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世子, 兵斗馆内来了一个人, 自称苏建钢,大败了世子门下的方先生,还有秦家的秦子昂,如今那人非说想要与世子一战。”
“方筑铁输了?”男子一身浅银色锦袍, 背对着手下站在笼前, 用一杆玉石杆逗弄着笼中的绿鬣蜥。
禀报的门客抬头看了一眼,世子养的宠物着实可怖,不由低头收回视线。 “并非方先生技不如他,那人似乎深暗奇淫技巧,对战胜之不武, 馆内许多人也为方先生不平, 但方先生的意思是,他兵法虽不高明, 却颇有点意思, 世子不妨去一看。”门客回道。
笼中的鬣蜥拱起背刺, 明显被逗得发怒了, 不断想用长尾巴去攻击笼外之人。
这是一个很难驯化的家伙。
晋斐白轻笑了一声, 并不在意绿鬣蜥的攻击, 缓缓收回了玉石杆,说:“既然方筑铁看好那人,我去一趟无妨。”
…… “小子也太猖狂了, 居然把兵战打成了械战, 哪有半分大将之风?”
“可不是, 你们没看到秦子昂方才,差点就被这小子气得踢凳子走人了么?”
“哈哈,眼下估计没有谁再想跟这小子对战了。”
“我说这人是来砸馆子的吧?”
晋斐白进了摘星阁的兵斗馆时,议论声不绝于耳,先前听了手下回报,对于此时情况他也有所了解。只不过见到人群中,那一个正对众人拱手道谢,大咧咧笑着,把明晃晃的奚落当夸赞的人,晋斐白不由微微讶异地扬了眉:那人年纪出乎意料地小,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晋斐白之所以能一眼看见那人,不外乎是兵斗馆满室的糙汉子里,他是唯一打扮得鲜艳到夺人耳目的少年。
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让人不一眼看见都难的艳俗亮光。
“是睿亲世子来了!”
一干人说着纷纷让开路,不由看起好戏来。
人群中央的少年闻言回头,见到他后,快步就跨了过来,雀跃又忐忑地行礼:“草民苏建钢,见、见过世子,久闻世子智勇足备战无不胜,草民仰、仰慕多年。” 骚包又猖狂的少年秒变小迷弟,先前围观的人都觉好笑。这人方才还一口一个小爷的,好不嚣张,眼下见着睿亲世子,倒结巴起来了。
听得笑声,少年也稍显赧然地挠了挠额头,抬起眼来……
只见眼前人一身银袍长身而立,丰神如玉,一双细长明媚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此时低头看过来的眼神,说不出是凌冽或寡淡。
“你叫苏建钢?”晋斐白缓声问。
“回世子,是的。”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面容上,苏小昭赧然一笑,粗声说:“小爷……咳,草民的父母说我自幼生得女相,故而起一个阳刚的名字镇压几分。” 众人笑了几声。
听了她的话,晋斐白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微顿,若是忽略这少年花里胡哨的装扮,可见容色明丽而不媚,他微勾了一下唇角,淡声说:“这倒不假。”
说完他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走至台上的大沙盘旁:“听闻,你接连打败了方先生与秦先生,如今想要与我对战一局?”
“哪能说打败?筑铁兄兵法高妙,草民只是投机取巧才赢的,不过筑铁兄心胸广阔,不与草民多计较而已。”她只说方筑铁,没有提秦子昂。
众人只见少年转头冲方筑铁一笑,又不忘拉仇恨地看了一眼秦子昂,看得对方险些又怒起:这是说他小鸡肚肠了?
秦子昂正是上一局与这少年对战之人,输了后两人便不依不饶地掐了一架,若不是睿亲世子到来,恐怕这两人还能捋袖子打起来。
众人只笑两人俱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得紧。
听得少年又说:“但草民仰慕世子多时,此来京城,一心希望有机会与世子对战一局,若世子看得上我的雕虫小技,就是草民之幸了。”
言下之意,她不是为了对战世子而来,而是冲着让世子收为门客而来。
少年说得直接,百无顾忌,晋斐白略抬眼看向她,也含笑说:“既然如此,本世子便与你在这沙盘上对战一局。”
他只听手下说了大概经过,关于这少年与人对战的细节,他是不清楚的,是以也有几分好奇。
沙盘之上,沟壑纵横,割据两方。
正是根据南宛一处边关的地势城镇所设。
“是攻城一方,还是守城一方,你来选吧。”晋斐白抬眼看她。
“我选攻城。”
苏小昭扫了一眼地形,晋斐白所在的守城方地势险要,有长河、沼泽、高山的优越地势,占了地利,但只有六万兵马,而她这一方兵力更强盛,有八万兵马。
双方各有一座主城,两座小城。兵战夺胜的规则是攻下对方一座主城,或者是攻下两座小城。
主城易守难攻,二城距离敌方最近,三城的位置,可随时支援主城与二城。
而作为攻城方,她可以率先行动。
“我方集结五万兵力,三座城各一万兵力留守。五万兵马轻装简行,以最快的速度向敌方主城,进攻速决。”苏小昭取出己方红色的兵马牌。
论借地势制敌致胜,她自知不及晋斐白技巧纯熟,所以选了兵马强盛的一方,放弃巧技,集结大量兵力,直接重兵压境。
“我派出三万五千兵马,当可阻你去势。”晋斐白抬手划过沙盘上的地形,说:“你要直线行进,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一是率兵渡河,二是经过沼泽之地。你若走水路,我方会派人毁去河桥,你方士兵不善水性,若乘船而来便会疲兵,而你方又是急行军,我方以逸待劳,以近待远,彼时敌疲我盛,自能应对。若是走沼泽之地,此处地势便于埋伏,三万五千兵马,也足以将你阻拦在此处。”
苏小昭意不在与他僵持,重兵压境只是为了将他的兵力引至右翼,用五万兵力,去拖住他三万五千兵力。于是她再取红色兵牌,与几块代表攻城之械的木牌,说:“你调了这三万五千兵马后,主城只剩下一万兵马。如此一来,我方三座城,各派五千兵马,携攻城器械,从左翼行进,进攻主城。你要如何应付?”
对于苏小昭扬长避短的战术,晋斐白也露出认同之色,只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去救主城,而是在二城和三城取出黄色的兵牌。
“主城粮草充足,紧闭城门,以一万守一万五千,至少能守住半个月有余。”晋斐白落下黄色兵牌,说,“同时,我以一万二千兵马,穿过中间的山岭之路,往你方主城的方向而去。三城剩下三千守军,随时待命增援。”
她已经派出了六万五千兵马,三座城分别只有五千留守士兵,恐怕是挡不住他的。
晋斐白一方的主城又是易守难攻之地,他闭城,她围城,一时半会恐怕攻不下来。
苏小昭想了想,从右翼拨回兵牌道:“我方既在沼泽之地僵持,不如撤退至此处平壤,然后分调出七千兵马,返城救急。”
晋斐白掀起眼睑,淡淡望入沙盘的局势,然后不慌不忙地在沙盘上圈起一处,说:“攻主城是假,我方的一万三千兵马,只有三千人前去佯装攻城,一万埋伏在此处高山上,于高处部署兵力,目的是为了打你增援的这七千兵力。”
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将她的七千兵马取出沙盘外。
苏小昭心梗地看着自己的红色兵牌被取出,这老狐狸,使得好一手围点打援,原来是把兵力重点部署在这儿,就等着她投网来了。
“之后,一万兵马就近折返沼泽之地,从敌后方袭进,与原先的兵马汇合呈包围之势,不出五六日,必能歼灭你剩下的四万三千兵马……你可有应对之策?”
苏小昭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这四万三千兵马,只能弃了。”
先是使出一招围点打援,折损她返城增援的兵马不止,又放弃攻主城,给她上演一手大迂回战略,对她方兵马形成了包围态势。他这样无非是为了歼灭她的主力兵马,如此一来,就能先返城解决围城之困,再集结兵力南下,将她的三城悉数攻破了。
姜还是老的辣,苏小昭不认输不行,不消他动手,她自己就捋袖子将一大片的红色兵牌取下了。
“你这是认输了?”晋斐白眼睫微抬起,看向她。
苏小昭点了点头,又摇头。
“若是真实的战场,我确实是输了。就算我攻下了你的主城,但我方兵力,在沼泽之地已折损大半,后继也是守城无力,只能被你返城的兵马所歼灭。”苏小昭说。
“可是,若按照兵战的规则,我或许就不会是输的一方了。”苏小昭忽然说。
晋斐白微挑起眉睨她:“你的意思是,可以在我方兵马返城之前,就攻破主城?”
见她点头,晋斐白溢出一声轻笑,冷淡说:“主城城墙高筑,易守难攻,兵力又不至于悬殊,短短不足十日,你怎可能攻破?”
苏小昭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嘿嘿地扯过自己的大包袱,说:“换作其他人,当然不行,不过碰上我苏建钢,哪还要十日,顶多七八日,就能拿下你这高筑城墙的主城。”
“如何说来?”晋斐白眼尾微扬起,瞥向她。
“世子你看——”苏小昭先是一指沙盘上,标记着“云梯”二字的代表攻城器械的木牌,“比如说这个,普通的云梯,不仅笨重,移动起来还十分缓慢。只要守城一方在城下离城十尺设锯,就能很好地阻止云梯靠近,若是有云梯进来了,城上只要及时投石投热油,又能挡住许多上爬的士兵。”
“确实如你所说。”晋斐白回。
“但我的建钢牌云梯车,能够摆脱原有的困境,世子且看。”苏小昭摸出了一个改进版云梯模型,底部是载具,中间用黑木匣子包起,不让人看见内部的齿轮机枢结构,只在外部留一个柄手,她解释道:“我的云梯,可以依靠里头的机枢,自由伸缩和展开,还可以承受两三名士兵趴在上面,只要两人一同快速转动这个手柄,云梯就会慢慢展开伸出。”
苏小昭一边说,一边开始演示起来,“请世子不妨试一下,看转动这手柄需要的力度,再估算云梯上悬挂的石头重量,便能知道是否可行了。”
把小型云梯车模型递过去后,苏小昭继续摸包袱。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世子再看沙盘上这块木牌,上面写着投石车。”
晋斐白正颇觉有趣地把玩手上做工精致的云梯车,闻言又抬头,应了一声:“嗯,这又如何?”
“真是太糟糕了,世子。”苏小昭苦口婆心地劝着,“普通的投石车,是用一根巨大的木杆,顶端套上装有石块的木筐,上战场的时候,得由多名士兵一同拉动木杆上的绳索,把石头抛出去……”
“可是,世子再看我这一辆建钢牌的轮转式发石车。”说着,苏小昭顿时摸出一个发石车模型,还是和之前的云梯车一样,机枢用黑木匣子包裹住,依旧是只露出一个手柄。
她将模型推到晋斐白面前,黄婆卖瓜道:“世子看,这大木轮的边缘上,用许多根绳子拴着大石头,只要一个士兵在旁边转动手柄,大木轮就会转起来。而且只有正向转动手柄,才会给大木轮提供力道,停下或者反转则无影响。”
“待到速度越来越快,由另外一侧的士兵负责迅速切断绳索,就能不断地投射石块。而且石头抛出去的威力,比原来的投石车大得多了。”
“这叫轮转式发石车?”晋斐白果然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取过模型,转动起手柄,仔细观察起来。
“没错,不过里头的机枢,并不方便示于人前,草民就用黑木匣子包起了。”苏小昭如此说,馆内的人顿时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晋斐白点头,示意不介意她的做法,然后继续打量手中的攻城器械模型。
“咳。”苏小昭终于话归正题,从一个攻城器械推销人员转变回来,“所以只需将攻城之械加以改进,待我方兵临城下,云梯车既施,攻备器已具,而士兵又多,自然能在世子的兵马赶回之前,攻破主城了。”
晋斐白还是不咸不淡地点头,视线依旧落在其上,没有移开半分。
苏小昭笑了笑。
不同于馆内的许多人,只在意兵战的胜负,非要与她争出个胜负道理来,晋斐白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改进的攻城器械,他当然知道其价值。
苏小昭很有信心拿出这些东西,能引起晋斐白的兴趣,但又不至于太过招摇。这些她拿出来的、示于世人的器械,她会控制在不破坏冷兵器时代战力平衡的程度,至多只让人赞叹但不会畏惧。
“这两件物事,确实十分精巧。”许久,晋斐白终于将视线抬起,看向她的目光微绽,似乎是欣赏,又似乎是狐疑,“可是,若要做成实战用的大型攻城器械,恐怕会受限于制造的材料,不一定如你这小型事物灵活有效。”
苏小昭垂下目光,避开他不明其意的视线。确实,这两样东西要应用在实战,不会是一时之计,单说材料的硬度,就不一定能达标,这也是她敢堂而皇之拿出来的原因。
但她不能承认自己的私心,只是笑了笑,无赖道:“这些机巧之物,我只管缩小做出来,至于制造司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好材料,草民人微力薄,就不放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晋斐白缓缓移开了目光,含笑道:“既然你能拿出改良的器械,而且,它们也属于木牌所限定之物。那么此局兵战,便是你赢了。”
这可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了。
苏小昭咧嘴笑了起来,论起这一局的输赢,若较起真来,其实她也占不了多少理。
不过一场沙盘兵战,双方都不在意输赢。
晋斐白不在意输了此局,会否影响名声,只是一种向她投出橄榄枝的示好方式。而苏小昭其实也不在意,毕竟她的目的,只是在兵战时,形成围城之势,围城时是重器具而不重兵法,她才好推销自己的改良云梯车和投石车。
……
人群散去,一场“宾主俱欢”的谈话后,苏小昭如愿成为睿亲王府的新门客。
只不过,这得是七日之后的事了。
因为……
“世子,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苏小昭昂起下巴,拳拳之心日月可昭地,望着眼前的人,“初来京城,其实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只望世子给我七日时间,让我去完成心中未竟之事,然后再以绝对的忠诚,侍奉于世子左右!”
晋斐白低头望过来,看定她半晌,然后点了点头:“好,本世子允了。”
“谢世子。”苏小昭眼含感激的泪光。
“草民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晋斐白淡淡应道。
苏小昭目光诚恳,依然是拳拳之心日月可昭:“草民囊中羞涩,想预支一个月的月俸,好了却心愿。”
“……”晋斐白默了一会儿,说:“我会让管家支你二十两银子。”
“草民谢过世子,草民一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以报世子之恩!”
……
这一晚,有身影如鬼魅的黑衣人,飞檐走壁,跟踪一名在深夜到处晃荡的少年。
这一晚,有衣着艳俗的少年,一路掂着沉甸甸的荷包,满脸红光地哼着小曲儿,穿过大街小巷——
走进了京中最有名的宜春楼。
这一晚,有向来尊贵的男子,在世子府里,听完手下的回报后,默然良久,弹指一霎熄灭了房内久燃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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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章太长分不开,就更晚点。
更新后,经常会看有没有被和谐的词,然后修改抓虫。大家看到修改不用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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