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儇面上并无半点事毕的轻松神色,眉头反倒蹙得更紧。她不仅要布局筹谋清扫桓世烨余部,还忍不住担心起远在关陇河西的裴重熙。
关陇的消息她知道的比裴重熙晚一日,彼时她心系洛阳诸事,无余力插手河西内乱。眼下河西局势乱如迷雾,诸多事情看不真切,裴重熙一人入此地,何尝不是危险重重。
在裴重熙和梁道衍的联手下,玉门守军和安西驻军分别从东北角和西边,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沙洲城,逼退了城中的吐蕃铁骑。
再加上安西的另一路人马,正趁势猛攻吐蕃边境,逼得负隅顽抗的吐蕃铁骑,不得不败逃,回援自家边境。
尽管沙洲一役大获全胜,可裴重熙仍旧蹙着眉。眼下在士气正盛,本该是乘胜追击吐蕃逃兵的好时机,然而裴重熙却明言拒绝了梁道衍的提议。
“属下真不明白,您为何不乘胜追击。”梁道衍看了眼迎风立在城头上的裴重熙沉声道。
裴重熙闻言抚摸着粗粝城砖,语气里呷了冷意,“穷寇莫追。再者如今关陇内乱未平,一旦让安思明夺下关陇势力。沙洲、玉门皆孤立无援。”
话落耳际梁道衍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重熙。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只海东青落在了裴重熙肩头。见裴重熙取下信筒,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碎纸。
梁道衍好奇地拾起地上纸屑,信纸已经稀碎,只能依稀辨认出肃州二字。
趁着玉门守军余怒未消之际,裴重熙谢过梁道衍。又嘱咐梁道衍留下部分安西军,镇守玉门关和沙洲,防止吐蕃卷土重来,趁虚摘果。自己则带着玉门军中的精锐,一路东行往肃州而去。
肃州来了消息,安思明听闻自己已至玉门。舍去节度副使之名,以朝廷无德为由,在肃州起兵谋反,自称安天王。
将沙洲玉门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裴重熙已无后顾之忧,东行之路自然是顺利无比。
所领的数百铁骑星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附近。勒马望了眼近在咫尺的肃州城,裴重熙眼中掠过一抹讥诮。
数百铁骑兵临城下,沙漠中烟尘四起。驻守在城头的士兵,见夜色中沙城四起,连忙遣人去知会安思明。
虽然说安思明一早就收到消息,裴重熙已从沙洲出发,他也做好了防备,但是他没想到裴重熙动作居然这么快。铮铮铁骑兵临肃州城下时,简直杀了安思明个措手不及。
听闻消息后安思明急忙升帐登楼,看着城下不远处的黑甲士兵。安思明眼中闪过诧异,玉门关的守军居然这么听裴重熙的话。
这段日子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原本他以为裴重熙会先解决肃州之乱,再去镇压吐蕃。
没想到裴重熙却反其道尔,先解决吐蕃再回来对付自己。在一人率军夺下玉门的同时,还调动梁道衍的人滋扰吐蕃,夺回沙洲城。这个人的布局,远比自己想象中厉害。
作为关陇两姓一手提拔上来的家族,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赫赫战功。他在军中多年,回京述职也已经好几回,可他对裴重熙并不熟悉,只是匆匆见过几面。
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和裴重熙对上,二人虽然隔得甚远,但是仍旧能感受到裴重熙身上的压迫力。
忆起同僚和他说过的话,裴重熙此人年纪轻轻除了脾气莫测,做事深不可测以外,下起狠手来比谁都要狠毒,又既善于讨好成帝,难怪能深得成帝信赖。
想到当年永宁之乱,安思明重新审视起裴重熙来。当初成帝若非被这人哄骗太深,这天下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城下的裴重熙抬眸扫了眼安思明,眸光瞬然锐利。
“他带了多少人。”安思明转身压低声音询问起身旁的副将。
“他只带了九百骑兵。”副将鄙夷地看了眼城下不远处的黑甲人马,嗤道:“书生就是书生。哪有人就带九百骑兵出门的。”
话落耳际安思明转头瞪了眼他,“裴重熙此人心思颇多,不可小觑。盯紧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禀报。”
多年征伐的经验告诉他,此事有猫腻。
四下寂静,唯闻风声。裴重熙睇了眼火光通明的肃州城,轻哂一声。随即吩咐此前那名校尉安排人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安思明静坐在案前,盯着案上的舆图发呆。
“他们开始攻城了么?”安思明深吸口气出声询问。
士兵如实禀报:“还没有。不过他们在城下生火做饭。”
这个时候生火做饭?难不成他们后面还有援军。安思明又出言问道:“后面还有士兵么?”
“没有。”
话落耳际安思明眉头紧蹙,沉吟不言。裴重熙到底在谋划什么。
“盯紧他们。另外让弓弩手也去城墙上侯着。”沉吟少顷后桓世烨方才开口。
“喏。末将倒觉得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末将直接带人杀出去?”那士兵应诺,抬头看着安思明,“免得再给他们机会。”
闻言安思明并未理解答话,反倒是垂首看了眼案上舆图。半响后冷声开口,“李家和秦家人如何了?”
“那几个老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吃不喝的。年轻的动了刑,什么也没问出来。”士兵思付一会恭敬道:“小的另外关押着。要不要杀几个,震慑一下裴重熙?”
“把那几个老的泼醒,全部拖到城楼上。小的和年轻的一样杀几个,震慑下那群老东西。”安思明霍地站起身来,语气冰冷。
“末将明白。”
本该寂静的牢狱,只因安思明的一句话。哀嚎声伴着痛哭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起,回荡在各处。
秦、李二家的长辈连同李忠嗣、秦颐彦在内的几人,被安思明派人泼醒后,把他们拖到了行刑的地方。
处刑台上跪着的五人瞧见他们来了,当下哭喊起来。挣扎着祈求饶命,却被侩子手一刀斩下头颅。
睁大双目,热血喷涌而出。绝食多日的李忠嗣抬头,虚弱地看了眼负责监斩的将领。一双沧桑的眸中,满是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