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街上的,只剩下了四五个人,包括凌云在内,还有坐着的那个弥勒佛一般模样的县太爷。
张安国一直站在远处,没有跟随衙役们进行最后的冲锋,还有三个衙役,年纪实在太大,三人的牙齿加一起凑不齐一嘴整牙,脸上的皱纹比搓衣板上的道道还多,手里提着盘的溜光水滑的木棍,上面油垢锃亮照人,看着凌云一脚踢飞了十多名衙役,惊得张大了嘴,却没有几颗牙,里面空洞洞,瞪大了眼睛,也没有多大,只是从一条细缝变得粗了一些,变成了一条粗缝,双手吓得扔掉木棍撒腿便跑,逃走的姿势倒是看不出三人的老态龙钟。
“这群混账,没有一个能打的,真是废物!还好,安国你还在旁边,一定要保护好我。”县太爷本来以为稳操胜券,就算这凌云再如何凶恶彪悍,十几个衙役也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即使死了一两个,也能够将这江洋大盗制服并抓住,他已经开始幻想如何邀功请赏,朝廷将如何下诏褒奖,只是没想到风云突变,局势逆转只在那一瞬息。
张安国站在县太爷旁边,低声道:“老爷,你趁机快快逃走,以免这歹人来伤害你,我帮你殿后。”
听到此话,县太爷艰难地扶着椅子的把手想要起身,几次又重重地坐了回去,最初卡在椅子之中,只是肥肉挤进了椅子的缝隙,稍稍用力塞回肥肉,便可以从椅子中出来,后来摔倒之后,身体嵌在椅子之中,几乎肥肉塞满了椅子所有的缝隙,这样一来,两者结合的近乎整体,县太爷压根无法摆脱沉重的檀香木太师椅,只能大汗淋漓地瘫倒在椅子上,委屈道:“安国,我卡住了,你快来帮帮我。”
张安国本来背对着县太爷,连忙转过身来,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将那些挤进了缝隙的肥肉塞回去,反倒累的够呛,道:“老爷,我实在是帮不了这个忙啊。”这几下猛塞肥肉,倒是让县太爷痛得呲牙咧嘴,怪叫不止。
“罢了罢了,你快推着我这太师椅走,我可不想那个狂徒过来。”县太爷费劲地抬起太师椅,在地上摩擦挪动。
“县太爷,何必急着走呢,刚刚不是还要抱着我的马蹄挽留我吗?”为时已晚的是凌云已经走了过来,道。
“你,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可是御前钦点的进士,天下唯二的六品知县,今天是奉皇上的圣谕,来此清查要案,任何人阻拦,都可以先斩后奏,你现在胆敢碰我一下,你小心蹲大牢砍头!”县太爷吓得早已手足无措,连言语都有些混乱,只有一番套话大概因为背了太久,说了太多,而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天下知县多为八品,少数为七品,六品任知县可以说是十分罕见了,但并非没有,比如京城下辖六县,其中拱卫京师的南北两县因为位置扼要,任知县的品级皇帝御定为六品,从此成为惯例,全天下只有京师南北两县的知县为六品,县太爷陈世忠曾经也是其一,因为办事利索,颇有才能,皇帝赏识,特意命他来此任知县并兼理查案。
“哈哈哈,县太爷,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谁?我可是杀死前任知县王三城并且顶替上任的要犯,胆大妄为是我的本性,无恶不作是我的性格,你居然那蹲大牢砍头来吓唬我?哈哈哈,正好,我特别喜欢蹲大牢,对砍头这种活动也不排斥,这大好头颅就在这里,县太爷,你若是想要,不妨来试一试。”凌云伸出了脖子道。
“我,我不要,你快走开,离本官越远越好,快走开。”县太爷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凌云,连声道。
“按照本朝律法,县太爷作为一县的主管,看到了歹人却不抓,反而纵虎归山,该当何罪啊?”凌云笑着问道。
县太爷何尝不知道本朝有此律法,一旦看到了朝廷缉拿之人,放走不管的人,万一查到可以当成缉拿要犯的共犯问罪,这下他更加左右为难,若是张口让凌云走,无疑等于将他放走,那样的结果自然是自己成了他的共犯,要以同样的罪名问罪,可假如不让他走,这么凶狠彪悍的人物,一脚将十几个强壮的衙役踢飞,自己一个大肚便便的虚胖之人,怎么能够留住他,若是激怒了他,恐怕还要被活活宰杀,何其悲惨!
“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与我无关,我已经尝试抓你,是我没本事,抓不到而已。”这种无能的话万一传到了朝廷,陈世忠自知知县的位子是绝对保不住了,免职回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就算以损害朝廷尊严来治罪,投入大狱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没有人头落地的风险,不会被当成共犯,也不会激怒凌云,以免当场就被杀死。
“这里可是靖南县,你是靖南县的知县,我的身份你也已经知晓,我是个朝廷缉拿的要犯,逮捕我当然是你职责所在,你放任我在你眼前逃走,以后我再被抓住,这件事情讲出去,传到朝廷里,恐怕你这个乌纱帽戴不了多久了吧?”凌云从陈世忠的头上摘下了乌纱帽,吓得他脖子一缩,差点以为丢了脑袋,后颈出了一身冷汗。
“这顶乌纱帽真是漂亮,可惜了,戴在狗的头上,装得人模狗样,却从来不干人事。”凌云道。
“你怎么辱骂朝廷命官……”陈世忠怒道。
凌云飞起一脚,旁边门前的拴马石柱高约一丈,顿时被踢断成两截,这脚的力量惊人,可血肉能够将石头踢断,这腿是多么坚硬,更加令人吃惊,尤其是陈世忠,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眼睛瞪得有如铜铃。
“你别……别动我!安国救我!”陈世忠惊吓不已道。
张安国嘴唇蠕动,刚想开口求情,凌云抢先道:“张安国你这狗贼,今天我还没教训你呢,你敢说一句话,我就先杀了这狗官!”
“快闭嘴安国!”陈世忠知道这凶徒说得出做得出,连忙对张安国喝道。
张安国知道凌云的想法,假如自己当着陈世忠的面向凌云求情,他必然以为两人早已暗自来往,是一伙的,那凌云必定留不得陈世忠的命了,只能杀他灭口,现在只是吓唬他一下,最好自己闭上嘴,看着凌云如何作弄这位新知县,总不会有性命之忧。
“哈哈哈,县太爷,你学得很快啊,孺子可教,不愧是什么天下最二的六品知县!皇上没看错人。”凌云道。
“皇上圣德天子,当然不会看错人,不过,我不是天下最二的六品知县,是天下唯二的六品知县,意思是天下只有两个六品知县,我算是其中之一,你知道吗?”陈世忠语气显然平和了许多,甚至露出下官在上官面前的谦卑之感。
“对对,天下唯二,看我这人,向来不读书,所以没文化,不像县太爷,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不知道你这么有文化,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别人的东西动不得?”凌云问道。
陈世忠满脸不解,他心中想,这句话又不是古言,又不是俗语,哪里来的一句口语,被他拿来当做名言警句了,我哪里会听过这种话?于是,他摇了摇头。
“那你母亲也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凌云继续问道。
“这个,”迟疑了一下,陈世忠道,“不乱动别人东西,这是基本教养,我母亲当然教过我,但未必是这句原话。”
“那就好,那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今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凌云问道。
“今天,我们当然是来搜查案发现场,那个不是你……您顶替了王三城的位子了吗,然后他又失踪不见了,我们肯定要来搜查一下。”陈世忠见到凌云的脸色不太好,为了让他平缓情绪,说话越来越谦卑,已经有如晚辈对长辈的语气。
“搜查我不反对,你是官府的长官,是一县的主管,但是为什么这件小楼砸成了这个样子?”凌云一指那曾经住过一段时间,回忆中接近于完美的临街两层小楼,此刻外墙早已被砸烂了几个窟窿,大门更是早已被踹倒在地上,来往的脚印在黑色的门漆上分外分明,更别提房间之内一片狼藉,足可见衙役们之前翻箱倒柜的搜查,早已将房内翻个底朝天,所有物品随意扔在地上,不乏碎掉的碗盘杯碟,衣物更是随意践踏,床都一脚断掉塌了下去。
这一切让凌云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吼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有权力搜查,有什么权力将我的个人财物损毁成这个样子?”
“我赔你,我赔你,大……大侠,你别生气,多少钱我都赔给你!求你不要杀我!”陈世忠要不是无法从那太师椅中起身,早已打算跪下去了,终究还是忍住了下跪的欲望,口干舌燥地求饶道。
“多少钱你都赔给我?我就怕你赔不起!”凌云不屑道。。
陈世忠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凌云狮子大开口,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刚刚到靖南县就任,本来就没打算留任太久,所有的积蓄都留在了京城家眷那里,现在手头只有区区不足万两的银票,这点钱怕是这个江洋大盗不会满意。
“我是没多少钱,毕竟我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从来不贪污老百姓一粒米,所以当官多年,毫无积蓄……”陈世忠倒是把人前述廉那一套拿出来向凌云吹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