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时间不长,饭菜就上桌儿了。
吃饭的时候,看到红丽不愿下咽,谷玉兰问:“中午你们吃的啥呀?”
红丽说:“鸳鸯芝麻虾和雪衣豆沙,还有火锅儿。” 谷玉兰问:“是小倩花钱还是彩霞花钱?”
红丽说:“小倩。”
谷玉兰说:“这样不好。”
红丽说:“不好咋整?我又没钱。”
谷玉兰说:“今后跟他俩尽量少来往,最好不来往。” 红丽说:“妈,我就这两个朋友,若是不来往就再没有朋友了。”
谷玉兰说:“没朋友也比被朋友害了好。”
红丽说:“妈,他俩咋会害我呢?”
谷玉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总跟他俩在一起难免受影响。”
红丽说:“妈,我都多大了,好坏还能分不清?” 谷玉兰说:“这很难说。尤其参加工作以后,啥人都有,就更得多注意了。”
红丽说:“妈,你不提工作还好,一提我就闹心。小倩和彩霞参加工作都快半年了,就我,整天呆在家里,出去都没脸见人。”
谷玉兰说:“你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咋会……别着急,妈一有空儿就去找。”
红丽说:“妈,小倩又换个新手机,彩霞也有,他俩一天能通好几次电话,可方便了。”
谷玉兰说:“手机……等妈把欠债都还完了就攒钱给你买。” 红丽说:“妈,攒……那得几个月,这段时间我可咋过呀?”
谷玉兰看了看女儿,半晌才缓声说:“还跟以前一样过。”
红丽吐了吐舌头,怕再说下去会适得其反,只有压住心里对手机的渴望,将已经到嘴边儿的那些等不及的话都咽了回去。
周一,谷玉兰照常上班。
尽管苏士华已经跟谷玉兰说了人的“高低贵贱是不能用所从事的工作来度量和区分的”,还有“只要品格高尚,心地善良,无论那人的工作是什么都一样值得敬重”,谷玉兰每天早晨见到他时说的话也多了一两句,可明显还是敬而远之。 苏士华虽然也不多说什么,对谷玉兰却亲近了不少,尤其对欠谷玉兰人情这件事一直惦记着,想好了要尽早还回去。
十二月二十日是周六,刚刚去院外儿倒垃圾时谷玉兰看到居民组长正在挨家挨户收水费,因此听到有人敲院儿门便从屋里出来,没问是谁就打开了。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站在门前的不是组长,而是苏士华。
谷玉兰说:“苏博士,怎……怎么是你?”
很显然,苏士华的到来是她没想到的。苏士华说:“谷师傅,你好!天这么冷,不请我进去吗?”
谷玉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慢待了客人,闪开身子,说:“苏博士,请……快请进!”
苏士华看到,今天谷玉兰跟上班时穿的不同:上身是薄棉袄,棉袄外是深蓝地儿碎白花儿立领罩衫儿;下身是蓝黑裤子,脚上是自己做的棉拖鞋——看上去没有一件是新的,却干净利落。
关上院门,谷玉兰紧走几步,打开外屋门,把棉门帘子撩了起来。
两人刚进到屋里,就听里屋传出一声雌音,说:“咋这么快就……”
随着话音,红丽从里屋出来了,猛然见到同妈妈进来的还有一名男子,后边的话便打住了。
谷玉兰介绍说:“红丽,这是苏博士。”
红丽反应挺快,往北一闪,退到碗柜前,说:“苏博士,你请进!”
苏士华边点头边说:“谢谢!”进了里屋。
苏士华穿的跟每天差不多。黄大衣的领子虽然立着,在院门外站的时间也不长,脸和耳朵还是冻红了。
谷玉兰说:“苏博士,你……就只有请你坐在炕沿儿上了,也不知习惯不习惯?”
苏士华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炕上,连声说:“习惯习惯。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家里用的也是火炕。”
苏士华一进屋就把谷家全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印象有两个:一是洁净;二是并不富裕。
见苏士华还站着,谷玉兰说:“苏博士,你……你坐呀!今天冷,又赶这么远路,让你挨冻了。”
苏士华挨着西面的隔壁墙坐下,说:“我从家里一出来就上了出租车,到门口儿才下车,不冷。谷师傅,没想到你住这么远,每天都是骑自行车上班吗?”
谷玉兰说:“是。只有下大雪或下大雨的时候才坐车。”
苏士华说:“上两个双休日你天天都去帮我,离开的时候都大黑了,刚才坐车里我看到门前这段路不是很好,又没有路灯,你……回来的时候没摔着吧?”
谷玉兰说:“你来时走的是大道,我骑自行车一般走胡同儿,惯了,没摔。”
从谷家出门,可以通过两条路上到柏油大马路:
一条是走胡同儿,就是谷玉兰常走的那个。窄,不平,可是近;
一条是砂石路,先往南,再往西,比走胡同儿少说得绕远儿2000米,苏士华坐出租车走的就是这条。
刚刚谷玉兰对苏士华说:“没摔”也不是事实。因为天黑路滑,再加上又怕又急,她通过胡同儿时虽然推着自行车,却不但打了好几个趔趄,还摔掉过两次,曾经把自行车撇出2米多远。
苏士华说:“谷师傅,真是抱歉!就算没摔着,黑天走胡同儿也难免害怕。我没想到你住的这么偏,又这么远。若是早知道,是应该送你回来的。”
谷玉兰说:“不,不用,这条路……我熟。”
苏士华想:“就算熟,黑天走这样的路也还是会害怕,甚至有危险。看来,那几天谷师傅去帮我不仅仅是受累了,还担惊了。”
红丽本来是在写字桌儿前站着的,这时走过来,把倚墙放着的小炕桌儿拿起来放在离苏士华不远的炕上,之后又回到写字桌儿前,把扣在一块塑光板上的玻璃杯反过来,从暖水瓶里倒上水。
在往小炕桌儿上送的时候,因为玻璃杯太烫,她只好双手倒换着。苏士华忙伸手迎住,先说“谢谢”,后说“不渴”。
红丽红着脸,等回到写字桌儿前,这才看了看被烫痛的手。
谷玉兰说:“苏博士,家里没有茶,你……喝杯白开水,驱驱寒气吧!”
苏士华说:“谷师傅,你别客气,平时我也很少喝茶,白开水最好了。”
说完转过来,看着窗外,问:“这棵树是杏树吧?”
谷玉兰说:“是。”
苏士华说:“它长得不错,只可惜离房子有些近,不利于坐果。”
谷玉兰说:“是近了。”
苏士华转回脸,说:“如果在农村,家里种这样一棵树当然平常,在城里就难得一见了。尤其果实熟的时候,家里小孩子吃着树上的杏儿,那才叫高兴呢!哎,谷师傅,你女儿呢?她怎么没在家?幼儿园周六还不休息吗?”
谷玉兰先是一愣,随机便想明白是苏博士误会,以为她的女儿还小,因此指着红丽,说:“苏博士,这就是我女儿,叫谷红丽。”
苏士华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红丽好半天才缓过神儿,说:“谷师傅,我……我还以为你女儿只有几岁,所以才给她买了洋娃娃呢!没想到……都怪我,是我弄错了。”
今天的红丽两鬓各垂着一条小指粗的发辫儿,其余头发都向后散着。这是她吃完早饭以后闲着没事,坐在写字桌儿前,自己对着镜子用了足有半小时才编好的。身上的衣服是谷玉兰用乳白色晴纶线织的立领衫儿和劳动布背带裤。脚上是自家做的绣花棉拖鞋。整个人既干净利落,又朴实清秀。
谷玉兰说:“苏博士,这可不能怪你,是我没讲清楚。”
苏士华问:“谷师傅,你女儿……还在上学吧?”
谷玉兰说:“今年暑期已经中专毕业,不上学了。”
苏士华说:“不上学……上班了?”
谷玉兰说:“还没哟。”
苏士华问:“怎么,学校没分配工作吗?”
谷玉兰说:“从今年开始,学校的毕业生都自己择业,不负责分配了。”
苏士华问:“她学的是什么专业?”
谷玉兰说:“文秘。”
苏士华问:“学文秘找工作难吗?”
谷玉兰说:“难……有点儿难。”
红丽突然插话,说:“要不是我妈反对,其实我也早就上班了。”
苏士华笑了,问:“谷师傅,你不是怕女儿累着才不同意她出去工作吧?”
谷玉兰说:“不是。不让她去是因为眼下容易去的地方除了酒店就是娱乐场所,都不可心。”
苏士华问:“在酒店或者娱乐场所工作不好吗?”
谷玉兰说:“也不能说不好。只是那种地方都乱,红丽去不合适。”
苏士华暗暗点头,想:“酒店和娱乐场所人蛇混杂,灯红酒绿,女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确实容易走上歧途,谷师傅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因此问:“谷师傅,那你想让谷……是叫谷红丽吧?”
谷玉兰说:“你就叫她红丽吧!”
苏士华说:“那你想让红丽做什么呢?”
谷玉兰说:“只要是正经工作就行,脏点儿累点儿也不怕。”
话音刚落,红丽便抢着说:“我妈说实在找不到好的,就让我像她似的去当清洁工——我不去。”
苏士华问:“当清洁工不好吗?”
红丽说:“不好。”
苏士华问:“那你想干什么?”
红丽说:“只要不当清洁工,干什么都行。”
苏士华说:“你当清洁工确实不合适,趁着年轻,还是多学些东西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