愈的伤疤,那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话音落下,云霞上突兀升起沉寂,北风呼啸惹人恼,如是飞出极地,及至望见秋意连山玄无道方才叹息出声。内里满是离愁哀伤,听得洛阳心紧,握紧手掌,七分感同身受。 “我其实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样子,身在何处,只知道她喜欢读书,喜欢弹琴,喜欢坐在秋千撒娇……”
“她不是我的孩子,她的父亲是我的挚友,当年我俩闯荡红尘,没有他死在求道路上的就是我,所以我想找到她。”
“整整五年,可能是苍天开眼,我终于寻到蛛丝马迹,她现在已然成为修者,同她父亲一样刚正不阿,可惜提供这些消息的人也不知道她在那儿,这封家书,留了太久!”
玄无道说着收起玉简,深吸口秋风悲凉,话音第一次充满情感,引得数只过路苍鹰哀唳,望山下景,更是萧瑟。
“那个人就没说过她修行的是什么功法,或者什么打扮,有什么同伴,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洛阳依据已有的经验喋喋不休地问了一大堆,玄无道听得很认真,最后摇摇头,答道:“那人是孩子母亲的旧识,从头到尾说得很详细,他们三人是为除妖而去,黑衣红甲打扮,戴着头盔面具,若非她刻意相认,只会相见不相识。”
“至于用的什么道法就更别提了,且不说微末小妖几张符箓就搞定了,即便是用了道法,他一凡夫俗子也不认得。”
“不过,收她的老师是个绝顶修者,甚至比绝顶还高,空明镜都看不到她的存在。”
听闻此话洛阳半睁半闭的丹凤眼蓦然睁开,细想后摇摇头,却又不敢肯定,有些怕,怕除妖是天师的计谋,怕这个少女是邪修,某一天不得不刀兵相向。
“我会帮你留心的,放心……” 话说到一半洛阳蓦然感觉心口刀搅般疼痛,继而昏死过去,回神时已在溯宁宫,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眉眼间写满忧愁的魔女。
“李天策被斩杀了,天剑料想也到了那人手中,干净利落,没留下丝毫痕迹,我不知道他是谁……”
洛阳伸手拉住就近的素手,借此压制着心底的惊恐,面色苍白得像宣纸,一个失神就瞧见幻象,看不清身形的剑修举剑刺下,贯穿胸膛,断绝生机,还喃喃着,“血债血偿,是不是太久了,你已经忘了自己犯下的血债!”
“小贼,你给我握住它,有剑在手你怕什么?”南诺没有抱住洛阳,反而取出长相思放在洛阳手掌,双手合十,紧紧攥着冰凉的手掌,“握紧剑,你若松手就会伤到我……”
声音轻而坚定,不断在洛阳耳畔重复。在心上人昏睡时南诺就查探过那剑伤,能轻易感知到那浓似夜色的恐惧,也就早就做好应对的准备。 既然除了硬着头皮面对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迎难直上吧,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即便有十万南墙也要一一撞破,头破血流就头破血流,为了他,一切都值得!
洛阳很想将手中剑随心丢开,却没办法下手,怕伤到南诺,跟着那语调,心底里不断重复着,“不能松手,不能……”
这一幕清晰落入境池,玉皇轻掸白衣,抖去莫须有的灰尘,放声大笑,自觉彻底解去阵法的时机完美无缺,也感叹胜天不易,正好中了恐惧情剑心魔就被斩杀,若说其中没有谋算布局,谁信?
可以预见,往后很长时间洛阳都要走背运了,若是不趁机落井下石,实在对不起当初他在天宫的所作所为。
如是思索,正打算开口邋遢道人歪过头来,冷声道:“看来我们要暂时放下原定计划,趁他病要他命,立即召集人手准备攻打,想尽办法逼昆仑求援,趁此时机袭杀三教、!”
“知道了,我这就去,不过我们得拉起一支看上去能消灭昆仑山的队伍,这样才有人追随,凭现在的我可没这个本事,那群神明都是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不给我办事。”
玉皇气哼哼出声,说着带上一张白面,法衣变成长袍,宽大兜帽戴在头上,气息遮掩,若非熟知真相,谁能相信眼前人是玉皇?
“这件事交给我,你只管去昆山山外等待。”
邋遢道人开口,声调沙哑,边说边取出玉简,感知着内里的讯息,不紧不慢的筛选着,不仅仅是邪修,所有同三教忧愁的修者都要通知。本是步声东击西的虚棋,若洛阳真无法出手,顺水推舟灭掉三教也不是不可为之。
墙倒众人推,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确实强,三教确实底蕴无数,但想他们不复存在的势力更多,明里暗里,举目尽敌,最重要的,那个曾经战天而胜的剑修不敢握剑了!
玉皇点点头,踱步间遁入昆仑山外,眺望着云上九峰,深吸口气,未待吐出身后多了数十位绝顶,细细打量,有很多熟面孔,都曾因洛阳一句话隐入混沌,现在回来了,都明白那个道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机会如果不能杀了洛阳,那将来死的就是自己。
秋风即过,树影歪斜出一步距离,天际云过无数,最后九位绝顶结伴而来,步入那芥子须弥的方寸空间,对玉皇用个眼色,率先祭起至宝法器,蔚蓝色辉耀点亮长空,如似战鼓惊起。
“各位,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昆仑弟子是什么德行各位都清楚,千万别留下一点火种,小心将来被掘了祖坟!”
玉皇也拔剑出鞘,边传音说笑边掠出阵法空间,迷眼打量着瞬起的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诸君,且随我率先破阵,斩妖除魔,澄清寰宇!”
“斩妖除魔,澄清寰宇……”
众绝顶低吼着闯入剑阵,面对着乾坤颠倒的虚空尽展手段,苦苦抵挡着滔天剑河,一时间竟然不能上前。
溯宁宫间,洛阳握着剑鞘的手掌依旧在颤抖,还能看见那幻象,也能听见那尽是怨念的咆哮。黑暗的识海中本无明光,熟悉的波动不知从何而来,凝成明月当空,将菩提树婆娑树影投入零零波涛,衬托着精致青莲,格外动人。
“他们打回来了,选择走这一步险棋的是你,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你自作自受,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将我彻底融入你的神识,不然,我就撤去昆仑的气运,彼时血流成河,本能够重新崛起的仙门因你一念毁于旦夕。”
苍天的身形出现在洛阳脚下,另一边却没有李天策的身形,本就深邃的识海显得更加空荡。月晕渐渐散入海波,万籁俱寂,阵图气恼地闭上眼眸,不言说,不劝解,事到如今,只若想保下昆仑山洛阳就没有别的选择。
“我答应你的条件就能将这场灾难化为无形,同样的我之前胜你的一战也再无意义,这不是我想要的……”
“剑者宁折不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许昆仑会毁灭,但相同的,我归来时你们同样要被毁灭!”
“苍天,这是我给你的选择,只若你敢收回气运,往后余生,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必斩你,哪怕与别的天道结盟,哪怕与阴爻神结盟在所不惜!”
洛阳连声开口,直视着苍天,身躯在惊恐地颤抖,语调也是,却不愿低头,四下莲间隐有铿锵剑吟,愈是刺耳。
见如此变化苍天沉默下来,感知着推进至山下的众绝顶,再度开口,“我们不如打个赌,我可以维系昆仑的气运不变,在他们攻上昆山山巅前如果你能出剑,哪怕仅有一剑也算你赢,如此我就告诉你个大秘密,足以改变六界困境。”
“反过来若是我输了,你就将我彻底融入你的神魂,此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好,我赌了。”洛阳点点头,忍着怕输的恐惧,声调颤抖又坚定,紧紧攥着拳头,跟着开口,似自我打气般,“我是不会输的,即便你可能是我的未来,即便有这段命数,但我就是我,是红尘客,是昆仑仙,今生来世求道问剑,不是你苍天。”
“即便你是我的未来,也是那段最遥不可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