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这话,听起来周到,既感谢了年如絮的照顾,又说秦盛文年纪大没了分寸感。她是秦盛文自己证婚证来的外孙媳妇,即使不满也只能忍着。
但若再仔细分辨一下,这话就不只是表面上的意思了。
年如絮再怎么说,都是年家的十二小姐。名门里的大家闺秀跑来照顾别人家的长辈,以什么身份?
即使有着长辈的交情,她也不该这般殷勤。要再往前一步,就是有心破坏别人家庭,小三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她又是堂堂年家的小姐,年家能容许她做出这种败坏家门的事情?
如果浦隋玉是个普通人,也许会受到豪门欺压,忍气吞声。但她是浦隋玉,就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隋玉这是在敲打年如絮,不要太越界。
年如絮也是个聪明人,浦隋玉的话,哪里听不出来什么意思。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之前找浦隋玉谈话,站在了道德高点教训了隋玉一通,这会儿反被束手束脚。
年如絮挤着苍白的微笑,勉强自辩道:“浦小姐,你客气了。秦爷爷小时候照顾我,现在他病了,我只是略表心意。我也不是时时刻刻能照顾他,以后,只要还是靠浦小姐多费心照顾的。”
隋玉扯着唇笑了笑,低头,漫不经心的随手拍了拍裤子,再看向了老爷子。
她那些话的第二层意思,也是在对秦盛文说不满。
秦盛文忌讳她与霍衍的绯闻,可年如絮呢?您老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了?
隋玉清冷的眼注视着秦盛文,一侧唇角微微翘起,勾起嘲讽的笑意。
她敲打了年如絮,年如絮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她不能也不敢狡辩下去。但秦盛文既然打定主意,没有将年如絮与连舟凑成一对的意思,又为何接受人家“外孙媳妇”似的悉心照顾?
秦盛文在她那邪冷的笑意下,那一碗汤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即使他讨厌浦隋玉,可是年如絮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客,就算翻脸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翻。
老爷子将汤勺搁碗里头,对着年如絮道:“小絮,让你跑来跑去辛苦了。回去告诉老太爷,就说那金杯我很喜欢。等我身体好了,我亲自做个宝贝谢谢他。”
年如絮明白,老爷子这是让她体面的离开医院。
她眸光微微一黯,随后轻轻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连舟之后,走了。
隋玉淡漠的站着,看到了年如絮的落寞离场,看到了连舟的疏离以对。
年如絮的那一眼藏不住,仿佛一眼万年似的,连舟没有给她回应,隋玉却说不上高兴,反而觉得浑身难受。
年如絮走了,但她说过的话,留下的香水气味,那默默的眼神,好像化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体分子留在了这病房里。
随着她的呼吸,进入了她的肺,她的血管,勾起她脑中关于这一对青梅竹马的过往想象。
这一想,好像是她的存在,拆散了这对青梅竹马,让她觉得微微疼了起来。
她胜了吗?
没有。
年如絮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她如针芒在背,做了亏心事似的心虚难受。
想做第三者的,反而让她这个正妻生出了做第三者的感觉,呵……
隋玉想笑,笑不出来了。
她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除了暗恋过一回,就是以别人的身份在谈恋爱。
她也知道,以前的连舟游戏人间,交往时入情,分手时迅速抽离,接着下一个。但其实他对谁都不用心。
可隋玉自从知道了年如絮的存在,才知道,在他身边最长久的女人,不是只有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
他对年如絮的感情,她看不明白,不懂。
隋玉唯一知道的是,连舟对年如絮有承诺,他不会放下她的,尽管那一眼,他没有给任何回应。
此时,隋玉清晰得感觉到,她的心在难过。
她被秦家排斥,被连家排斥,她与连舟两个人之间,还多了一个人。
她只是想真真切切,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不需要有什么秦家、连家这样权势一方的豪门贵族,也不要有浦家这样跻身上流的新贵族,只想过得简单点儿,却原来……还是避免不了世俗。
隋玉垂着眼,眸光一点点的冷下去,心也在跟着往下沉。
却在坠入深渊时,忽然有了挣扎的力量。
她深深吸气。
连舟现在是她的丈夫,她有权捍卫自己的小家庭,她赶人赶得理直气壮,凭什么要心有愧疚?
隋玉傲然的抬起眼眸,看了眼连舟。
连舟看过来,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他只知道,不给年如絮任何眼神,就是对浦隋玉最好的维护。
他对她轻轻摇头,笑容无奈又宠溺。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哄着道:“辛苦你跑一趟,送来福临楼的糕点。我送你回去?”
隋玉站着没动,肩膀一甩,将他的手甩落。
连舟看了眼落空的手,看出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发脾气了。
病房里的气氛挺僵的,谁也没有说话。
隋玉直挺挺的站着。她此行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还“意外”的赶走了情敌,应该鸣金收兵了。
可她知道,还没有结束。
她对着老爷子宣战,老爷子是不会饶了她的。
果然,秦盛文开口,他将那汤碗拎起,再重重放回去,碗里的汤水泼洒在桌子上,水渍上可见油花,连被套上都溅到了。
秦盛文威吓的眼看过去:“浦隋玉,这汤凉了,我饭还没吃呢。”
“还有,这桌子,被套也脏了,该洗洗了。”
既然浦隋玉一口一个外孙媳妇,自己找上门来当“自己人”,就别怪他不客气。
连舟知道老爷子这是请走了年如絮,要对浦隋玉发威了。他皱眉劝道:“外公,隋玉——”
他刚开口,被老爷子打断。“我在对她说话,你没听见?”
连舟的眉心皱得更紧,不好再激怒老爷子,只好闭嘴。
隋玉扯了下嘴唇,瞧着那冷却的汤水已经凝结了白花花的油脂。她道:“我也还没吃呢,我陪您一块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