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鼓点变得密集,已经前进了几百步外的几十辆驷马戎车开始加速,“人”字形队列的顶端先靠近,左右翼在两面展开。
后面跟随的是步卒,挥舞着旌旗,妄图继续迷惑狮旗众人。
狮旗率长举起了木弩:“第一列,平举弩,瞄准头车,次列随时准备上前!注意不要伤到对面袍泽们的眼睛,或其他身体重要部位,这次只是演练!” 战场之上,五百步外,已经列开阵势的鹰旗车阵开始冲锋了!
虽然只有几十辆戎车,但是在战场上疾速跑起来,还是有一种策马奔腾的气势,如乌云一般压过来,虽未接触,却已经给了狮旗士卒们们不小的压力。
狮旗率长则看着对面车兵扬起的漫漫烟尘,还有高举着戈矛。
踏步前行的数百步卒,心里暗暗祈求以往训练的“弩箭连射”能够奏效。
鹰旗五百主的戎车位于末尾,他迎着呼啸的烟尘,眯着眼观察对面的情形。 在发起冲锋后,他便料定,对方的指挥者在他们开始冲击后,会忙不迭地用左翼的戎车前来阻拦。
而五百主打算用自己右翼的二十辆缠住敌人。前锐的六乘则依次冲击敌方薄弱的中军,左翼二十辆从右方合围冲击。彻底将其阵列搅乱,而剩下的步卒、弓手则在后跟上收割敌方性命。
五百主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变阵,但却报以轻蔑的一笑:“就算在前面又聚集一列甲士,也毫无用处,这阵列太薄了,只有四五层,怎么经得住战车冲击,一旦吾等冲入,狮旗士卒定然全线溃败!”
虽然对面的五百人是驽手,但以戎车的速度,他们至多射上两轮,且多数箭矢会被披挂着皮革和甲盾的第一辆守车承受,不会对后面五辆造成多大伤害。
规则是木箭刺入士卒身上才算作下场,可没有说刺中甲胄就下场。 然而,当五百主的戎车行进到百步以内时,他却赫然发现,对面的阵列竟然还未出现喧哗和异动。
那些辆戎车仍然停在左侧,安然不动,丝毫没有出击的架势。而那些温卒手里的驽,却缓缓的举起。
“不好!”他突然大喊了一声,连忙摇旗让后方的左右两翼合拢,想去变阵。
但,后面的战车还可以减缓速度,变换队形,可前面那十辆就来不及了。
此刻,前锐的第一辆戎车,已经行进到了距离敌人五十步的位置! ……
狮旗率长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车阵,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杂念了,只是专心致志在估算着距离。
狮旗率长心中感叹:“若是将木箭,换做铁箭,我也就不用这么憋屈的打了”
第一辆车已经进入七十步以内了,这是木弩的最远射程,但狮旗率长却没有射出箭簇,他瞥了一眼,看了看旁边那个已经忍不住想要扣动弩机悬刀的狮旗士卒,再次重申了命令。
“我的箭不出,二三子皆不得发箭,违令者!按战场抗命论罪,交由军法吏处理!” 还得再等几息时间,因为手里的弩太原始了,很多性能都不达标,只能有效杀伤七十步内的目标,而狮旗率长,打算将他们放到五十步内再射!
战场之上,几十辆鹰旗战车开始减速,玄襄阵的旌旗也往边缘撤,给车兵腾出视野。
但前面的十辆戎车却疾驰如风,毫不停顿,在他们的前方,弩兵在狮旗率长的激励下,努力控制着恐惧,引而未发。
在第一辆戎车进入四五十步距离后,那驷马飞奔的马腿,落下的蹄声如雷,车轱辘飞转,青铜长毂顶端冒着寒光。
还有已经渐渐看得清样貌的鹰旗甲士,对面的戎左也在估算位置,正打算开弓放箭。
有数名狮旗兵卒承受不了心理上的恐惧,转身想要后退,却被自己的百将拔出木刀逼回原先的位置。
其余的人也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鼍鼓响,狮旗率长大声吼道:“第一列,射!
……
位于车阵之首的,是一辆“加厚戎车”。
它不以速度见长,经过改装,车舆上披挂着皮革和盾牌,车上面的三人也穿着厚厚的皮甲。
高台上有大夫谈论道:“单论规则而言,确实对鹰旗率曲更为有利,甲胄不易穿破,狮旗率曲又仅仅使用木制无箭头的弩箭,想要射中鹰旗,怕是要下一番功夫。”
孙尚噗嗤笑了一声,大夫皱眉:“怎么,孙使另有高见?”
孙尚拱手:“不敢,只是我觉得,狮旗率曲不会败。”
“何以见得?”
“诸位难道没有发现,狮旗率曲的驽,有些不一样吗”
虽然距离很远,但狮旗率曲的驽兵毕竟有几百人,看向离得近的一些,还是能依稀辨别。
几个大夫站起身走向高台的围杆处,“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
“是啊,是啊”
改装的戎车,即便防护如此到位,但历次战争里以首车冲击陷阵时,第一辆车承受的伤亡往往是最大的。
但三人都是向鹰旗率长委质效忠的勇士,早已做好了牺牲(下场)的准备。
东校场边缘,已经下场的兵卒们开始了下注,赌一赌哪个率曲会赢。
而庖厨、兵卒的旁边,是一群匆忙赶到的医官,原来是董超担心千人冲撞会有很多人受伤,所以调来医官提前候命,这些虎贲精锐,都是他心头的宝贝疙瘩,一个都不能死咯。
车上的士卒,将这视为一种身为士的荣耀,他们蹬车后,便可以傲视前方后方那些低贱的步卒了!
当戎车进入七十步以内后,见对面的驽手们却依然引而不发,车左、车右都开始奇怪起来,他俩对话道:“怎还不射箭?莫不是被吾等的气势给吓呆了?”
“这便是与咱们齐名的狮旗率曲?看来狮旗率曲也不过如此,临阵胆怯不说,连还手的力气也没了?”
“哈哈哈哈”
他们不由得精神一振,要是对面的那些懦弱的狮旗兵卒真这么不堪的话,这次或许也不用赴死(下场)了,难说还能立下大功。
御戎兴奋地一斗辔绳,大喊道:“冲过去,车右、车左以弓矢和长戈击退那些拦路的甲士,我来冲开一个缺口。这是平坦的原野,彼徒我车,又无阻碍,此战必……”
然而话音未落,在进入五十步距离后,对面的一位身穿黑色披甲,头戴红幘铁片胄的甲士却大声喊道:“第一列,射!”
随后,狮旗率长首先扣动手指,一支锋利无比的木箭脱弦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迎着战车上的三人而来。
“嘣嘣嘣……”
狮旗兵卒单薄的阵线上陆续响起了几十声轻响,这是弓弦弹射羽箭的声音。
第一列弩兵的神经和手里的弩机一样,早就紧紧绷了许久,闻言后纷纷用沾满汗水的食指扣动了悬刀,将弩矢射向了从始至终一直在瞄准的第一辆首车!
“不好!”首车的御戎下意识地想勒紧八辔,控制车速。
却见对面足足有六七十支箭矢一齐释放。其中小半明显是射偏了,但还剩大半径直朝自己驾驭的车飞来。
利箭尖啸着飞近,这是全方位的覆盖。根本避无可避!
“殆矣!”车上三人心中齐齐哀嚎,随即。他们的意识便被钻心的刺痛和无边的黑暗吞噬。
“噗呲噗呲!”
“咚咚咚咚!”
这分别是箭矢入肉和打在硬木车舆、盾牌上的声音。
没有想到没有铁箭头的木箭,还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威力,御戎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倘若对面是真的敌人,所用的是铁箭,这会自己已经去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御戎松开了紧紧握着马辔的手,任由马匹乱跑,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后面举盾的车左车右也没好到哪去,盾牌直接被无数支羽箭撞碎,人也没能保全。
被射中的士卒把车停到远离战场中心的位置,垂头丧气的走向边缘,医官们早就备好草药,有擦伤或摔伤的都可以去敷药。
无论是甲士,还是马匹,在五十步内,根本阻挡不住百弩齐发的密集射击!
首车上的三人。瞬间就死了(下场),拉车的驷马也重伤,随着惯性又冲了几步后,突然翻倒在地,扬起了大量尘土。
还有不少发射慢了半拍的弩矢在朝后面飞去,它们射中了第二辆战车,那车没能控制好速度,又和倒地的首车撞到了一起,顿时人仰马翻,一只车轮高高弹起。也报废了。
“前锋军”的第三、第四、第五辆车还有后面的车倒是反应过来了,御戎操纵马匹从两侧绕开。
但因为速度无法降低,他们索性没有停止冲锋。因为按照常理,对面的驽手在射了一发后会重新上弦,乘着这间隙,或许有时间冲到跟前,为后续的二十多辆战车冲出一个缺口。
然而,他们却失算了,当三辆车终于冲出了大片尘土时,迎接他们的依然是密集的箭矢。
射空了弩矢的第一列弩兵,在狮旗率长吆喝下后退了三步。
让第二列上前,早已蓄势待发的弩机再次齐齐瞄准了并排冲来的四辆战车。一轮齐射。只是霎那功夫,数十支弩矢就同飞奔而来的战车撞在了一起!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鹰旗率长的车、马、人或残或死或伤,反正是丧失了战斗力。唯一一辆依靠惯性冲到狮旗兵卒跟前几步的戎车,上面的人中箭而亡,马匹四散惊逃。
一个浑身插满木箭的鹰旗甲士大喊着仓皇爬出想要违规继续战斗,也被顿地的狮旗步兵爬过去被木剑解决,砍翻在地,视为阵亡。
对面气势汹汹的车阵速度顿时大降,最后在四五十步外停了下来。
那些往日高贵傲慢,不屑于看步卒半眼的车兵们,这会目瞪口呆地看着死难的同僚,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狮旗弩兵们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创造的奇迹,方才奔驰时如滚滚乌云压过来一般的鹰旗戎车,竟然真的被他们手里精巧的远射武器阻止了!
狮旗率长则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只要弩兵们不自己乱了阵脚,战车是来多少就得报销多少。
射了一箭后,第二列弩兵立刻后退,让第三列上前,这一回,他们听到了赵无恤的新命令:“向前踏步,追击敌军戎车,第四、第五列准备”
“追击……戎车?”
弩兵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来就只有车兵驾驭的高大战车追着步卒践踏射杀,哪里有步卒去追戎车的事情?
在他们的意识里。这就好比老鼠忽然揍起了猫一样不合常理。
但成功的喜悦赶走了弩兵们的胆怯和疑虑,他们上弦的速度渐渐恢复了正常训练的水平,换列时也不会再忙中出错。
如今既然率长有令,照着做就是了,何况在有了弩机后,对面的战车似乎很不禁打的样子。
狮旗率长的命令还不止这一个,他让甲兵朝两侧让开,准备和持戈矛的步卒一起紧随弩兵之后,而战车和轻骑冲锋。
高台上,卫尉高巍突然鼓掌叫好:“彩,劣势转优势,鹰旗危险了。”
平日里高巍很少说话,但点评还真到点上了。
孙尚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