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州,山势险峻,大城甚少。
甚至运河网,也是大乾朝百年前才修到了这里,百姓多散居乡野,村庄星罗棋布,阡陌纵横,麦田成片。
一片翠绿的稻田前,阿瓦伯抱紧了孙子,有些惊恐地看着前方的蓝布衣黑脸汉子。 “大…大人,老汉的田就是这里。”
黑脸汉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稻田,只见田里爬满了蹦蹦跳跳的蝗蝻,正在沙沙啃着水稻。
黑脸汉子冷笑一声,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支骨笛,缓缓吹奏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嗡嗡嗡…
没过一会儿,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却是一片乌云般的硕大虎峰,花斑黑刺,个个都有成人拇指粗。 虎峰群呼啸而来,在黑脸汉子的指挥下落入麦田,连咬带吃,片刻就将蝗蝻一扫而空。
“就这样吧,银子先记上。”
黑脸汉子冷漠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阿瓦伯面带苦涩,弯腰送行。
怀里的孙子瞪大了眼睛,“阿爷,那虫师是彩云洞来的么?” “闭嘴!”
阿瓦伯突然色变厉喝,连忙死死捂着孙子嘴巴,紧张地左右乱看,见四下无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在滇州,彩云洞是个禁忌词。
彩云、彩云,不知道的人定会觉得是个好去处,但当地人往往会吓得心肝胆颤。
那里确实有彩云,笼罩方圆数百里,七彩斑斓煞是好看,但若普通人碰到了,不消片刻,便会皮烂骨酥,魂飞魄散。 因为彩云洞,有个邪祟禁地,
虿国。
而在滇州,除去僧道,百姓更多和三种人打交道,咒婆、鬼婆和虫师。
咒婆下咒玩儿蛊,鬼婆豢养小鬼,虫师驱使毒虫。
说起这些人,大多正邪难辨,九子鬼婆就是出自其中,品性可想而知。 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滇州本就地处南疆,钦天监势力微弱,山间乡野多毒虫鬼怪,百姓也只能求助于这些人。
如今蝗灾遍布中州,阿瓦伯儿子儿媳地里干活时死于吸血虫,只剩孙子相依为命,怕蝗灾祸害了庄稼饿死,才不得已欠钱求助虫师。
想到来年的艰难,阿瓦伯脸色变得更苦,拿起个小箩筐对孙子笑道:
“努娃,走,咱们得看着庄稼,别让其他地方的虫子跑来祸害。”
孙子高高兴兴接过小箩筐,
“噢,抓虫子喽…”
看着孙子高兴的身影,阿瓦伯嘴唇颤抖,仰天一口长叹。
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有村名偷偷送来的木钟、神牌,说那是人族圣器“神庭钟”,还有三位正神。
那村民一脸的兴奋,说这可不是那些鬼婆虫师祭祀的虫神,而是人族正神,听说其他地方诚心祈祷,都已经除了蝗灾。
会有用么?
阿瓦伯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都不过这道劫,怕是自己和孙子都活不了。
而另一边,黑脸汉子下山后,又飞快来到了一处密林中,只见那里另一名汉子正蹲在一个硕大的土坑前观察。
“怎么样?”
黑脸汉子紧张地问道。
“啧啧,这东西好像很一般啊…”
同伴满脸嫌弃。
黑脸汉子黑黑冷笑道:“你懂什么,上头大人说了,谁要是能把这东西的蛊养出来,立刻收入门下。”
土坑中,一只只蝗蝻凶狠地互相撕咬着,有些已经长出翅膀和红色的肚皮…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荒山之中一间野庙内隐约传来火光,木柴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爆裂,火堆上皮红肉亮的野羊正不断滴下油脂,在木炭上嗤嗤作响。
火堆前坐着的,正是张奎。
他御剑而行,穿云赶月,没想到速度那么快,片刻功夫就来到了滇州,而和其他人约定的时间,却是在两日后。
滇州镇国真人名叫楚彭山,家族世代居于此地,为人一向神秘,很少与其他镇国来往,再加上这里是虿国地盘,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而且不像其他地方,这里的钦天监官员全由其任命,未免节外生枝,张奎也没有进城,而是露宿野外。
张奎喝了口酒,斜眼瞥了一下那布满蛛网的石质神像。
那神像身着古怪官袍,身体是人形,脑袋上却长满复眼,还有一对大鳌牙。
早听说滇州淫祀众多,千百年来已成风潮,没想到刚来就碰到个破落户。
何为淫祀?
如果在前世,那就是不合礼制的祭祀,即使身前名声远播,未入朝廷正统,也属于淫祀。
而在这个世界,淫祀定义很简单。
阴鬼妖魂窃居神位,他们没有神异珠,无法修炼神道,民间男的多称“将军”,女的名唤“夫人”。
更可恶的是,这些东西既不能帮助信徒,反而利用恐惧威逼,动辄人祭,祸害一方。
身着官袍的虫妖?
张奎莫名想起“虿国”,以国相称,莫非那彩云洞中,还有国王和六部大臣不成?
就在这时,庙内阴暗处,忽然飘起淡淡黑烟,张奎只当没看见,眯着眼假寐。
他从刚才就发现这里不对,早已用气禁术封闭了全身气机,此刻如同常人一般。
啪塔、啪塔。
脚步声忽然响起,只见从拐角阴暗处,忽然出现了一对小小的黑色脚印,慢慢向着张奎身后走去。
张奎忽然叹了口气,随即看向雕像,眼中杀机毕露。
“没胆的杂种,拿个小鬼试探什么!”
吱吱!
神像身后,被火光照出的影子忽然膨胀,变成个硕大扭曲的蜘蛛模样。
而那小鬼也显出身形,却是个穿着破烂衣衫,皮肤惨白,双眼漆黑的少年,嘴巴怪异张开,露出参差不齐尖牙,朝着张奎直扑而去。
张奎没有回头,小鬼刚刚近身,就被一道金光化作黑烟消散。
滇州修士喜炼小鬼,这些孩童少年饱受折磨,早已化为厉鬼,没了后路,不如早日解脱。
而那深藏神像中的邪灵,也被张奎露出的气息惊到,猛然收缩往地下渗入,想要逃离。
“滚过来!”
既然已经诱出,张奎哪会让其逃脱,随手一招,气禁术发动,一团黑烟就在地上几个翻滚,跪在了他的面前。
“真人饶命!”
黑烟散去,露出一身穿朱袍的虚影,果真如那雕像所刻,下身人形,顶着个复眼大牙的脑袋。
这邪灵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长相可怕,但胆子却小得可怜。
张奎冷眼看去,
“你在哪儿修行,可是虿国?”
虫妖邪灵连忙点头,
“禀真人,小神原本在上洞修行,但后来身死,只能附在一山民身上,来此地建了庙修阴身…”
这虫妖邪灵却是吓得不轻,张奎身上磅礴剑气让他神魂如同被刀割剑刺,简直痛苦到了极点,对张奎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张奎却有些失望。
原来虿国却是个无底深渊,越往地下深处,等级越高,这明显只是个小妖,接触最多的,只是个辟谷境的上洞洞主,至于什么将军国王的,听说都住在地下黑暗深处。
张奎面无表情随手一道剑光,将邪灵彻底劈散,在看到这东西祭炼小鬼时,杀机就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他忽然眉头一皱,看向庙外,刚才有数股天劫境气息迅速闪过,往山下而去。
因为他封闭了气机,所以没被察觉,但却能感觉到他们。
其中有一股,非常熟悉…
是黄眉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