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税?”
宋焱看着杜冷秋,忽然笑了。
“先生仿佛不是我中土人士一样。”一句话说的杜冷秋心中轻颤
“血税,顾名思义,就是用血交税啊。”他感慨一声,“每一家都必须交出一位适龄男子去北地服役。只有一种情况下才可以免税。”
“哦,什么情况?”
“家中有孩子在二十岁前晋升先天,便可以将孩子送到江南去修炼仙法,从此家中便可免交血税。”
杜冷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大家都到武馆拼命修炼,所以武馆才能遍地开花。”
“是啊,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御天盟开设的天盟武馆,免费传授所有人从内息到先天的所有武学,但到底是人多粥少,根本忙不过来,这才有了其他武馆存在。”
宋焱苦笑,“就是这样,没有真才实学的武馆根本开不下去,比如说我这宋家武馆。因为没有先天宗师坐镇,也没有先天武学传授,经营起来每况愈下,学徒越来越少,也就是仗着学费便宜,教授一下那些资质比较差的学徒,给他们一点保命的本钱。”
两人喝酒聊天,日光从直射变成了斜射。丫丫坐在石碾上,晃着短腿无聊看着门口。
直到夕阳西下,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步履匆匆赶来。
宋焱看见他神色更苦,喝骂道:“灵吉,你又去和培训班的人厮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人都是些骗子。”
少年硬邦邦的顶了一句,“不用你管。”冲进厨房,拿着两个馒头,转身就走。路过丫丫身旁时,少年轻柔的摸了摸她脑袋。丫丫叫了声哥哥,少年嗯了一声,随即离去。
宋焱苦着脸道:“让兄弟你见笑了。”他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长叹一声,似乎要将满腹的苦涩合着酒咽下去。
“我家老大宋灵飞,前年应血税,去了西受降城。他们俩兄弟的感情很好,灵吉一心想要尽快晋升先天境界,那样就可以让灵飞回来。可是我宋家的家传武功根本练不到先天境界,也没有足够的财力给他购买灵丹妙药。”
“这孩子后来和培训班哪些骗子混在一起。怎么劝他都不听,若不是毓妹病在床上不能受刺激,我早打断他腿。”
“哎,家门不幸啊。”说到这里,宋焱挂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淌了下来。他随手一抹,不好意思的道:“让兄弟笑话了。”
“呵呵,喝酒喝酒。”
宋焱狠狠灌了两口,重重将杯子砸在桌子上,喝道:“等毓妹康复了,我定要好好收拾这小子一顿。”
“所谓培训班,到底都是干什么的?”杜冷秋入城以来还没有见过,倒是有些好奇。
提起这三个字,宋焱就咬牙切齿,“原本米阳城是没有培训班的,自从御天盟……”
杜冷秋听了半晌,将宋焱颠三倒四的话总结一下,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培训班,是给武馆做辅助的。自从晋升先天免交血税的规则制定以来,不仅大大小小的武馆林立,而培训班的行情更是火热。为了能够让自家孩子在二十岁前晋升先天,各家各户是病急乱投医,使得骗子大行其道。而总管天下的御天盟奉行无为而治,对这些乱象视而不见。
在米阳城,最火爆的一家培训班就是宋灵吉参加的“神仙预备役培训班”。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他们会在米阳城最大的一株桂树下讲道,听众那是人山人海。宋灵吉一大早就去占前排座位,十分痴迷。
喝酒,最忌讳喝闷酒。心情不好的情况下,饮酒易醉。宋焱本来就醉眼朦胧,很快酒意上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此时西北的气候微寒,杜冷秋将他拎进卧室随意一丢,便带着丫丫出去下馆子。此时,夕阳已落,晚霞的余晖映照全城,秋风微凉,丫丫紧了紧衣物有些瑟缩。
杜冷秋握住她的手度入一丝内气,很快让她全身暖烘烘的。丫丫一双眼睛胡溜溜滚动,忽然开口,“大哥哥你是带我去找哥哥回家么?”
丫丫这么一开口,杜冷秋忽然对培训班也有了一丝兴趣。他挑了一家油泼面面馆,要了两碗面,切了一盘卤肉。
西北汉子实在,面碗快赶得上脸盆大了。杜冷秋随意吃了一些,倒是丫丫吃的满脸通红,小肚子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最后付账,也只用了三十三枚铜板。
临走时,丫丫还有些恋恋不舍。杜冷秋笑问道:“还要再来一碗吗?”
“不,可妈妈还没吃晚饭呢!”
杜冷秋抚着额头,“晕了头,怎么把病号给忘了。好了丫丫,你妈妈现在要吃些清淡的。等回去我们找酒楼做些大骨清汤带回去。”
丫丫拊掌而笑。
两人沿街而走,没过多久,便看到街上的行人纷纷叫道:“快走,快走,仙师来讲道了。”人们拥挤着向前奔去,大都是满脸狂热。
忽而,路旁有人骂道:“那都是些骗子,骗子。”可人们充耳不闻,丝毫不加理会。待街道空旷下来,杜冷秋方才牵着丫丫继续迈步。而适才叫骂的人仍在跳脚,“这些笨蛋,笨蛋。我们好汉子培训班才是最好的。笨蛋啊……”
杜冷秋听了哑然失笑。
不久,越过低矮的房屋,可以看到一株巨大的桂树。枝叶丰茂,足有二十多米高。金色的细小桂花竞相绽放,散发着清雅的幽香。
人们拥挤在各条小巷中,翘着脚尖,顶起脑袋,堪称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杜冷秋抱起丫丫,一纵身跳上房顶,正好看到一人驾云飞来。
那人身穿方离之衣,肤色如玉,手执拂尘,头戴玉冠。他趺坐在云台上,语调悠扬的唱道:“桂之树,桂之树,得道真人咸来会讲仙,教尔食月华服日精。要道甚省不烦:‘淡泊,无为,自然。’”
这般卖相,说不是神仙都没人信呐。杜冷秋有些好笑,这人的修为很容易看出来,与他相若,应是照灵境的修为,只是不知唤醒了几尊神灵,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做骗子。那件云絮状的法器很是不差,给这家伙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紧接着,这人敲了敲玉磬,声音清越。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人容色平静,淡淡的开口,“谁是神仙?我是神仙。神仙何来?无为自然。”
序幕放完,这人将云头落下,絮絮叨叨的开始讲道。
所谓讲道,其实就是说一些大而无当的话。用来忽悠外行人绰绰有余,但若是想靠这些修炼成仙,就像是当初菩提祖师对猴子说的那样——镜花水月白忙活。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天下道藏千万卷,不过是句句闲话而已。没有练窍图炼神图,修炼的上限就是罡气宗师。
这家伙讲道讲了一阵,便停下开始为自家的培训班做广告,硬核广告毫无违和感,惹来不少人十分心动。
杜冷秋笑了笑便提前离去,找了一家酒楼,打包了一份骨汤返回宋家武馆。宋焱仍在呼呼大睡。丫丫将汤端给宋夫人。杜冷秋自己跳到房顶继续炼化耳神谛听的相关窍穴。
夜半时分,宋灵吉悄然回家,窸窸窣窣的睡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杜冷秋采集完东方紫气。丫丫正嘀嘀咕咕对宋焱说着昨晚的事情。宋焱的老脸通红,窘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碾上。
招待客人招呼的自家醉酒不省人事,把西北汉子的脸都丢光了。杜冷秋跳下来,宋焱嗫嚅道:“兄弟,我……”
杜冷秋摆摆手,“哈,宋兄,咱们这就去齐三家里吧。”
宋焱看话题转移,心中松了口气,赶忙道:“好好好,咱们这就走。丫丫,你在家照顾你娘,不要让她乱动啊。早餐等我回来做。”
宋焱说完蒙着头一马当先,快速向城南奔去。
杜冷秋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过了一阵,宋焱羞窘的心态方才缓和,他缓缓脚步,回头道:“齐武云是个车夫,后来他年纪大腿脚不灵便,就在城里靠着摆摊售卖糖水过活。好在齐三争气,如今他日子过得可比我强多啦。”
宋焱神色间有些羡慕,“他家两个大女儿都已经出嫁,齐三排行第三。”说着他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事儿还闹了笑话。大户人家的排行都不会排女人进来,但齐武云不管这一套,所以听到齐三的名字,还有人以为他有两个兄长呢。”
“当初齐三进阶先天境界,被选中前往江南修仙,在米阳城轰动一时。他老爹当初让他加入白猿仙剑门,只是想着他能做一个镖师而已。”
说到这里,宋焱很是羡慕的样子。谈笑之间,时间最容易溜走。很快,他们就到了城南。宋焱遥遥指着一户人家,道:“兄弟,那里就是齐三的家了。他们齐家人丁不旺,除了齐三,他还有一妹一弟。如今不知是谁在家?”
齐家的门没有关,里面打扫的很干净整洁,院落东南角种了一棵石榴树,嫣红的石榴点缀再绿叶间,美丽动人。
堂屋内传来织布机咣当咣当的声音,节奏分明,竟有一种对称悦耳的美感。
杜冷秋打量了一阵,侧身朝宋焱拱手道:“宋兄,嫂夫人身体尚未痊愈,快去照顾她吧。丫丫一人在家,总是令人不大放心。”
“那我就先走。若是兄弟有事,只需打个招呼,老哥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待宋焱走远,杜冷秋屈指敲了敲门,吆喝道:“有人在家吗?”
一个垂髫少女走出堂屋正门,娇声道:“是来找我父亲的吗?他出去摆摊了。”少女生了一张圆脸,看眉目五官,和齐三依稀相像。
杜冷秋平静的道:“我有你哥哥齐三的消息,去寻你父亲回来吧。”
“你有三哥的消息,太好了!”少女雀跃,笑逐颜开,一下子跳起来跑了出去。等到了门口,她又跑了回来,吐了吐舌头,笑道:“先生还请到屋内用茶。”
到了屋内,少女一边轻轻哼唱着,一边煮茶。碎茶、干枣、红豆、青盐,一壶乱炖之后,倒出茶汤味道竟然还不错。
安置好之后,少女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也不怕杜冷秋是一个小偷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