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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虽说是商议,但这事儿究竟如何发展又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程曦和徐氏却是不知道的了——不但程铮没有再在这母女两面前提及后续的事件, 贾敏的到来也使得程曦只在一瞬间便转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全落在宫中那小选的身上了。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此时距离林家请章太医上门过去也有将近两月了,而这章太医果真是杏林妙手, 贾敏那样重的病到了他手中也不过是几服方子的事儿,虽因贾敏终究是伤了元气而不得不在病床上将养,但其实用药不过月余便能下床走动了。 只虽能走动了,但林海真心疼她,就不许她在劳心伤神。不但继续将管家的事宜担在林业的身上,甚至贾敏的身边也多了几个嬷嬷,她们也不做别的,只看着贾母不许她出了院子的垂花门,
因此这大半个月来贾敏虽是能起床了, 但也不过是在早晚凉爽无风的时候在院子里走走罢了,便是那膳食, 也是林海陪着她在床上用的。
可这神仙般的日子却是过不久的,待到这六月的骄阳将青瓦的屋顶晒出洇浮的光晕时,林海便是再担忧再不舍, 贾敏也不得不撑着身子出门了——
再不到太子府上去通个信儿, 这小选……可就要开始了。
虽不知这元春究竟是奔着哪位皇子去的, 但贾敏思来想去,却觉得无论元春的目标是谁, 先把人涮下来才是正经! 于是这日, 徐氏便接到了林府呈递上来的拜贴。
程曦过了年便就正式启蒙了, 每日清晨都要到夫子那里去学些诗书,待得大了还有琴棋书画等物儿等着她呢,因而这帖子便是徐氏一人接下的,只一翻便就困惑道:“林家的贴儿?他家却这时候送贴儿来作甚?”
递帖子进来的是倚画,闻言就曲曲膝盖一福身子:“娘娘忘记了?那林贾氏是殿下送去的太医救回来的,如今大安了可不得到娘娘面前来谢恩?虽则林大人已是谢过一回儿了,但这贾史氏亲自来谢了才显得林家心诚呢。”
徐氏顿时恍然,只依旧皱眉:“他家夫人听说可是大不好,怎么这么快便就能起身了?别是强撑的罢?”
这点倚画又如何知道?便就品度着徐氏意思小心道:“许是章太医的医术好?娘娘,这般的事儿婢子也只能瞎蒙了。只他家总不敢过了病气给娘娘罢?” 便就说得徐氏一笑,点头道:“那人呢?块请进来吧……对了,她既是大病初愈,便就派软轿去迎迎。”
倚画笑应了一声:“娘娘果真是心善的,这般那林夫人可真真得来跪谢娘娘呢。”
徐氏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就低头依旧看那手里的账册。
只倚画虽说完了奉承话儿,却依旧并不下去。她在原地踟蹰了一下:“娘娘,奴婢却还有一件事要讨您的示下——这林夫人来的事儿……可要通知郡主吗?”
徐氏翻着账册的手就是一顿,只不解的偏头看了眼倚画,眉眼微颦:“通知郡主?” 倚画笑道:“可不是吗,这林大人林夫人郡主哪天嘴里不念叨几回?今儿可算是来了一位,便让郡主见见,也算了了她的心愿了。”
徐氏就不说话了,只将目光平平移向那账册,且面无表情的睨了一阵子,这才道:“不急,郡主如今正上课呢。须知这学习便如逆水行舟,断不可有些许的中断的。总归她午时便要过来请安的,留那林夫人用一顿饭便是,如此也是显得和林家亲近的意思。”
倚画只一想,就笑着附和:“果然还是娘娘的主意好,奴婢这便下去吩咐小厨房,便按江南的风味整治一桌出来如何?”
“却不用,”徐氏就偏头思索了一下:“我恍惚记得这林夫人也是京城人士?那这般说来,相比江南或许还是这京城的口味更适宜些。……便按照素日里的习惯便好,只盛重些吧,免得慢待了贵客。”
倚画就再应了一声,又在徐氏的脸上巡梭了一会儿,见徐氏再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试探道:“那奴婢便就这般传话去了?” “且去吧。”徐氏只将目光放回那账册上:“记得等到郡主下了学才可以告诉她这个消息。”
听到徐氏这般再三叮嘱,倚画自是不会违逆了她的意思,就答应了一声,只挑帘子出去了。
这徐氏又看了会儿账册,只将那成衣铺上个季度的收成单独放在一边,就听说人迎进来了,便在园子里的花厅处。
她并不着急,只让人端了碗解暑的绿豆汤来,慢慢的啜饮了,这才起身往园子里去了。
这园子里的花厅却是建在水池边的,四面都是格扇窗,此时天气炎热,那窗户便尽数打开了,整个屋子便如同一座亭子般敞亮亮的,湖面上带着水汽的风一吹,极是凉爽。
而这般也使得屋内人的视线不受丝毫的遮挡,因此徐氏才带着一行从人逶迤进了园子,贾敏便就放下茶碗,只起身叩拜下去。
徐氏远远的也是见着贾敏的动作的,脚下不由一滞,便就加快了几分脚步,只迎过去道:“这却是怎么说的?林夫人快快请起。”
贾敏却并不起身,依旧叩了三个头,这才低声道:“于公,您是太子妃,臣妇便是三拜九叩也嫌那礼轻了,于私,您救了臣妇的命,臣妇便是点上千百的长明灯也是不够偿还您的恩情的。因此于公于私,臣妇都得将这几个头叩完了才好和您说话呢。”
那徐氏不由微微一愕,待得回神便就亲自来搀贾敏的手:“若说于公于私,那我亲自动手你却于公于私皆不可以辞呢。”
贾敏却不过徐氏,便就低着头被徐氏从地上拽起来,徐氏也借着这距离姿势只在贾敏的面上身上一照。
就笑叹道:“果真是个美人儿,怪道东阳日日念叨,我瞧着你这模样,也是爱得不行。”
登时说的那贾敏就是一愣,只想不起自己是何时何地见过这东阳郡主的,只她的愣神不过是一会子,便将那头更低了一低:“臣妇却没见过东阳郡主呢,想必东阳郡主若真是见了臣妇便就不会念叨了,在娘娘身边臣妇的蒲柳之姿便如那烛火之于日月呢。”
徐氏只笑着挽着贾敏的手就往那上座走去,嘴里也不停:“只怕见了你便更要念叨了,你却别谦虚了,你若再谦虚,我却不好问你素日里是如何保养的了。”
这敏本便素习娇弱,因着这场大病,人便越发的有弱柳扶风之态,又兼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太阳,肤色越发莹白,犹如玉雕。她身上又是一件彤色的褙子,下系白绫裙,艳丽中却偏偏有几分风流体态,这莲步轻移间便似那洛神凌波而来。
便就看得徐氏是又妒又爱,只拉着贾敏便要和自己一处坐下。
可贾敏却是个知道轻重的,见徐氏这般便就推辞不让,便是徐氏再三的劝解,也只肯在徐氏的下首落座。
如此徐氏虽是面上不满,但心中却是更加怜爱三分,就让人上茶上果子,又一面问贾敏身子如何,可有那不适之处,药可够用。
便问得贾敏又要起身道谢,只却叫徐氏指使着倚画摁住了。
徐氏就笑道:“我不过关心你几句,你这般却叫我不知如何关心是好了,你总是大病初愈的,再这般跪下去,可不得伤了身子?”
“哪里便那么弱了?”贾敏只陪笑道:“臣妇的命是娘娘赐下的,便是叩再多的头也是不够的。”
徐氏只笑着吃茶,闻言就道:“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便常常来我这里坐坐便是,我瞧着你可是爱得很呢。”
就说得那贾敏只有些不敢接话,直在心里嘀咕徐氏这般的热情是哪里来的?
而徐氏在这一语之后却是不再多言了,只劝贾敏用些东西,旁的却是一句出格的话也无。
这般却是使得那贾敏更加的惊疑不定,只摸不准这徐氏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因而那元春之事在舌尖上滚了几滚也终究吐不出口。
如此这时间便就慢慢的磨过去,日头一点点升高,光线变得澄白,这湖面上吹来的水汽也带着一点潮热了。
贾敏本就是大病初愈,再加上这一上午的精神高度紧张,此时便不免有些困倦,又见水面涟漪间的点点金光摇摆不定,不免就晃得有些头晕。
可到底要坚持住的,便就将手紧紧的拽住,只用那尖利的指甲去掐自己的手心,激痛之下人顿时清醒三分,只一斜眼就看到那园子门口竟是远远的又进来一群人。
她知道这太子府上也是有些姬妾的,只这园子现在既然已经被太子妃拿来待客了,那后院的女人定不会一无所知才是,因此再看到此时有队伍敢进这园子,不免就升起三分警惕,只唯恐自己搅进这太子的后院里的事儿中去。
只贾敏的心才是提起来,便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这些一路进来的从人们虽是低着头疾步而行,但若是细看,那低下的头颅却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领头的女孩子身量还不足他们的腰身,因此少不得躬身弯腰的细细护持着,只唯恐那疾步而行的女孩儿在这青石的小径上跌了。
再看那女孩儿,瞧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是高昂着脖颈很有一番气势。她一身月白的小袄搭配着大红的石榴裙,腰间一挂青色的荷包,除此之外一样坠饰也无,只虽是衣饰简约,却又越发的显得那大红的石榴裙如一团夺目的火焰,只将人的心都要点燃了。
只需这么一眼,贾敏便知道,这个女孩儿,定然就是东阳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