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约是平安结起了作用, 原本昏睡的女子手指动了动, 睫毛颤了颤, 隐约有苏醒的迹象。
苏有福瞪圆了眼珠子, 一眨不眨。 眸子缓缓睁开,傅潇湘还有些迷糊, 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苏有福整张脸凑了上去, 颇为紧张的问:“湘湘,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潇湘一愣, 记忆回归的那刻,她撑起身子,惊惧的想要往后躲去, 对上苏有福红肿的眸子、担忧的神色时,才渐渐冷静下来, 哑着嗓子说:“没事了。”
“是哥哥救了我吗?”傅潇湘蹙了蹙眉,低声询问。
“嗯嗯。”苏有福点头,掰着手指头, “还有君师弟, 钟师弟。” 傅潇湘还想问什么,便见苏有福抽泣了一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哽咽的说:“湘湘,你真是吓死我了。我去找你的时候, 你昏迷不醒, 你哥哥还告诉我, 你受了重伤……呜呜呜。”
苏有福委屈的就差放声大哭了。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屋外的三人,傅月溪放下水壶,第一个冲了进去,钟应两人紧随其后。
便见傅潇湘垫着枕头,半靠着床栏,苏有福扑在她怀里,蹭了蹭脑袋,把自己头发都蹭乱了。
傅潇湘手指头绕过一束长发,轻声道:“福儿别哭了,再哭就丑了,你师兄会嫌弃的。” “师兄”指的便是皇甫旭月。
“丑就丑。”苏有福的声音闷闷传来,“他不要我的石榴花,我也不要他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傅潇湘想起了程沐,一阵厌恶,便赞同的附和:“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钟应三个“大猪蹄子”不由陷入了沉默。
傅月溪第一个缓过神来,决定当成没听见,站在床榻边对着妹妹嘘寒问暖。 傅潇湘抬头,露出有些憔悴的面容:“哥,你跟我说说当时的事吧。”
傅月溪有点儿心疼妹妹,下意识想要揉揉妹妹的额头,以示安慰,奈何兄妹俩中间隔了一个白嫩嫩的苏有福,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略过了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场景,重点讲述了钟应撞见虞素兄妹俩,以及君不意救人这两件事。
“你们救了我一命。”傅潇湘听完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感激的望着钟应两个,“谢谢。”
傅月溪忙道:“你放心,哥哥会好好答谢他们的。”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傅潇湘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和傅月溪相似的话,“日后只要我用的上我的地方,傅潇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应摆了摆手:“真不用。”
君不意沉思:“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圣女帮忙。”
“什么事?”傅潇湘疑惑。
“紫竹甘露,无花果,石灵水……”君不意一连念了十几样东西,目光澹澹,“还需要放什么?”
钟应几人听的一头雾水。
唯有傅潇湘一人露出讶异之色,因为君不意说的,正是她研制的果茶秘方,没想到君不意仅仅尝了一口,便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随后目光划过钟应时,露出了然之色。傅潇湘毫不藏私,直接将配方告诉君不意。
两人在三双迷茫的眼神下说了好一会儿,才各自露出满意的神色,停止了话题。
傅月溪见妹妹眉眼间有些疲倦,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才醒,身体还有些虚弱,好好休息。”
回首,傅月溪扬了扬唇角,客客气气的说,“钟道友,君道友,闲在这里有些无聊,不如我带你们四处瞧瞧吧?”
钟应正要答好,傅潇湘唤了一句:“哥!”
傅月溪疑惑。
傅潇湘打起精神来,缓缓开口:“我要见虞素。”
“见她做什么?”苏有福第一个反对,“别见那个坏人!”
傅月溪想到虞素,眸光冷了冷:“没必要见她,你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傅潇湘扫视一圈,神色沉静:“我有话要问她。”
傅潇湘坚持,傅月溪只能退让一步,吩咐人把虞素兄妹两个提过来。苏有福则抱住了傅潇湘的手臂,表示要跟湘湘站在同一战线,一起“抗敌”。
钟应两个原本想离开,但是傅潇湘说“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避开”,所以两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看戏。
问天宫的灵茶自然不差,在钟应心中却比不上君不意沏的茶,更比不上傅潇湘亲自制作的果茶。
因此,钟应轻啜了口后,便嫌弃的推到一边了。
很快,便有两个修士,将虞素两人提了上来。
因为剑塔崩塌,洞明剑仙重伤闭死关等事,傅月溪还没来得及处置两个背叛者,因此虞素两人除了修为被禁锢外,浑身上下只有钟应打出来的伤口。
虞叶低着头,目光死寂,一言不发。
虞素则倔强的抬着头,目光恨恨的盯着傅潇湘,张嘴便道:“你这贱人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傅潇湘眸光微颤,傅月溪恼怒,当场便想下“禁言咒”,让虞素闭嘴,却被傅潇湘拉住了。
“让她说。”傅潇湘声音依旧带着沙哑,“我有很多话要问她。”
“你还装什么好心?”虞素抬高音量,“傅潇湘,你就只会在人前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让所有人夸赞你这个中州圣女,实际上又虚伪又恶心……”
她的目光落在了傅潇湘颈项的瘀痕处,冷笑:“你现在成了残花败柳,看你还装什么清高……”
“掌嘴!”傅月溪开口。
一个修士上前,当即甩了虞素一巴掌。
“啪——”
虞素头一偏,身子向一边歪去,脸颊立刻肿了,唇角溢出了血。她刚刚说话太急,挨这一巴掌时,咬伤了舌头。
“圣子!”虞素捂着脸,神色转为哀凄,看上去楚楚可怜,然而眼中始终藏着几分怨毒,仿佛淬了毒的暗刃,“你就算把我舌头割了我也要说,傅潇湘就是个蛇蝎心肠,两面三刀的贱人!”
“继续!”傅月溪又道。
这一次,不等修士动手,傅潇湘便摇了摇头。
傅潇湘稳了稳心绪,这才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
“给我一个跟在你身边的机会,对着你像条狗一样摇头摆尾就是好?”虞素彻底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是你自己看不起我的!”
傅潇湘:“……”
“你觉得我无父无母,身份低贱卑微对不对?你觉得我无依无靠,如浮萍蓬草可欺对不对?你觉得我资质低下,只配当一辈子奴婢对不对?”虞素冷笑,“你凭什么这么作贱人?”
“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好,我心甘情愿的给你做陪衬,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几年!你是怎么对我的啊!”
“你总是对我淡淡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个眼神都是施舍,连个笑容都是为了在人前表现自己。”
“你发现我偷偷给圣子绣荷包,问我是不是喜欢圣子,我说是,只希望能看着圣子就好,不敢奢求。”
“然后了?”
“知道我的心意后,你每次见圣子都把我支开,就算是我跟圣子偶遇都要插一手,非要让圣子避着我才放心……”
“你对认识没多久的苏有福都能千好万好,亲自做糕点,亲自泡茶。因为她是福运之子,跟你名头相当!”
“我呢?就因为我命贱,我没有靠山,你便看不起我!”
“你这种恶心的人凭什么得到天下的赞颂?”
“凭什么是中州的圣女?”
傅潇湘听的脸色煞白。
傅月溪冷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分明是你自己心胸狭窄,自卑自贱,才会觉得别人的好都是施舍!”
苏有福听的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把怨念藏这么久,可以背地里如此揣测别人。被傅月溪的声音惊醒,苏有福气的胸口起伏,咬牙切齿:“你这种人配得到湘湘的好吗?”
虞素眼里只看得到傅月溪兄妹两个,根本不理会苏有福,声音尖利反驳:“她是你妹妹,所以她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拉下去!”傅月溪吩咐。
一个修士去拖虞素,虞素拼命挣扎,一句句诅咒不停蹦出嘴巴。
傅潇湘揉了揉太阳穴,颤抖的开口:“我虽然一出生就是圣女,可是我并非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只能拼命去学。我想成为长辈口中完美无瑕的圣女,可是有些事我真的做不到!”
“你从小心思就深,问你什么都不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有些人,一见如故,傅潇湘和苏有福便是如此。
有些人,理念不合,便是认识十几年也宛如陌生人,傅潇湘和虞素便是如此。
做不到亲如手足,她只能尽量做到最好罢了。
傅潇湘这两句话声音太小,没几个人听清楚了,但是因为她开口,乱糟糟的场面又安静下来。
她说:“我想过撮合你跟我哥哥的。”
“你说谎!”
傅潇湘扶额:“我问过哥哥,他对你并无感情,也无意找道侣,我……”
虞素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你到现在还要假惺惺?!”
“哥哥他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动情!”傅潇湘抬高音量,咬了咬下唇,强忍着情绪,“既无情,也无意,你苦苦追随只会伤到自己罢了,我一开始只是为你好而已。”
“胡说八道,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傅潇湘无力的闭上眸子:“你不懂!我们身体中虽然传承着仙人血脉,天资聪颖,但是,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强罢了,唯有真正觉醒血脉,才能压过那些天之骄子。然而血脉带来益处,便会有弊端。”
“洞明剑仙血脉自觉醒之后,双腿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
傅潇湘深深看了虞素一眼:“哥哥血脉觉醒之后,便断了情根……”
“这些事我本不该说的,可是。”傅潇湘苦笑一声,“今天让我任性一回吧。”
虞素所有神色僵在了脸上,似阴郁,似狠毒,似嫉恨……显得异常的狰狞。许久,她疯狂道:“你又想骗我,又想骗我!你这个贱人,连这种拙劣的谎言都编的出,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傅潇湘声音微弱:“哥,我要问的问完了,接下来的事,你做主吧。”
“拖她下去!”傅月溪再次命令,“按问天宫宫规处置,废去一身修为,关入极寒之狱。”
极寒狱中,便是死了也无法解脱,灵魂依旧要受冰寒之苦。
“不!”虞素挣扎。
那修士直接一巴掌将人打晕,提尸体一般提走了。
傅月溪的目光又落在虞叶身上,人非圣贤,他看虞叶的目光不自觉含了几分迁怒:“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虞叶恭敬磕了三个头,喏喏道:“虞叶无话可说!”
“拉下去!按宫规处置!”
虞叶没有挣扎,垂着头离开了。
“湘湘。”傅月溪回首,想要安慰什么,便看见傅潇湘捂住了脸,垂着头,颤抖起来,长发在肩头耸动,压抑后的抽泣声闷闷传来。
傅月溪顿住。
“哥哥,你们先出去吧。”
长袖下的手指捏紧,傅月溪默了默,转身离开。
钟应两个赶紧跟了上去,苏有福僵直坐着,完全不敢动,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
房门轻轻阖上,傅月溪领着两人在长廊上走着,一声不发。
气氛实在太沉闷了,钟应忍不住开口:“圣子,你没情根这件事算是问天宫的机密吧?”
“唤我名字便是。”傅月溪回首,“这的确是问天宫的机密。”
顿了顿,傅月溪又道:“也不算什么,就你们几个听到了而已,无碍的,只是要麻烦两位道友为我保密了。”
“好。”
“可以。”
傅月溪点了点头:“我信得过你们。”
又沉默了片刻,钟应道:“我们还要这么走到什么时候?”
君不意看出了钟应的不耐,在一边补充:“我们已经看过圣女了,便不打搅了。”
“嗯。”
钟应两人顺着原路离开,傅月溪看着回廊上一株娇嫩的牡丹,声音极轻:“我也许不是个好哥哥,这次的起因居然是因为我。”
“也许我该找个道侣了……”
如果真要找的话,苏家的福运之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
这个念头仅仅转过一瞬,就被他放弃。
“罢了。”傅月溪转身离开,衣带当风。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别人。
踏出问天宫后,钟应没了顾忌,跟君不意吐槽:“那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嘴巴也太毒了。傅潇湘居然能够完整的听完,脾气真是太好了。”
“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钟应根本不用思索,直接道:“在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估计就把她舌头割了!”他抬了抬下巴,一双桃花眼潋滟非常,神色又傲又锋利,“既然不会说人话,还要什么舌头?”
君不意莞尔。
钟应反问:“你呢?”
“我……”君不意沉吟。
还不等他回答,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金玉城毁坏严重,城中之人不足一成,众人极为忙碌,然而并不是没有心大,出来溜达的人。
可若是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让君不意如此重视。钟应察觉到君不意的变化,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只见街道尽头的旧墙边站着一湖蓝长袍的俊朗青年,那青年朝着钟应两人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宽袍广袖的玄衣人。
钟应数了数,一共有十六位玄衣人,穿者打扮相同,连同神色也相差无几。每一位都气息悠远,修为深厚,令人不敢小觑。
这般场景似乎有些眼熟……
俊朗青年在君不意面前停下,目光扫过君不意的面容后,露出微讶之色,随后垂首:“太子殿下,许久未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十六位玄衣人排成两排,同时朝着君不意行礼,整齐划一,干净利落:“参见殿下。”
钟应看到这一幕总算想起来了。
星辰台上,他第一次见到重明国的赤丹太子时,手持墨莲伞的小太子身后便跟着十六个玄衣人做护卫。
也就是说,包括俊朗青年在内,他们都是重明国的人。
既然是重明国的人,那就不是敌人,毕竟他们小太子还在钟应身边站着。
君不意拱手一礼:“不意见过少师。”
“幸好殿下还记得我,那废话不多说了。”俊朗青年收了笑容,“尊上召您回去。”
“回重明国?”钟应插了一句嘴。
俊朗青年见钟应穿着玉馨的校服,又和自家殿下颇为亲近的样子,便颇为友善的笑道:“对呀。”
“少师,裴夫子便在金玉城中,我需要请示夫子,才能离开。”君不意垂下眼帘,神色极为清淡。
“那不要紧,尊上已经打好招呼了。”
君不意:“……”
钟应看了眼俊朗青年,以及青年身后的玄衣十六卫,目光又落回君不意身上。他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时间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只能把问题扣到虞素身上。
定然是这女人让他倒胃口……
“既然你要回去了,那我先走了。”钟应转身就走,然而脚步却比平时慢了些。
才迈开脚步,衣袖便被揪住。
君不意侧眸,长发如鸦,眸如丹青,站在长街上时,仿佛一卷古画。
古画在钟应面前缓缓展开,其中的古意风韵,令钟应挪不开目光。
君不意用清而净的声音,问他:“重明国有很多瑰丽之处,你想不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