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些盗门的人,成功混进去了没有。”蓝霍站在军营门口,看向远处的寒封城。
血嗜目光看向天空,风很大,黑烟滚滚的天空似乎有东西飘落下来。
他伸手去接,一片黑色的雪,掉落在他的手上,并且很快融化。 “黑色的雪?”
竹雨箭鄙夷的看了眼旁边这位傻大个:“那是从北面压过来的黑烟中下的雪,被染成了黑灰色。”
“天上怎么了”
“雪怎么是黑色的?”
“这太不吉利了,怕是咱们又要出事啊” 竹雨箭明白,但军营里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卒们,哪里懂这些?
他们放下手中的活,慌作一团。
蓝霍挥手大喊:“诸位,诸位,不要慌,这雪只是染上了,北面黑烟的尘灰,被染了色而已,什么不吉利,凶兆之言,都是无稽之谈,莫要信。”
“真的,假的”有士卒怀疑道
“你们看,这雪落在人身上,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说罢,蓝霍伸出手,接住一片黑色雪花,很快在他的手心,融为一摊黑水。 “好像真的没事”有士卒说道
“那我们就信蓝将军的”
“听蓝将军的”
慌乱的士卒开始稳定下来,纷纷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
血嗜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下雪,对他们有利,对我们不利啊。” 竹雨箭说道:“冬装还不太够,有一部分人怕是要受冻了。”
蓝霍用恶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寒封城,仿佛能用目光杀死他们一样:“让他们挤一挤,周围多填些篝火,等我弟弟被救出来,就是咱们反击的日子。”
寒封城内,与城外悲惨的情况不同,城主府载歌载舞,黔首们即便冒着风雪也要跑到街巷上庆祝一番。
更有学子为黔首们解释雪花的颜色,安抚一些胆小的人。
初下雪时,往往雪片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黑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明明是白天,整个世界却像是笼罩在黑夜里一般,人们需要举着火把,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与城里一片欢声笑语不同,城狱里的氛围安静严肃,灯火通明,数十个狱卒来回巡逻,而里面,关押着赵天抓回来的“要犯”。
审讯他们的地方,不是在灯火通明的前院大堂,而是安排在一墙之隔的牢狱,城狱内里是牢狱,外面是正堂。
从外表来看,就是个狭小的庭院,一点没有官府应有的气派,只是那些石子铺成的路面,连落叶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隐蔽性绝佳,是个用刑审讯的好地方。
进入正堂后,这里也没有可以让人击鼓鸣冤的地方,更不对外开放,一扇“罘罳”,也就是土制的屏风挡在人口处,上面涂成白色。
狱曹赵景,他今天一身黑衣,头戴獬豸冠,正襟危坐,好不威风。
今天要审问那些沈犯,这还是自己升官以来,第一次审理案子。
本来这种敌军俘虏,应该交给军方审问的,但王城尉却力排众议,把机会交到自己手上,赵景想想便是很激动。
只要能从这些人嘴中翘出来点什么,那自己肯定能得到赏赐和升官。
他问向身边狱卒:“沈犯带到了吗”
“带到了“,狱卒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带沈犯!”一队狱卒带着几名戴着枷锁,满目疮痍的人走了进来。
“尔等都为沈国效力?是沈人吗?”
犯人都押送到,这个时候就该他赵景出场了,一如以前审讯那样,让犯人先陈述自己的名字、身份、籍贯。当然,赵景没有轻易相信,他还特地让这些犯人一个个上前,在一块木牍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说来你可能不信,一直以来被周边国家说成”愚民“的宏渊国,却是周围国家里识字率最高的国度。
虽然秦朝时商君把诗、书之类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而六国复国后,又因为距离太远,鲜少有书籍传入。
但宏渊国却保留了秦朝设置了“学室”培训专门的法律从业者,这相当于是高等教育。
此外,乡里小吏也被要求识字,若是亭长、里民不识字、数,如何为国家统计户口,编排徭役?便开始当堂“读鞫(ju)”,也就是宣读判决书。
赵景拿起木牍,一一看了起来:“嗯?那个庖厨,你还是个宏渊人?”
庖厨点点头,哼哼唧唧道:“是,小人本是平隶郡四河里的一个厨子。”
“好啊!”赵景勃然大怒“你个宏渊人,而且还是平隶郡人,你,你,你个败类!”
“来啊,先打他十板!”
还不待庖厨解释,一个眼神凶巴巴的令吏就瞪起眼睛,指向了庖厨,随即堂上待命的两名狱卒便走了过来,将庖厨按倒在地!
“小人一心向着宏渊,被抓去给他们做菜也是迫不得已,大人,小的冤枉啊!”庖厨大喊冤枉,但一码归一码,赵景更是亲自手持竹板,往他脊背、臀上抽去!
一旁的其他沈犯,害怕地闭上了眼,一直听着竹板响了十下,庖厨也哭嚷了十声,这场临时刑罚才算结束。
赵景死死地盯着庖厨:“你就给沈军做菜烧饭?没干过别的?”
庖厨摇头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平日里他们也不让我瞎走动。”
“把他带下去,先关着吧”赵景挥挥手
庖厨绝望的被拉了下去,所谓的先关着,这种没有时间限制的话,一般真正的含义都是关一辈子。
问完了庖厨,就轮到几名戴着枷锁的沈犯了,这些是正儿八经的兵。
赵景之前听闻这些沈卒有些人只穿了布衣,有些人却穿了甲胄:“你们有些人为什么不穿甲胄?”
一名沈犯答道:“我们也都是宏渊人,我是鞠合宗的……”
赵景似乎之前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邪修?”
“是,我们的队伍里,根本没有沈人,三部分由邪修、武林人士、叛军组成。”
赵景点点头:“现在沈军谁指挥”
那沈犯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小卒,平日里见到最多的就是伍长、什长。”
“那你们这里,谁官职最大?”
所有沈犯一同看向最左边的中年人,那人一脸伤痕,眼神抬高,带着不屑,再加上那两抹小胡子,像一头倔强的羚羊,惟妙惟俏。
赵景找出刚刚众人写的木牍,翻找到了这个人,“周恤,宏渊国耒阳人,啧啧,说说吧,你是什么官。”
周恤闻言,不屑的笑了一声:“我是弓驽屯长”
赵景心中感叹,好家伙,还真有大鱼:“呦呵,官还不小,我问你,三军统率是谁。”
周恤冷笑一声:“这个,无可奉告”
赵景走到周恤面前,两人脸对脸,赵景皮笑肉不笑:“硬骨头?我跟你讲,你也是个宏渊人,应该知道,宏渊继承秦朝最多地方,是刑法上,各种刑罚轮流给你上一遍,你还是得说出来。”
“所以,你是想选择舒服的说出来呢,还是一会,承受完痛苦后,嚎丧地说出来?”
周恤看了一眼赵景的眼神,嘴角有些抽搐,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幽幽地说道:“蓝霍……”
赵景示意刀笔吏记录下来,随后继续追问:“蓝霍是谁?”
“蓝鹚的兄长,他统领我们,手下有血嗜、竹雨箭两位率长,分别掌管,武林人士与邪修。”
赵景朝一旁努努嘴:“那刚刚那人说的叛军是怎么回事?”
“黄石关有位将领投敌叛国,攻占了北驿城,蓝将军手上那些兵,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
“那位将领你知道叫什么吗?”
“不知道……”
赵景起身:“你们有多少人?”
“西边大营二千人,不过你们昨晚夜袭后,我们损失惨重,北面还有两千人,南面应该也有将近一千人。”
赵景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笔在竹筒上写,边写边念:“周恤通敌叛国,本为死罪,但念起悔悟,改罚三罪并处,当髡、黥,戍边!,为我军提供重要情报,改为髡、赎黥,服鬼薪之刑。”
这一次,赵景再次见识到了秦律的缜密,几乎每一种罪名,都有对应的刑罚,幸好继承了秦律,要是让宏渊国那些大肚子官员来制定律法,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刚听完宣判,周恤就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起来。
“我不服,我要乞鞫!”
乞鞫,是宏渊国的复审制度,当事人不服判决,可以在法定时间内请求复审,城主便会将此案通报郡丞,若对郡丞的审判依然不服,可以继续乞鞫,上达庭尧廷尉,由最高法院进行终审,期限为三个月,这样一来,城县一时疏忽判的冤假错案,便有机会被廷尉得到沉冤昭雪。
最出名的,便是秦王政元年时,有个叫讲的乐人被诬陷偷牛,他不服之下连连乞鞫,最后发现果然是冤案,那些大意的县级法官统统受到了处罚。
“他一个战俘,有这个资格吗”赵景皱着眉头问道一旁的刀笔吏。
刀笔吏翻开律籍,一番查阅后,点点头。
赵景无奈的皱起眉毛:“你确定要乞鞫?”他问道。
周恤硬着脖子道:“不错!”
赵景合上笔迹未干的竹简,居高临下看着贞。
“你觉得,本吏的判决有误?”
“你觉得,自己还是被冤枉的?”
“你觉得,郡丞、廷尉会对一个,通敌叛国的人,法外开恩?”
赵景一连串的追问,如同惊雷在周恤的耳边炸开,他嘴唇惨白,喃喃道:“不敢,只是,只是这刑罚,太重了……”
“嫌罚得重?你可知通敌叛国本是死罪?”
赵景叹了口气道:“若非王城尉硬要保住你们这些战俘,说是不取同胞之命,否则罚得还更重!而且你可知道,倘若乞鞫失败,按照律例,你将被罪加一等!届时刑罚更重,或许就是劓刑、斩趾了!”
周恤这才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叛国事实确凿,记录在爰书里。
即便他手眼通天,告到郡里、告到庭尧,也没有翻案的可能,便稽首道:“我认罪,不敢再提乞鞫……”
对于才四十多岁,人生本来一片坦途的屯长周恤而言,这是无法接受的结果!
周恤怪怪地问了一句:“王城尉,真的替我们开口求情了?”
赵景瞥了他一眼:“这能有假?”
注释:
髡,就是剃光头发,黥是面上刺字,赎黥则是可以用钱赎买此罪。鬼薪,则是进山打柴,也是一种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