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就在这样的指导方针下平稳进行,气氛始终很友好,古猢精心准备了几个小笑话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王端也很配合。三个人每天工作两至三个时辰,不紧也不慢。
到了一月三日晚间,结束了第三天询问的古猢第一次离开审讯地点返回安国的都城”。
“他把所有的地方都交代出来了?”安国丞相一看到古猢出现在门口,劈头就问。王端的“回归”是件大事,身为安国的丞相,他对询问工作一直保持着关注。现,于是他现在是古猢的直属上司。 古猢走进屋子,将厚厚的一叠麻纸搁到丞相面前的案几上:“这是头一份。”
“怎么?没有摘要吗?”丞相翻了翻纪录,皱起眉头说,语气里有些不满。他手里的记录足有三寸多厚,而且字迹潦草不堪,一看就知道是未加整理的原始底本。
古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解释说:“因为询问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编写。而且,誊写的话就会有别人接触到这份记录,现阶段我认为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
丞相听他在暗示着一些东西,连忙问道:“那你们现在得到的成果到底是什么?”
“王端交代了宏渊的一个情报部门,叫御天台,就是我在宏渊的郡城暴露时,追我的那伙人。” “御天台……”丞相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王端说,御天台由庭尧直属控制,且只有每个郡的郡城才会有,平日里,这些御天使,都会以官吏、武将的身份,隐藏在郡城内,只要查出有间谍,他们就会找到郡守郡尉,表明身份,并要求其协同出兵。”
“这么说……御太台少说也有千人了”丞相咂舌,不愧是曾经的大朝,即便是留下来的底子,成了宏渊国,也不是他这弱小的安国可比的。
“我们还问出了一件重要的事”
“哦?什么事?” 古猢平静地回答:“王端交待出一只潜伏在宏渊与安国边境的老鼠。”
“哦?”
“这个人的级别并不高,与咱们要找的人不符——当然,这一点我还没有向王端确认。”古猢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但根据王端提供的证词,他已经为宏渊工作有十四年了。”
然后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与职位。
丞相听完以后,缓慢地搓动着自己的指关节。熟知官场内幕的他知道:这个名字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背后相关联的人。他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件事目前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以外,还有鞠秉老师、王端和负责纪录的书吏,他们都已经被隔离。询问一结束,我就带着原始记录离开,没有其他人碰过。”
“很好。”丞相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个王端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到目前为止,他交代的东西已经被验证过了,没有瑕疵。”
“也许他只在这件事上撒了谎。”
“这一点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了。” 听到古猢这么说,丞相猛然把头抬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行动派:“你打算今天晚上就动手?”
“越快越好,拖得太久对方也许就会嗅到些什么,老鼠的嗅觉一向很灵敏的。”
丞相盯着古猢的眼神看了半天,最后终于下了决心:“那么就去做吧,但是要谨慎,动静不要闹得太大。”
“是。”
古猢鞠了一躬,准备离去,姚柚忽然又把他叫住。
“等一下,你负责这次行动的话,王端那边的询问要怎么办?”
“我想先停一天,给王端一段时间休息。实在不行的话,还有我老师鞠秉或是其他袍泽可以接替我的工作。”
“那个鞠秉,真的可以完全信赖?”丞相并没有见过鞠秉,这个中年人对一切没见过的人都有不信任感——对见过的人也一样。
听到这个质疑,古猢笑了,他的幽默感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至少他没官方那么讨厌就是了。”
当天晚上,古猢以及七八名兵卒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位于比邻宏渊国,城西的某一处民宅前面。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闭门鼓也已经敲过五响,除了巡夜的士兵以外,普通居民与官吏都已经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街上寂静无比。
“是这一家没错吧?”古猢问道。眼前的民宅规模并不大,宅门附近的墙皮老旧,两扇木门已经有些褪色,宅门顶棚的滴雨檐似乎摇摇欲坠,显示出主人的境况并不怎么好。
手下从怀里摸出一份地图看了看,冲古猢表示确实没错。古猢当下安排两个人去街后的后门守卫,然后用眼神示意手下可以开始了。
手下嘿嘿一笑,提起两个拳头对磕了一下,拍了拍大门。很快在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是谁在敲门?”
“请问这里是刘先刘功曹家么?”
“正是,不过我家良人外出未归,现只我一人在家,不便开门。”
“既然邓功曹不在,能否请转交一样东西给他?”
听到这个请求,门里的女子迟疑了一下,将门打开半条缝,说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块木牍,还请劳烦把门打开一些,才好接过去。”
刘夫人见古猢手下身材魁梧一头卷发,脸上还带着迷人的微笑,就不自觉地答应下来,将门又推开了五分。
手下立刻伸出右臂把住门边,右脚往里一别,半个身子就靠了进去。
刘夫人悚然一惊,再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在手下身后的古猢、其他人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一群人黑压压地聚到了宅门口。
刘夫人没料到一下子会涌出来这么多人,以为是强盗山贼,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唰的变成惨白。
手下一步向前把她嘴捂住,生怕她叫出声来惊动了邻居;刘夫人开始还企图反抗,后来拗不过手下的力气,只得放弃了挣扎,只是全身不住颤抖。
古猢见邓夫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就挥手示意所有人都进院子,然后把大门关上,免得被别人发现。他们将刘夫人带进屋子,只见正厅里亮着一盏烛台,旁边还搁着一段籀好的刺绣与针线,显然刘夫人在开门前正在做女红。
这时手下才将邓夫人松开,她见屋子里一下子多了七、八名来历不明的男子,也不敢大声叫嚷;古猢的手下一松手,她便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我们家里……没值钱的东西……你们想拿什么,拿便是了……”
古猢听到这一句恳求,忍不住笑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和颜悦色地说道:“不用害怕,我们是丞相府的人,不是税吏,更不是盗贼。”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印鉴在刘夫人面前晃了晃,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那……大人你想做什么?”刘夫人的紧张感丝毫没有消退。
“我们想知道,你丈夫去哪里了?”
“他去兴许办事了,是张都护派去应差查数……”
“他说过几时回来吗?”
“三日之前去的,应该就是明天回来吧。”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你丈夫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刘夫人挪动一下左足,颤声回答:“不知……我夫妻二人才调来此地一年多,尚不是很熟悉;而且他外面的事很少跟我说……”
古猢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饶有兴趣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又垂头问道:“你不介意我们检查一下贵宅子吧?”
“什么?这,这怎么可以?”刘夫人连忙爬起来,神色慌张。
“放心好了,如果损坏了什么,丞相司会如数赔偿给您的。”
古猢一声令下,手下人立刻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四处搜查,他则拉来一张胡床坐下,悠然自得地望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刘夫人。
过了大约四分之一的时辰不到,手下从里屋捧着一摞绢缎走出来,绢缎发黄,还沾有泥土,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蝇头小楷。
“哪里弄来的?”古猢问。
“里屋桌子的夹层里。”手下不以为然地说,“这么旧的房子,居然桌子的边缘还是新木,太明显了,隐藏的不够专业,毫无挑战性。”
“这个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去找宏渊的君王抱怨吧。”
古猢说完从他手里接过绢缎,发现这些绢布都被裁成七寸见方,每一片上都写着不同的主题,有关于军队配置的,也有关于政策动向的。
不过以古猢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些情报都很粗糙,虽然题材广泛但欠缺深入;唯一特别详细的主题是关于汉中屯田的相关数据。
“看来王端果然没有说谎。”古猢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情报的特征与王端提供的那个名字完全相符:刘先,字木之,秦王三百七十一年以中都护的参军身份来到安国边境,被分配负责此地屯田地区的统计工作;所以他才在情报中显示出对屯田数据的了解,以及对其他领域的陌生。
“伏请天朝上国诸大人斟鉴……”古猢瞥了一眼其中一张绢布的题头,不禁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嗤声。
这不够专业了,一个称职的间谍是绝不会在机密文书上写上题头和问候的。看来刘先此人并不是一个职业间谍,而只是一个与宏渊暗通款曲的酸腐文人罢了。
他们今天夜间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古猢派了两个人留下来监视刘夫人,以防止她去通风报信。其他人则直接赶去城门那边,看看能否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