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解上来的那位老僧见到太宗后,却有恃无恐,更好似还在吵架气头。
只见他怒气冲冲喘着粗气,手也不起,拜也不拜,只仰面大喝道:“陛下要问何事?”
这一喝可把唐王弄了个莫名其妙,咋的了这是?吃烟花了?朕啥都没说呢你吼啥?万一吓到朕怎么办? 仔细再看,太宗却发现自己仿似认得他,于是疑惑问道:“你莫不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
菩萨冷哼道:“正是!”
太宗道:“你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国祭?”
菩萨道:“我后悔了!
那袈裟锡杖我不送了!你快去帮我要回来! 陈玄奘也忒不是个东西!竟有胆子当着那么多人面骂我!
他讲的就是小乘教法!就是度不得亡者升天!
我那才有大乘佛法三藏!
我那才能度亡脱苦!
我那才可以修得寿身无坏!” 太宗微微一愣,心想此人既然与皇兄有旧,自当不该是平庸妄语之辈,于是放缓语气温言问道:
“既是论佛谈法,那若言实便是法会环节,却算不得什么搅乱。
不知你口中那大乘佛法,现在何处?”
菩萨想也不想便道:“所谓大乘佛法,即由佛祖亲笔编撰。
此刻自然在那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 其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太宗闻言顿了顿,才道:“那着实有些远,哪怕想要验证真假,一来一回可也要花费好多年头。
不知高僧可记得其中内容?”
菩萨此刻骑虎难下,也只好梗着脖子道:“贫僧自然记得!”
太宗听后大喜道:“记得便好,记得便好! 所谓法不言不明,经不辩不通,理不伸不广。
你们速速将法师引去,请他上台为我等开讲。”
其后糊里糊涂便被拥簇着,走在前往讲台的路上。菩萨却哭的心都有了:什么嘛!他们一帮人合伙欺负我!
且不说我压根没看过他那大乘佛法,即便背过了也不能讲啊!
真若被我讲了,那后面还取个什么经?佛祖知道我坏他事情,回去后还不得打死我呀!
小木吒,咱现在可咋办……
这时,菩萨耳边却忽然响起个声音:“哎呦我去!
观音啊,你可就别再玩了吧。
显出真身能累死你不成?
搞清楚!你可是南海珞珈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即便称句菩萨中的霸主,佛祖下的首善也不为过。
没事你和江流拼什么口舌?
拿身份活活压死他不香吗?”
闻听朱小杰的耳语,观音这才好似云开般恍然大悟:
对哦,我和那傻子吵个屁呀!智商差点都要被他给拉低了……
于是菩萨便不再犹豫,带上木叉,飞上高台,玉足踏踩祥云上,直至九霄登顶处,方显出救苦原身,托着净瓶杨柳好不威风。
木叉也识趣,转瞬便也随之恢复本相,变作魁梧行者,手执大棍,英武相伴,好不精神。
唐皇忽然听众人仰面惊呼,于是也随之朝天望去。
心道:喝!这天上飞的是什么?鸟儿还是云……
额,这不是前日救活龙君的大能吗?咋头上还带光环了?这莲台可真大,这佛光可……
我嘞个去!这可不就是画像里那观音菩萨嘛!
你看看,如此大能来朕这做客,怎也不早说!
我就寻思着,到底啥人才能成皇兄故旧呢,整了半天原来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啊……”
胡思乱想之余,唐王忙朝天礼拜招手,众文武亦赶忙呼唤焚香,满寺僧、尼、道、俗,士、人、工、贾,无一人不拜祷:“哇,真有菩萨啊!
阿弥陀佛,俺以后决定诚心信佛了,这个管用!”
有词为证:
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
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
那菩萨,头上戴一顶金叶纽,翠花铺,放金光,生锐气的垂珠缨络;
身上穿一领淡淡色,浅浅妆,盘金龙,飞彩凤的结素蓝袍;
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珮;
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
面前又领一个飞东洋,游普世,感恩行孝,黄毛红嘴白鹦哥;
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洒青霄,撒大恶,扫开残雾垂杨柳。
玉环穿绣扣,金莲足下深。
三天许出入,这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
喜得唐太宗,连连招手;吓得文武官,小心戒备;
场间许多人,此刻皆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太宗忽想到自己绘门神的旧事,那时在门上绘秦叔宝与尉迟公画像,竟果真可以驱邪驱鬼。
眼下观音本尊在天上飘着,机不可失啊!
于是人皇赶忙传旨:速速找巧手丹青,尽快描下菩萨真象备用。
旨意一出,之前曾有幸画门神的吴姓画师,便越众窜跳出来。
要说这家伙也有些本事,妙笔丹青下去人皆称善,其中写实写意俱佳。
此刻见他也不犹豫迟疑,匆忙将白纸一铺,跪伏在地毫不顾自身形象,便开始旁若无人似泼墨作画。
只惊得观音瞠目结舌,不知自己肖像权被侵犯后,此刻到底该不该与这王八蛋去拼个“鱼死网破”。
同时显出本相金身后,长安大阵缓缓开始拘束反击,使菩萨感觉好似深陷泥潭,浑身法力也似开闸洪流般倾泻而出。
地面四处大能开始戒备汇集,甚至那一个个城隍土地,竟也如地鼠般接连冒头而出,而后就那样瞪着眼睛望她。
空中四条神龙反倒最为识趣,见是菩萨过来,便有两条急速飞走报信,另两条远远尾随不敢上前。
菩萨终还是顾全大局的,于是也不迟疑犹豫。
见威风摆的差不多,遂拽住木吒,催动祥云闪现,霎时便不见了金光。
可跑归跑,佛祖的大事却不可以不办。
于是自半空之中,便滴溜溜飘落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白。
颂曰:“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
程途十万里,大乘进殷勤。
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
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太宗见了颂子,便长吸一口气,心道:观音大士啊,你就不能发发慈悲,留下帮咱默写一份吗?
犯得着让我这边再不远十万里跑去取一趟?
都说你佛家慈悲,这一来一回可要耽搁多少事情,又要让那地府魂鬼多受多少折磨?
想罢,他便下令“观音驾临水陆大会,乃我大唐奉天应命得佛祖庇佑之异象。
尔等此后更当行善积德,束己止恶。
此次盛会有如此添彩则应更隆,大家继续,切莫懈怠!”
下台回殿后,他又对文武众官与遴选出来的一众大德高僧道
“朕闻君子一诺,当尽心竭力。
朕游地府之时,曾言要超度那些痴鬼怨魂。
此后,便就应该如约,如实将之超度。不能仅做个功效不全的水陆大会,便草草应付了事。
所谓,欺天欺地,却欺不得为人本心。
瞒上瞒下,却瞒不掉恶鬼孤魂。
既然小乘佛法却有不足,朕便如言,欲差人去他佛国访问学习,取得大乘真经回来。
到那时,朕还要开水陆大会,再秉丹诚,重修善果,荡清怨魂,保我百姓江山平安!”
众官闻言,无不遵依。
待法会告一段落,唐皇再次招妓群僧在寺中问:“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
众人相顾无言,迟迟没有人上前应命。
也在此时,一旁忽踉跄闪过玄奘法师。像是被什么追赶般,匆匆跑到皇帝面前施礼:“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我愿出国访问,为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
玄奘前不久还说要诵他“佛家”为大唐立心,如今才刚刚开始起了个头却就像要溜走?
那可不行!
可不待唐皇反应拒绝,身边却忽然又闪上来一个人影。定睛一看,除了朱小杰那货却还能有谁。
只见他兴高采烈抓着玄奘双手道:“唐……高僧果然忠君、报国、心善、贤良,竟不怕程途遥远,不惧跋涉山川。
我太感动了!我要与你结拜为兄弟!
不许反悔,否则我揍你!”
唐皇被这家伙搞得一愣,之前想好的拒绝说辞,此刻尽皆被搅扰的乱起八糟。
心道:朕这哥哥厉害是厉害,即便那观音也得称句‘大能’给十分面子。可他这脑子……
朱小杰见人便自称是“皇帝他哥”,没事干又把皇宫当做自家后花园般四处流窜也是出名。
所以玄奘也自认得他,听闻此前那俩宝贝就是他领着故旧给送的……
嗯……故旧……
完了……
师傅救救我嘛!刚才我貌似把观音给骂了!弟子不“苦行”便就要死了!我不想去……
金山寺内,一个胖长老,也正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不是……那什么……是这样的啊……
话说你是谁?贫僧认识你吗?你问我干啥?
哪根大腿粗你去抱哪根去,人家观音随便一指头就能把我给捻死,可让我拿啥救你?
唐皇在一旁见法师忽然苦着个脸发呆,还以为他执念清规戒律不愿认朱小杰做哥哥,于是也跟着出言劝说。
“玄奘,我知道你佛家出家,按规自不愿结什么兄弟恩义。
可事无绝对,情有例外。
皇兄与那南海观音菩萨也是故旧,其法力神通身份地位称得上‘天下之冠’。
且倘若你认了这个哥哥,便同时成了朕之御弟。
到时,你以王爷身份出使,岂不也会更加方便几分?
即使面对沿途诸国君王,有我大唐皇族身份庇佑,你便有理与那些王侯平等相处,可以不叩不拜。
途中倘真有些不开眼的势力刁难,为兄也好以‘冒犯大唐’名义,带我雄师与他去好好‘交流’
如此时机怎能错过,‘御弟’还不快快答应下来!”
要知道这俩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俩一个怼如来,一个怼玉帝,二人一番地府闲逛,也惹十殿阎君作陪,可谓好生潇洒。
得罪观音算啥,刚才唐皇命人画像,不还生生把菩萨吓跑了吗?
玄奘虽不知道事情全部,可好在他脑瓜机灵。此刻到了“死地”,但凡可以提升存活几率他什么干不出来?
别说认个哥哥了,就是让他认祖宗他也不含糊。心道:什么“出家”之人?
屁!我不先得有命,才能做个“人”吗?
一味认死理,难道是要做“出家鬼”不成?你见过哪个鬼能念经修佛的?
况且你不知道我刚骂得有多狠,倘若刚才不是被执法官拉开,那观音可马上要哭了……
想到这里,哪还犹豫,玄奘当即顿首谢恩。
唐王果是十分贤德,朱小杰果真十分仗义,于是他们又来到大殿之中,相互行礼作揖。
以天地为证,以山川四海为凭,以日月星辰为见,在这长安化生寺内,仿古之桃园携手结义。
其后玄奘更是感谢不尽道:“
二位哥哥皆是圣人,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惠恩眷顾如此?
我这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定不给咱兄弟丢人。
如不到西天,取不得真经,那我即便是死路上,即便跌落悬崖沉落湖底,即便喂了虎豹妖魔也不回国,此身哪怕永堕地狱,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