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厅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小丫鬟翠烟探头望向了厅内。
见李峻在厅内,翠烟侧身走过房门,来到李峻的面前。
“姑爷...”见屋中的人不少,翠烟有些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枫堂,是李家庄护卫队议事之所。除了护卫队的人员,庄中的其他人极少会来到这里,也不允许进入枫堂。
有时候,裴璎会跟随李峻到枫堂,黛菱与翠烟作为贴身丫鬟,也会跟着自家姑娘来这里。
除此之外,两个小丫鬟从不会擅自来枫堂。
见到翠烟,李峻有些意外,知道她定是有事,赶忙问道:“找我吗?有要紧的事吗?”
“是的,姑爷。” 翠烟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姑娘让婢子来的,姑娘请姑爷去一趟老夫人那儿。”
“我母亲那出了什么事?”
“外祖母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老夫人怎么了?”
一听翠烟说到李云氏,李峻与郭诵都紧张起来,其他人也都开口问询。 “不...不是,老夫人挺好,老夫人那什么事儿都没有。”小丫鬟见大家有些误会,赶忙解释。
李峻略想了想,大概猜出裴璎让他过去的原因。
无奈地笑了一下,李峻对郭诵道:“你们先商量一下去荥阳的人选,我过去一趟。”
“要不,我陪你一起吧?外祖母真的没事?”郭诵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陪我一起挨骂吗?那也不错,有你在,我还能被骂的轻些。”李峻说着便要拉住郭诵一起走。 听李峻如此说,郭诵也猜出了几分,赶忙摆手拒绝:“算了,算了,我还是跟江霸研究正事要紧,我可不去讨外祖母的骂。”
李府正园,老夫人李云氏的房间内。
身为儿媳的裴璎正挽着婆婆的手臂,轻声地宽慰:“娘,您别担心了,二郎不会有事的。再说,荥阳那有家中的叔叔护着,朝廷里还有个长沙王保着,二郎不会有事的。”
“唉...”
听裴璎如此说,李云氏长叹了一声,拍了拍裴璎的手背:“傻孩子,若真等事到临头,哪里会有人护你?保你呀?” “当年,大郎与他父亲也说是如此,他们是跟着天子的。孩子呀,那可是天子啊!多大的靠山呀!可后来呢?又能怎样?天子被请到了金墉城,大郎和他父亲还不是......”
李云氏的话没能继续下去,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裴璎知道些李家的事,见婆婆伤心流泪,自己也是鼻头一酸流出泪来。
此时,李峻恰好迈步进了正堂。
他刚欲进内室,却见屋中的婆媳二人正在抹着眼泪,便想停下脚步,在门外等上一会儿。
谁知,屋中的小丫鬟黛菱眼尖,一个抬眼便看到了外间的李峻。
“老夫人,姑娘,姑爷来了。”
随着黛菱的话音响起,李峻苦笑地走进了内室。
“哎呀,母亲,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唉...璎儿,是不是你惹了母亲呀?怎么如此不听话呀?家里惹谁都不能惹母亲,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
“还有你,你这个小丫头,杵在这也没个眼力见,定是你着惹了老夫人。”
一进屋,李峻就故作惊讶地询问着,并趁机对报信的丫鬟黛菱进行了打击报复。
“没...没有呀?姑...姑爷,黛菱没惹老夫人呀?”小丫鬟黛菱茫然无措地辩解,慌乱下的眼眶有些发红。
“净瞎说,黛菱,姑爷是说笑呢,别当真了。”裴璎没作任何分辩,她知道李峻不会真这样想。
“哼...”
李云氏抹了一把眼泪,板着脸望着李峻:“你别冤枉好人啦,就是你,就是你惹了我。”
此时,屋外正值寒冬,风雪不停。
李云氏见如此的天气下,儿子的额头处竟有汗水,便知儿子定是来的匆忙,心疼儿子的她不由地将气消了大半。
“峻儿,你老实跟娘说,你真的很想去那荥阳吗?”
虽说气消了大半,但李云氏的语气还是有着几分严厉。
“不想。”李峻坚定地摇了一下头。
然而,不等李云氏说话,李峻又开口道:“母亲,您也知道,叔父曾多次让孩儿入京,都被孩儿拒绝了。不为别的,孩儿只想留在家中侍奉母亲。”
听着李峻的话,李云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娘都知道,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母亲,这次儿子去荥阳,多少也是有些无奈。”李峻见母亲有了点笑容,赶忙进行辩解。
“为何如此说呀?”李云氏有些不解儿子的无奈。
“母亲,您已看过了叔父的信。想必母亲也能看出,这次让孩儿去荥阳是叔父的期望,也是长沙王的命令。”
“唉...娘知道。”李云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母亲,孩儿可以拒绝叔父,但不能拒绝王命。当今,长沙王的话如同圣旨,抗旨不遵的罪名,咱们李家承受不起。”
说到这,李峻跪坐在李云氏的身侧,握住了李云氏的手。
“可...可娘真的怕了,怕你会与你父亲、你兄长一样,被他们给......”
李云氏的声音哽咽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跪坐在一旁的裴璎赶忙替婆婆擦拭泪水,右手揉着婆婆的后心处。
重伤醒来后,李峻一直将李云氏当做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年事已高的老人过度忧伤。
见母亲再次流泪,李峻故作轻松地说道:“母亲,您放心,孩儿的聪慧比谁都要强百倍!他们斗不过我,谁也害不了我。”
见儿子如此不加掩饰地自夸,李云氏破涕而笑:“你瞧瞧,你瞧瞧,都成亲的人了,还像个长不大孩子。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也不怕新妇笑话。”
李云氏口中说着话,笑着望向了身边的裴璎。
“娘,二郎就是比别人聪慧,璎儿知道的。” 裴璎说着,自豪地晃了晃头,也是逗着老人开心。
“母亲,孩儿此次去荥阳,就是应付一下差事领个俸禄。孩儿管他什么王公大臣的,我都不放在眼里,谁也别想让我为他们拼命。”
“孩儿的命,那可金贵着呢!谁都不值得我为他们舍命。”
李峻说的是事实,也是想要老人宽心,但最后的一句话却让裴璎想起了那日平春城的事。
能说出“谁都不值得我为他们舍命”这句话,说明郎君是惜命的。
然而,为了自己,郎君宁愿丢刀舍命,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郎君心中那值得之人是璎儿,郎君认为比命更重要的人,也是璎儿呀!
一句话,让裴璎心绪翻涌,备受感动,眼泪不禁地夺眶而出。
“你这是怎么了?母亲都不哭了,你...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见裴璎泪流不止,李峻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还不是让你气的,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
这次,负责擦拭眼泪的人换成了李云氏。
不仅如此,一直视儿子为珍宝的李云氏,竟然一巴掌打在了李峻的头上。
“我...我哪儿气她了呀......”李峻无话应对。
女人,不好应付。
两个女人,两个婆媳和睦的女人,难上加难。
此时此刻,这是李峻的心中所想。
晚宴设在桑间小筑。
说到这桑间小筑这个名字,倒还有着一番插曲。
李峻之所以将其命名为桑间小筑,只因西园后山处多有桑树,也便故作风雅地起了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裴璎觉得甚是奇怪与不妥,她不知道极有文采的郎君为何要用“桑间”二字。
《礼记·乐记》有云:“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
《汉书·地理志下》更有记载:“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
桑间一词,在书志中多是指男女聚集,荒淫奢靡之所。
裴璎出身富户,长居闺阁,经史典籍还是读过不少,她知道桑间一词的含义。
然而,当裴璎向李峻提出异议时,李峻一脸茫然。
“若说是你我的幽会之所,也是不假,但不淫,也没有奢靡呀?”
“山上有桑叶,山下有房子,房中有你我,就这样。”
这就是李峻最终的解释。
他才不管什么这记那书的,没学过,不知道。一个休憩待客之所,没必要非得去引经据典的考究。
对此,裴璎也就笑着默认了。
“雅,大雅之风。”
这份评价,这份极高的赞誉,是李秀发自内心说出的。
李峻很赞同,也很高兴,人生难得一知己嘛!
只是,他对裴璎的那句“”武将,到底都是武将。”颇有微词:“小瞧人...”
今夜之所以设宴,是为了李秀的即将离开。
李秀在李家庄已经住了多日,若不是为了军粮一事,她还真的有些不舍离开。
筹集的粮草已经齐备,仅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口粮,也将在明日从李家庄中拉出,随后便会拔营启程。
因此,李秀又带了些南夷军回庄子,为明日的押运做准备。
虽说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裴璎与李秀倒也是姐妹情深。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两人对彼此性格的喜欢,也是她们相处融洽的重要原因。
司州与宁州两地山水相隔,路途遥远。
两姐妹知道,若想再能见面并不容易。此次一别,或许真得会再无相见之时了。
“妹妹,此番离别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姐姐听二郎说了,蜀中乱的要命,妹妹可别与人家拼命。二郎也说了,若有不妥,就让你赶紧回宁州。”
“姐姐放心,妹妹知道分寸的,倒是姐姐也要多保重身体。”
“嗯,我会的。”
“妹妹,姐姐在平阳,离你太远了。二郎会去荥阳,在京里也有些关系。若日后有什么难处,你就派人去找二郎,知道吗?”
“知...知道了,姐姐。”
小筑的卧房内,裴璎如同长姐般拉着李秀的手,一句句地叮嘱着,不时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此时,李秀全然没有了武将之风,如猫咪一般乖巧地倚靠在裴璎的身旁。
听着裴璎那关切的话,少女也是不知不觉中流出眼泪来。
长姐如母。
李秀没有姐妹,母亲也早早故去,家中除了父亲,仅有一名兄长。兄长李钊常年留在京都洛阳,兄妹二人已许久未见了。
如母般的亲情,李秀已经有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此刻,裴璎所显露出来的情意似长姐又似母亲,让常年居于军营中的少女倍感亲切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