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到绝望的转瞬,如烟花漫天,绽得璀璨。刹时姹紫嫣红尽,垂垂夜空,三千繁华,九重荒芜,重回凄凉无度。
视野中,除了马蹄碾踏的尘埃飞扬不灭,再无一物。
清泪决堤,女孩在这刻,只觉自己的心,形同死灰……
督主
为什么
充盈的一颗心羸弱干涸了,一点点在时间的流逝中支离破碎。
她再无半分气力去支撑麻木的身躯,只轻轻一滑,便坍塌在车舆的角落里。
“呵呵呵……”
旁边,明澜促起危险的狭长眼眸,内里阴厉的眸光,丝丝如刃。
他的笑容越发阴险: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你认为他刚刚是赶去明府救你?你想错了。
今夜东厂集结五番之力实为出京剿匪,冷青堂压根就没想再管你。”
“不……我不信……”
尽管内心痛到极点,顾云汐仍撑着最后的顽强睁着双眼,眼底清清的泪光,尽数星星点点:
“督主他不会……他不会放弃我……”
明澜翻眸怒视她的执拗,目光凛凛,尖利的嗓音狠狠反驳:
“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你只是他废掉的棋子!他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终都是他的东厂!”
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终都是他的东厂
这句话像是枚长而利的铁钉,残忍的穿入脆弱的心脏。
那寸跳动的儒软处即刻剧烈一缩,对那被割据到无以名状的痛,显然无力承受。
“他不会……不会……”
女孩被撕碎了心,那一派写尽了悲伤与挫败感的苍白容色被泪水与汗水全面覆盖,她想要摇头,麻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她干张着口,无法呼吸,头颅僵硬的扭出一个角度,姿态极是怪异。
女孩的狼狈令明澜猝然敛了犀利的眸光,衣袖翻飞,展臂环上她的腰枝,将她困入怀中。
“如今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云汐,乖乖听话,进了宫好好伺候娘娘,我寻找时机讨你结个伴儿,一样疼你。”
明澜挑眉凝视怀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人儿,玩味的勾了手指,轻蹭着她的细腻脸颊。
顾云汐放下心头一悚,只听懂明澜说得什么“进宫”二字。
意识已然溃不成军。
此刻,明澜那张妖娆的白脸变成重重叠叠的好几幕虚影,每一幕都在邪肆的扬了唇角,向她挨近过来。
她只觉两只眼皮渐渐沉重,想要昏昏入睡的渴望,越来越是浓重……
心在呐喊:
不要……我不要再受他侵犯……谁来救救我……别靠近我……
遁的一声爆炸平地而起,车舆剧烈的颠簸一下,仿若直升霄汉。
顾云汐眼前一黑,人没了意识……
空旷的大道东西,四名黑衣人自丈高的树梢腾身跃至地面。各自右臂上的火弩,正燃着烈烈的焦烟。
相互看一眼,四人缓步接近被乌黑的马车残骸,容色冰寒的脸上持有足够的警惕。
刚刚,就是这四人袭击了明澜的马车。
他们随身所带的火弩虽只有半臂长短,其配套的金属弹丸,威力却为极罕见。
百丈内,将卵大的弹丸射向目标,一定的冲撞力便可引发弹丸内的硝石药粉,从而引发强大的爆破力。
方才那四人见明澜的马车进入射程,便抬弩对准目标前方的大道正中发起攻击。
这刻黑衣人脚踏片片火光,在一目狼藉之中止步。
冷眼扫过地上昏迷的明澜、马车夫与随行两缇骑,黑衣人中一个问:
“西厂厂公,不必借机解决了他?”
一人像是头目,垂眼摇头:
“主人若要这阉人的性命,便会命我等以火弩直攻他的马车。
他再不济,横竖也能牵制东厂番子一二。咱们当务之急非对付西厂,而是将这姑娘带回去。”
言罢,那人精光浮现的目光投向仰躺的顾云汐。
上前两步,那黑衣人俯身将她扛上肩头,对其余三人道:
“咱们快些回去,向主人复命!”
三人转身正欲离开,却见大道上柳树旁,一矮脚男子
面色惊恐的瞪着斗大的双眼,后背禁贴粗糙的树干,呆怔注视着来历不明的四人。
在他颤颤身形旁边是落地的扁担,前后箩筐里各色时令鲜蔬,散落了遍地。
四人并未对这矮脚的男子出手,而是飞腿疾驰,于沉寂的夜色深处,渐行渐远……
顾云汐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其间,她做的梦,接一个接一个,循环往复,有甜蜜也有悲伤。
她梦见了冷督主,梦见自己置身于提督里,他站在房中,手上是张烫金描彩的红帖。
他对她甚是激动的说:
“丫头,这便是婚帖。快些来,在上面提写你的名字。”
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光辉灼目,配上他有心而发的清素笑颜,极是好看。
烟雾缭绕,梦境变换。
她又见到了姐姐顾云瑶,容色悲悲的看她,脸上写尽了失望,神情戚戚的道:
“你终究还是选了他,弃了我……”
顾云汐哀婉的摇头,张口想要解释。嗓眼儿却好像被棉花塞住一般,拼劲了力气,始终未能喊出任何声音。
正着急着,眼前人影一晃,明澜立在她面前,对她徐徐伸出兰花手指,笑声阴柔奸险: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顾云汐惊恐后退,一脚蹬空,身子堕入无尽的幽暗世界……
艰难的撩动眼皮,睫毛颤颤,她缓缓打开一道眼缝。
强烈的光随即刺进眼帘,惹视野盲白一片。
眼皮,再度不受控的紧阖。
我还活着?
这是在哪儿?
顾云汐不知此刻的自己身在何方,只听到某处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人就在里边,劳烦医圣多多费心。”
男子低沉缓慢的声音,叫人辨不清其年纪。
医圣
顾云汐听得真切,内心一喜。
医圣,正是当初为自家督主治毒的医道妙手、宫里江太医的师傅啊!
继而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重重愠怒:
“老朽一世行医,悬壶济世。就算被强掳至此,也不会任你利用,做下伤天害理、夺人性命之事!”
陌生男子传出暗哑的笑声,接着道:
“医圣放心,此事非伤天害理。彼女命有劫数。如今这般,也算是助她脱离苦海。”
安静一刻,似乎老者态度决然,依旧不置可否,那陌生男子之声便阴寒了几度:
“您不为自己,也要为澹台家三代单传的孙儿想想吧。”
“你……”
医圣陡然扬声,音色已是愤怒至极。
半晌,他凉薄的叹气:
“好,我做!”
“嗯,这便好,请吧。”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顾云汐急忙装作尚未清醒,仰躺在床上,直挺挺的纹丝不动。
脚步止于床前,片刻寂静无声。
顾云汐心头正在发慌,便听到耳边医圣惊诧的呼声:
“啊?怎么是她?”
接着,有股奇异的香气灌入鼻腔,那幽凉的味道,像是檀香又似薄荷。
顾云汐头一歪,再度知觉全无……
是夜,弦月当空,清晖淡淡
如意岭方圆百里皆静的出奇。
树木草丛的暗影中,斑驳着一双双眼睛,如是正待时机、蓄势而动的猛兽,压制着许多嗜血的狂性。
山岭南北处,远远的来了大群人,汇聚在半山开阔的平地上。
黑压压的一片晃动的脑袋,每人手中所提兵刃,于冽冽的月色白光下,反射着烁烁的寒芒。
空气静止不动,好像河水霎时冰封,凛寒之中透出强烈的肃杀之气。
冷青堂匿身于岭上高处一簇灌木后,身旁是护他的近侍萧小慎。
不远处,石碑后藏有四番挡头白奇英的人。
冷青堂偷眼向下俯视,看那武林两大帮派的人数,足有千余人。
其间一粗衣长衫者疾步向前,对那身披玄氅之人拱手寒暄:
“水兄,别来无恙。”
“霍兄……”
玄氅之人回礼,刚要说些什么,突的面目一紧,似乎发现了什
么,目光凌厉的向岭上高处横扫过来。
就是这刻,冷青堂瞳眸大睁,手中清水流云剑直举擎空,在月光下斑驳出一道冷光。
登时,无数番卫自如意岭东西南北四方涌出,叫嚣之声高涨如洪,旋即将两大武林帮派困于平地当中。
厮杀在密林里激烈的展开。此次行动,冷青堂调出东厂四至八番卫队,对胜利显然势在必得。
置身于浓烈的血腥气息中,冷青堂紧紧注视密林间惨烈的厮杀,清瘦的白脸上平静无澜。
刀光剑影、染血的衣摆掠过黑萋萋的树杈。
陡然一转,他感觉背后恶风袭来,杀机重重。
冷青堂喊了声,“散”!
同时驾起轻功,举身腾空,足尖点着枝叶向后弓身反跃,便有几十点冷银的寒光紧贴他的鼻梁撕空掠过。
那面,萧小慎与十几番未挥舞兵刃,纷纷拦下尽数暗器,所幸周身未落伤痕。
千钧一发,真是好险!
萧小慎垂下绣春刀,宽阔的胸脯起伏振振,微喘时额头结出密汗。
冷青堂这刻双脚落地,愤然眯眸,抬首向着更高处放眼望去。
但见冷白的月光下站立一人,全身白衣,银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在月光下射出粼粼的幽光。
冷青堂向那人背上斜出的雕纹嵌宝的刀柄上轻瞄一眼,便是浅笑淡淡。
猝然纵身腾空,冷青堂仗轻功向白衣人挥剑直取,人未近身剑已竖直劈动。
一道剑气掠向白衣人,剑锋穿透沉甸甸的空气,带着一发不可挡的锐利。
白衣人急急向后退时,一树干后突然蹿出一人,横长枪直挡冷青堂的剑气。
“咔啦啦”的利响震撼了密林上空,使枪者与他的长枪竟被披靡的剑气生生劈为两半。
腥浊的液体喷得满地皆是。
紧接又一记断裂声后,那白衣人的面具竟被剑气生生震碎,残破的掉落下去,露出陆浅歌年轻绝俊的五官。
他微微蹙眉,一道细细的血线从额顶发际边缘流下来,淌过眉间,在一侧脸庞凝为灼红的点滴。
冷青堂纵身追至陆浅歌面前,不由分说举剑便砍。
陆浅歌灵巧侧步,闪过攻击后速然拉出背上的锯齿大刀,猛的砍向冷青堂左肩。
冷青堂仗剑去迎。
“嘎”的一声,电光石火,刺得两人俱是微微阖眼。
继而冷青堂长剑竖直,寒利利的向陆浅歌的大刀直刺过去。
陆浅歌惊然举眸,横刀去挡。
剑锋立时碰上刀面,铮鸣声起,陆浅歌只感到手腕发麻,步伐“噔噔噔”向后退了三步,才得以扎稳。
双眸漫出惊诧的光辉,陆浅歌感到,今日的冷青堂与那时在东厂外围树林里与之交手的他,实力大不一样
冷青堂紧紧看住陆浅歌于烁烁刀光的反射下,越发重紫的眼眸,肃然沉声问道:
“你非中原人?!”
陆浅歌默笑不答,反问:
“云汐何在?我以为,你会将她随时栓在身上,形影不离。”
冷青堂兀然心头隐动,随口说:
“她被西厂明澜抓去了……”
“什么?”
不出冷青堂所料,陆浅歌闻言立即寒了眉目,放远视线,眸光咄咄淬着滔天烈火,狠厉的咬牙:
“明澜……”
蓦地陆浅歌向如意岭下方疾驰,如有进犯者,他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干脆而狠辣。
身后十几人紧跟慢赶,口中喊着:
“公子,万刀堂与天下盟,我们还管不管?”
“那是你们的事!”
陆浅歌头也不回,厉声吵吵:
“别来问我,我赶时间”
冷青堂目送陆浅歌奔下岭去,白色翩翩的身影被黑夜吞噬,唇角轻舒,扯起一抹奸黠的弧度:
若非为着云汐,他冷青堂今儿个真会将陆浅歌这外邦人缉拿归案。
眼下他既现身在中原武林两帮深夜密会上,足以证明万刀堂与天下盟勾结番邦西夷之罪证,确是做实了。
左不过东、西两厂都是大羿的官衙,两提督私底下狠斗再多,都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如此,放这年轻气盛的小公子不用,又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