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蓟追上李神幽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飞云舟的船头。
“王兄,为什么先要去道歉,结果突然又走了。”公子蓟的脸上满是不解。
大日高悬天际,阳光普照,前方是无尽苍天,下方白云朵朵。若是趴在船舷俯视人间,时而可以从云雾的间隙看到苍茫大地。
狂风吹着李神幽的衣衫,猎猎作响,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却反问道:“你说,用皇位换来这般高处的风景,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
公子蓟默然,这个问题太过沉重,他还没有资格回答。
李神幽也没有指望他的答案,反而解释道:“做皇帝称孤道寡,没有半个朋友。但修行却不需要太多的敌人。
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该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之前在武夷山,因为那种无谓的傲气,你竖立了太多的敌人。”
“那不能给你带来尊敬。”
“阿弟,我们是唐室贵胄,不是那些草民。无论再什么地方,都要做成功的人。”
公子蓟想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问,“那,我再去和他们道歉?”
“不,你请杀手杀人,这已经是生死仇敌。既然做了,那就做绝。”
“太好了,那齐三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还有那个杜冷秋,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真是该死!”公子蓟喜出望外,惹得李神幽侧目。他心中叹息一声,自家这堂弟还真是蠢得不可救药。他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将这个蠢货一起坑死在这次任务中了,否则,以后迟早会连累自己。
两人定计之后,便返回居所,可在飞云舟的高楼之上,却有一人把玩着一尊小巧得金鼎,玩味得看着两人的背影。
“真是有趣,看来有人要来搅局,真是不知死活啊。”金鼎在此人指尖快速旋转,却并不落下。
“东安求见英仙师叔。”
这人倚在窗户边,懒洋洋的道:“进来吧,小安子是有什么事儿啊?”
薛东安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这人在把玩金鼎,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这金鼎在白石道宫可是修者最重要的法器,也只有自己这个不正经的英仙师叔才会不把它当回事儿。
“很快就要到九仙山了,师叔对山上的人可有什么指示?”
“呵呵,我们是修者,不是保姆,也不是他们老爹。这些人得了宝贝自己享用,惹了祸事自己摆平。”
薛东安嘴角再度抽搐起来。这个英仙师叔在白石道宫就是个异类,虽然合练罡煞,练就仙光,可言行举止仍旧跟个小痞子一般,没有半点飞仙境大佬的气派。这次监督春秋剑杰大赛,算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便将这位给打发了过来。
“师叔说的是,不打扰师叔休息了。”
飞云舟继续向前三百里后忽然转向,接着无数鸟儿的嘶鸣声传来,那声音异常耳熟,让杜冷秋四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李炆瞬间组装好长矛,推开窗户一看,百十里外,摩云树隐约可见。飞云舟调转方向,显然是要绕过这个煞星。
几只雷鸟看到飞云舟,口喷雷霆猛然飞撞而来。这些凶恶的飞禽完全不知道畏惧是什么东西,然而舟上一道剑光飞去,夭夭灵动,划过一道奇妙的弧线,将这七八只雷鸟瞬间贯穿,血羽纷飞。
杜冷秋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齐三,那摩云树的树根种下去发芽了吗?”
齐三抱怨道:“说起来要气爆我的肚皮。我一天浇三道水,结果两个月了,那玩意儿没半点动静。幸好还没有在盈秀面前吹牛逼,不然可尴尬死了。”
杜冷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可是用这个理由忽悠几人一起去冒险的,如今一无所获,便觉得不大自在。
舟行千里一路无事,很快就到了九仙山。
九仙山,以秀美风姿名闻西南。九座高矮不一的山峰从侧面看去颇像一座座美人像,故以此得名。
飞云舟悬停空中,缓缓降落,薛东安立在船头,背负双手,看着人们从舱室中乱哄哄的走出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爆喝一声,“诸位!”
“明日清晨卯日,在九仙山东侧山脚集合,过时不候。”说完薛东安懒得看这一团糟的模样,飞身上了楼船顶部。
英仙正倚着栏杆,面带笑容看着这一幕。他悠悠一叹,道:“小安子,他们未来可是要出几十年苦力的,你何必这般苛刻呢?”
薛东安脸色一黑,对小安子这个称呼大大的不感冒。不过,他可不敢顶撞英仙,他总感觉这位师叔有些神经病的样子。
不待飞云舟落地,人们便各展神通,跳了下去。杜冷秋四人也不例外,这船上的位置太过狭窄,让人觉得十分压抑,如今到了地头,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下了飞云舟,齐三立刻便提出建议,“咱们分头去打听下消息,一定要购买一份可供指导行动的地图才行。”
“嘿嘿,有了地图,咱们才好一路狂飙,拿到奖励,不然出门冒险却没捞到好处,那可冤枉大了。”
杜冷秋连忙说道:“顺便帮忙打听一下郑玉的消息。”
齐三装作一副愤愤然的模样,“嘿,当我是包打听呢?”
杜冷秋却知道这家伙是死鸭子嘴硬,一定会打听到相关消息,故而嘻嘻一笑,并不接腔。他摆了摆手,和蝶舞一道下山去了。
和武夷山一模一样,九仙山上也有弃民的聚集点。山上山下泾渭分明,但有趣的是,山上的修者时不时的会到山脚下来打牙祭。
虽然有辟谷丹可以充饥,可那玩意儿实在没有味道,吃的时间长了,可叫人受不了。故而,山脚下的茶馆和酒馆着实有不少。
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下山是为了秀一秀自己的优越感。毕竟,平民百姓那种羡慕加敬畏的目光,让人很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当初长安城那些穿朱戴紫的高官贵族们不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吗?
两人漫步山路时,杜冷秋发现蝶舞的回头率实在太高,可谓是男女通杀。只是区别在于男人是觊觎,而女人是妒忌。
“蝶舞,我觉得你应该戴一张面具。”
蝶舞从善如流,毕竟她不是娱乐明星,被人指指点点难免不爽,立刻取来一张绣着黄色小花的白纱戴了起来。
只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蝶舞风姿绰约,戴上面纱之后,却更显神秘优雅。
杜冷秋叹息了一声,“那个,蝶舞啊,我觉得我的剑柄上缺少了一个蝴蝶装饰。”
蝶舞白了杜冷秋一眼,当先迈步,下山去了。
山路崎岖,但对于杜冷秋他们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妨碍。两人很快便赶到了弃民的聚集地。这一处较为平坦的地形名字叫做擒虎滩,被三座山峰夹持在中间,风景秀丽,还有两条溪水平行着蜿蜒流淌而过。
甫一来到,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山上的冷清不可同日而语。想一想,修者每天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不是出山打怪就是在去打怪的路上。说起来一片悲哀,哪里还有半点红尘烟火气息?
沿着小溪迈步而行,杜冷秋也懒得理会蝶舞引起的轰动,他自顾自的看着沿岸的招牌。茶铺、布铺、酒馆、油铺一应俱全,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忽然,杜冷秋驻足而立,目光停留在一个中年妇人身上。她穿着蓝色布裙,虽然年纪不小,却梳着丫髻,这是没有出嫁的标识。
蝶舞觉得十分奇怪,她知道自己是何等美丽,但杜冷秋从来没有多加半点关注。而这个妇人虽然有些姿色,但远不如自己,为何就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
蝶舞有些不服气,再抬头看,她发现这家店铺的招牌——秋思堂。
杜冷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问道:“是阿措吗?”
那妇人端着一个簸箕,在门口筛选着黄豆,闻言双手一颤,簸箕坠落,黄豆撒落一地。她不敢抬头,而是苦笑道:“我真是老了,声音都能听差。”过了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抬头,落在杜冷秋的脸上。
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少爷!”
“真的是少爷!”
阿措蹒跚向前两步,走到杜冷秋身旁,她伸出手拽住了杜冷秋的衣袖,长长吐了口气,笑了起来。
“少爷一点都没有变,可阿措已经老了。”
“少爷,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杜冷秋无言以对。
阿措自顾自的道:“阿措真是傻了,少爷定是做神仙去了,这才不会变老,就和那些山上的人一样。”
“少爷快进来!”阿措牵着杜冷秋的衣袖步入秋思堂。蝶舞被两人彻底的无视,却在眼睛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老友重逢,这可真是有趣。我看其中一定有更深层的秘密。我一定要挖出来。”她也不见外,莲步轻移,已走进了店中。
秋思堂内部的装饰用料虽然普通,但匠心独具,雅致非常,给人非常舒适的感觉。蝶舞特意坐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好方便偷听。
阿措坐在杜冷秋旁边,仍然没有放开他的衣袖,不停讲述这些年来遭遇。
而杜冷秋则端详着阿措的容颜。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贪吃的小丫头如今已老了。鬓角银丝斑白,额头上也增加了岁月的沟壑。
根据阿措的说法,当初,她们在武夷山安家,有溱水水伯的照顾,生活的还很是不错。不过九年前,郑珺再不到武夷山。生活渐渐艰难,最终被山上的黑帮压迫的待不下去,正巧有一个机缘到九仙山,于是便举家来此定居。
到了九仙山,老祖母以及郑秋的便宜老爹等人相继去世。如今的东牟郑府,早已雨打风吹去,再没有人记得了。
杜冷秋听了,已在心里判了哪些倒霉蛋死刑,等一返回武夷山就准备动手。阿措讲着笑着,有时也会说一些东牟府的趣事,似乎多年前的无忧少女岁月又回到了这个中年妇女的身上。她笑着,眼角深刻的鱼尾纹似乎也被抚平。
正聊着,却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女冲进了店里。
“姆妈,我快饿死了。外面的黄豆怎么洒了一地啊。我等下就去捡,姆妈……”
“咦,你是谁?”
少女身穿鹅黄劲装,身姿婀娜,背上一个竹制的药篓。几株草药露出绿色的叶片,散发着中草药独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