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现在林海是孤身一人出门在外的,又还在宣称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中……甄家不说送些药材应景, 也不至于送些这些不得林海之心的蠢物吧?
且这明显也不是对方付不起那些名家字画的身价啊?只说将甄家送来的那些金银职务折合折合, 不说买个唐伯虎什么的, 换一幅当世大家的佳作给林海收着当传家宝也是没有问题的啊?
钱都花出去了,却偏偏花得不得对方的心意……这钱花得是冤枉不冤枉啊? 而且林海并不认为甄家真的就傻到了会花费如此冤枉钱的地步,就对着这份礼单子再细细的研究了一回。
然后林海就又笑了。
气笑的。
他可算是明白甄家送这么一份自己聚堆看不上眼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了。
因为这东西看着是给自己的, 但最后却绝对落不到自己的手里——他林海在甄家的眼中,想来也不过就是个过把手的! ——甄家要的是林海能再转身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至于收礼人嘛……那些个主管着金陵牢狱之事的官员们, 上下一条龙的送也是足够的。
说不得林海还能赚些中介费呢?
林海:“……”
他笑得都要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齿了, 可也算是很更深入的明白了,为什么甄家和贾家能做老亲,以及为什么就在旁的勋贵家多少都还能苟延残喘的时候, 他们两家却是已经快到穷途末路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当家主事的人,脑子有坑! 就这么说吧,甄家出这份礼写这张贴, 多半不仅仅是为了缓和和林海之间的关系, 而更是为了能在缓和之后亲自说动林海去问问那些关在牢里的货儿能不能放出来?
甚至于连打点的费用他们也帮林海付了,林海左不过就是去跑一跑露露脸, 从贾家那里算来两家可是亲戚!难道做亲戚的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还真就不能给!
依旧是因为林海是林家的独子,数代单传,还暂时后继无人的那种‘独’!在后续可见的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四十年的里, 他很可能都是林家唯一的那根顶梁柱, 尤其是他高中探花更是刷新了林家几代人的前途上限, 现在还没给林海带来切实的利益呢,就要因为甄家而夭折了?
……说真的,甄家这哪里是把自己当林海的亲戚啊,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林海的亲爹了吧?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 不!
至于这些打点之后还似乎小有结余的钱财?
林家祖上也是跟着太祖开国的勋贵,后代子孙没听说有谁无能到败家——不然就他家尽是独子看来,他家也没可能延续到现在啊?那么,在数代单传完全没有分家别产的可能之下,再加上一代代的继承人就算无能也能守成的情况下……林家的积累还能少了去?
就至于缺成家送上来的这点买路财了?
别太看不起人了! 林海简直都想摸摸甄家家主的脑子了:这种以为只要自己把门票钱给了,林海就一定送上门去挨抽甚至于可能因为这顿‘抽’而‘半身不遂’的自信,应该是傻子才会有的吧?
毕竟现在主要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来,‘沉默’中的金陵是一定会有一场爆发的,也只有这场爆发使得那些在科举一案中都还能藏身的人暴露出来,那金陵的事儿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而在这种‘解决’发生之前,林海也一定不会叫程铮一系被牵涉进去:谁第一个点燃火炬的,谁就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那个——被‘火’烧死的。
若是林海没有参与此事,那无论是闹事儿的事儿还是科举的事儿都委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要是林海参与了——即使他只是去捞自己大牢里的侄儿——那他十有八九也会成为那只杀给猴子看的鸡!
乃至于他背后的程铮,都会因此成为落架的凤凰。
林海:“……”
如此,‘亲戚’自然是没得做了。
且林海也并不愿就认下甄家这么一门亲戚了,当下就极其爽快的叮嘱自家来回话的下人:自己都病成这模样了,那里好见人?你却帮你家老爷去好好招待客人罢……对啦,这甄家还是从贾家那里算过来的关系,贾家的珠少爷也正是病得七倒八歪的时候,甄家重情,看不得病中的亲戚孤苦,你且给人指下去贾家老宅的路,别叫人家有心无处使。
登时就把那前来回话的下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看自家身材奕奕荣光满面的主人家是怎么回不过神来。
只好在能叫林海特意带着出远门的人,都不是蠢人,待得那番‘和事实严重不符’带来的惊吓过去了,这人也就明白林海为何要如此不符‘事实’了。
当下就利落的出去了,且他虽不能像林海那样直接到就差叫甄家人滚了,但也滴水不漏的拦截住了甄家人所有的想要面见林海的话语——连代为传达什么也应得敷衍,叫人一看就知道没有两分真心。
可那待客的茶水点心却是上得‘热情似火’,这时节柿子已经下市了,但去年做的,挂了霜的柿饼却正是好时候……来来来,茶水管够,柿饼管饱,撑着了算我的!
——林海的不要脸是这两年中得了程铮面对面传达机宜的,这下人的不要脸又是林海言传身教出来的,可怜远在金陵的甄家人哪里见过这架势,当即就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又可怜那林家下人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有心为自家老爷回旋一二,竟是把那句最关键的,关于‘探望’贾家少爷的话给隐瞒下了。
所以最后灌了一肚子茶水又很吃了点心的甄家人,直到出来门,那脑子里装的东西都和肚子里塞的东西一样糊涂。
……
也所以,再隔了几日,甄家直接请林海上自家门什么的,也就不奇怪了。
不,至少不知道自家下人为自己自‘圆了场’的林海本人,还是很想不通的:“这甄家,怎么就和那浆糊似的?”
沾上了就抹不去?
而传话的下人也依旧是那一个,只他也不知是不是因明白了自己的好心办坏事了,于是越发的将嘴巴闭紧了,只如那河蚌一样撬都撬不开。
不过林海也没想着要这下人来回答自己的话就是了。
他就又自己想了一回,然后笑了:“罢罢罢,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甄家想要什么……”
那我就偏偏不给他们什么。
不但不给,还要先装作有意的凑上去,等他们要看到希望了再狠狠把希望打掉!
林海可没有什么圣人‘以德报怨’的心性,这甄家两次三番的蹬鼻子上脸他也烦了,再加上他怎么说怎么要喊贾琏一声‘侄儿’……人家都进去那么久了,怎么也该去看一眼了吧?
就叫下人去酒楼里叫来一桌的菜,尽是些鱼肉类的菜色,然后又打包了些衣裳铺盖,只奇怪的是眼下虽为秋日,却也尚有些余温,可林海让准备的这些个衣裳铺盖却尽数絮了厚厚的棉花……也不知是作何?
不过多时,所有的东西都尽数备好了,就叫人套车,林海只悠哉哉的往巡检司衙门去了。
这巡检司为地方三司之一,主要负责辖地的日常治安,大体来说就是什么打架聚殴、欺行霸市,外加某些没有背景的人家涉及到的案子什么的,都归他家管。
像这次的酒楼闹事儿,就是一出典型的群架事件,只不过是参与打架的一方有些背景,且这起打架案宽泛的说也以牵连到某件巡检司也管不得的事儿头上,所以现在这些很有背景的人,也不得不因为这个原因在这里憋屈的蹲大牢了。
也就使得他们的家人,越发迫切的想要捞他们了。
而林海就是被他们顶出来的出头的橼子。
只林海可真的会‘先烂’吗
不见得。
他一路并不于常人招呼,也不试着去拜山头,只带着下人就往那位于衙门背后的牢狱处去了:归巡检司管理的基本都是日常治安,并不会有多少大奸大恶之人,故对来往探监之人也是没什么大的限制的。
且林海的行为……说来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他今儿完全是用被关押人的亲人身份来‘探监’的,所以只要稍微收买一下看守的衙役,那就能带着东西进去了,没见那些个有些小偷小摸家人的寻常人家也是这样进大牢的?
——关键在于林海这个人不寻常啊!
他都被多少人暗地里盯上了?
还是在暗地里。
所以,即使在听到了林海往自家门前来的消息后巡检司的主事官员们就准备好‘扫榻以待’了,但眼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厮奕奕然绕过自己,就往那牢房里去了……
他们总不能真就追进去吧?
登时只教那些个专门坐定了等‘拜见’的官儿老爷们面面相觑。
而,和自己上司的扼腕不同,守牢门的衙役们此时却是呆滞的。
还是一种惊喜到了脑子都转不动了的呆滞——
好大的银锭子!
好谦和的大老爷!
作为不入流的末等差役,这些惯常和小偷强盗们打交道的牢役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瞧那光泽!瞧那烙在底部的字样……这是活生生的、没怎么用过的、足锭的银子啊!就算是拿回家去埋在地底!那也聚财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