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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不顾徐氏依旧不赞同的脸色,只对着程铮认真道:“娘亲说的话虽是有道理, 但却也不能就这样一概而论——这勋贵的族学是针对全族的子弟, 只要是同一个祖宗,不管你是嫡长还是庶出, 是正房还是偏屋,俱是要到其中受十几年的教导的。而既然这选学生只是按照姓氏来,那么又如何能够保证学生的质量呢?”
程铮并不说话,便一时让徐氏和程曦都有些琢磨不透,程曦想了一想就又道:“所以曦儿便就认为,即使这学生大多皆是提笼架鸟斗鸡遛狗之辈,可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心思放在那上进路上的,也尽够了,便如曦儿所说, 这勋贵家的族学可顶得上那乡野间有名的私塾呢。而若是这知道上进的人是旁支出身的或是得不到家族助力的,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她的话使得那程铮和徐氏尽是皱眉, 只看着她不说话。
而此时程曦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见到程铮和徐氏这般的眼神便再是心中打鼓,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道:“这也不是不可能, 须知这勋贵之家便再是富贵, 可经历了这些年只怕手中剩下的资源只怕也是有限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只能顾得上嫡子!因此这些庶出旁支的人便再是有上进之心,族里能提供一个学堂便不错了, 再多却是不能了。可人心岂会因此而有所收敛?不, 野心只会随着年纪和能力而增长。若是没有学那些知识, 或许他们只会想要求得一家温饱便尽够了,可若是学了那‘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的书本,这一家的温饱便就盛不下他们的野望了。因此在曦儿看来这学堂里教授的东西竟不是登天梯,而是将他们悬在半空中的那根勒着脖子的绳子!”
顿时就让程铮和徐氏说不出话了,两人对望一眼,眼中皆是惊诧,程铮更是摸到椅子边上跌坐下来,只一脸的思索状,竟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在心中思量起来。
不是怪他惊讶,实在是程曦的话冲击力太大,都说‘人无学,则不明理。’可程曦今日这话,却是给这‘学’下了一个新定义——
学习是为了满足人上进的野心! 只这话虽着实让程铮吃惊,但细细想来又如何不是如此?这天下的读书人为何要读四书五经,为何要做八股文章?真的是因为这孔圣人之言为天下至理吗?
不,只怕不尽然。这孔子之言便再是金科玉律,可更多的人会臣服在四书五经之下只是因为这四书五经是皇帝钦定的通天梯!只有学了那四书五经会做那八股文章,他们才入的了官场掌控的了权利,才住的了黄金屋亲近的了颜如玉!
因此这学堂里教的知识,竟不止是让人读书明理,更是给人的野心插上一对翱翔的翅膀,让他们能够直冲九霄!
从这个方向想来,若真是有那等渴望着上进的旁支子弟,在读了书之后只怕更是会将那世俗名利之心更加长到十二分——此时若是他们能够求得一个功名那便也罢了,若是不能,只怕他们所学的那些东西就会成为反噬他们的蛊虫,将他们的野心咬出血咬成渣!
想到这里,程铮便就豁然抬头去看程曦,那眼神中尽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只这不可置信也不过是瞬息而已,这短短的一瞬间过去,那程铮就重新皱起了眉头:“可即使是这样……这样的人孤能信任吗?这因着自己的野心便背弃了家族,焉知日后不会因为野心而背弃孤?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如何用得?”
“爹爹的这个想法是有可能的,”程曦就笑道:“可这话却太过绝对了。”
“如何就绝对了?”程铮只不解的去看她:“难道他们这般的行为还有的解释?或是说孤和那勋贵还有和解的可能?”
“都没有。”程曦很诚实的摇摇头,只选择了后一个问题回答道:“这勋贵站在三皇子的身后,爹爹不碾死他们曦儿都觉得说不过去,只是爹爹,要对付那勋贵难道是要将他们家所有的人尽一网打尽吗?”
“这——”程铮就想了一想,只不说话。 “却是不太可能呢。”程曦见他这样就自顾自的说道:“便如那贾家,他家已是日薄西山之相了吧?可却依旧是根深叶茂得很,不但这京城之中有十几房的族人,便是那金陵也有十几房,如果要一网打尽,只怕这大狱里都住不下呢。”
顿时说的程铮就是一阵大笑,只不等他笑过这场,程曦便又道:“且这京中的勋贵有多少家?每家多少户人?在京城外又有多少的亲属?这样乌丫丫的将人尽数拿了,那可得天下皆惊了吧?”
程铮一想那场景,不由的竟是收了笑,只整肃了心情细细一想,这才摇摇头道:“是极是极,孤竟是没有想到这点——如此看来将那公候府邸之中的人尽数拿了便是,别的人且随他们去吧,不过便是些散兵游勇,成不了大事儿。”
“正是这样。”程曦便拍手一笑:“因此爹爹说他们背弃家族却也不尽其然,这事儿瞧着不过便是那嫡支旁系的人换个屋子住罢了。且便是嫡支没落分家突起又如何?世间之事风水流转的多着呢。因此爹爹这并不是让他们背弃家族,只是慧眼识英才,让那有能之人盖过庸碌之辈而已——这加官进爵之事,可不得有能者居之?”
程铮:“……” 他便就目瞪口呆了一回儿,只看着程曦不解道:“虽你这话好似有道理,但怎么孤听着却像是无赖之语呢?”
“无不无赖的只在理便好。”程曦就笑道:“那些勋贵人家当年是因为跟着□□起事而位极人臣,今日他们的当家人为了能够延续祖先的辉煌而跟在三叔身后,因此看来这种种举动并非是什么钟君爱主报效国家,不过为名利前程耳。这般说来,不但爹爹无需多担忧些什么,便是天下人也没法因这事儿来指责谁。”
程铮就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你说的极是,只是孤——”
程曦便打断他的话:“只是爹爹依旧放不下心,觉得自己和那勋贵之家定是不死不休——可是这般?”
程铮听了,便再一点头:“难道不是。”
“是,只确是有这个可能罢了。”程曦就笑盈盈:“因此爹却为何不能稍稍让自己的想法退一步?”
“退?”程铮只觉得更加难以理解一些:“如何退?”
“不灭族,只抄家。不波及亲友,只拿那核心的人。”程曦就正经了神色:“如此爹爹可能做到?”
就说得程铮愈发的沉思起来。
过得一会儿,那程铮便就正经了神色,只道:“你说的很是。”
说着,不等程曦再说些什么,他已是兀自道:“这勋贵之家虽是和孤作对,但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因此真要说深仇大恨却是轮不上的,不但论不上,甚至于若单纯只是说眼下这事儿,待到孤继位之后,还得对他们恩威并施才是。”
“正是这般!”程曦就拍手一笑,道:“爹爹如今终于是将这个弯儿转过来了,您之前的担心不过在于自己和那勋贵现在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了,若是有那一日……却不知这些跟随爹爹的人该如何选择——曦儿说的可是?”
见程铮点头,她便就继续道:“可爹爹却忘了一点,那便是无论他们走上哪条路都是为了名利,因此若是爹爹您成了那名利本身,那又有什么两条路一条路的区别呢?最后他们只会也只能跪在您的脚下。”
程铮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人,要一个人成为名利本身?那便只有……那个位置了。
程铮想到这里,面上神色便就更加严肃了些,只听得程曦就继续道:“若是到了那天,便没有什么背弃不背弃的说法了,因为不但爹爹您看中的人,只怕那些此时看不中您的人也巴望着您的目光,所以便说是要背弃,他们又能有哪里去背弃呢?”
程铮就皱眉:“你说的终究是等到……但若是在此之前孤便就马失前蹄了呢?”
“却不会。”程曦的话语很是笃定:“若是跟着爹爹,他们有可能会有出头那一日,但是走三叔的路子,和他们今日这般跟在嫡支的身后唯唯诺诺又有什么区别?只怕他们到死也看不到自己出头的那日!因此爹爹您之于那些人,可是伯乐呢。”
这话使得程铮越发不知说什么是好。
而程曦睨他一眼,就继续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名利,那庶出旁支的子弟另寻了一条出路又何谈背弃家族?既然大家依旧只是为了那名利,那又怎么会放着那眼前的希望不要,只又回到原来那般碌碌无为的日子?因此无论爹爹想的是哪个‘背弃’,都是庸人自扰,大可不必。”
程铮就听得越发的目瞪口呆,只将这话在心中来回的磋磨,恍然觉得哪里都不对,但若要具体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便就看着程曦,眼睛对着眼睛的瞅了一阵,这才沉声道:“罢罢罢,你的意思孤是明白了,只说你已经确定将目光放在了这勋贵家的旁支子弟的身上了吧?”
只不想不等程曦点头,那徐氏便是一声惊呼:“不可!殿下不可啊!这事儿——”
“罢了!”程铮就皱了眉,只对徐氏道:“这样的大事儿孤自然不会只听曦儿一人所言便断然决断,孤自会问问徐大人和舅舅们的意见。”
徐氏就张张口,却是说不出什么了。
“这般也好。”程曦就笑道:“这般的大事儿,可不得多商议商议才好迈步吗?”
独家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