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爽主意虽定,却显得犹豫。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雪地上兔子的足印,回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爽便已醒来。他不知自己是被饿醒的,还是因为见着了雪兔痕迹而感到兴奋。他计划着今天一定要吃上一顿兔肉。郭爽生起了火,把念成靠近了火堆。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罗念成,淡淡说道:“别急,今天就让你吃到兔肉。”
他把厚重的衣服脱了,盖在念成身上。自己抄起两柄钢叉,气势汹汹地往林中进发。 一路之上,他发觉冷风越刮越大,天色也久久不放晴,阴云密布着,天地又笼在一片昏暗之中。郭爽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他抬头看这天色,心里直发毛。看样子,又有一场风雪要来了。但他不能舍弃到嘴的兔肉,它就在眼前等着自己。
郭爽本想在风雪来临之前,捕杀了兔子,只是他走得越紧,风也越大了。不过一会儿,天上便落下了雪花。
“连你也要和我作对!难不成我郭爽真的要死在这东皋山。”他望着漫天袭来的雪,将双叉丢在地上,张开手咆哮着。
“我就算死在这地方,也不能白来一趟,就这么回去。”
他再往林深处走,终于到了昨夜来过的地方。幸好雪下得不大,昨夜的足印还留着一些痕迹,没有被全部掩埋。他循着印记一路狂奔着,时不时因为山路陡滑,腿脚没了力气而跌倒,他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前进。 只是这风雪,骤然变得肆虐。他迎着风雪前行,已快睁不开眼了,还是没有见到雪兔的影子。他在那块地方兜转了许久,虽是跟着雪兔的足印来的,可却没见着兔子。
此时,雪已越下越大。郭爽知道,他生起的火恐怕已经灭了,再晚去一会,罗念成都要给雪活埋了。他又一头扎进风雪中,连忙往回赶。
那个简易的避所前积了不少雪,火已经灭了,罗念成被埋成了个雪人。郭爽两手空空地回来,鼻子冻得通红,双手双脚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拂去念成脸上的雪,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僵冷的尸体。
郭爽忙把他抬进了围起的避所,给他清理了身上的雪。念成脸和手都是紫青的,嘴唇也没了血色。郭爽脑中乱做一团,他伸手去探念成鼻息,已几乎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他的心像是被猛敲了一棍子,正被冻得结实的时候敲了一棍子。他背起罗念成,冒着狂风暴雪朝沙平雁那所小房子奔去。 郭爽背负着罗念成,在这长夜中顶着风雪,艰难地来到了那间屋子前。他如今真的没剩下多少力气,他放下了所有的秉性,只留下赤裸裸的一颗心。他双膝深深跪在沙平雁屋前,连头也抬不起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向沙平雁请求:
“前辈,你若真的不愿出手相助,郭爽只好带着这位罗兄弟,死在此处。”
他完全地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尊严,他不得不求沙平雁出手相助,就算他可以死。但罗念成却不能因为他要观刀,也受牵连,白白葬送在此。郭爽咬紧牙关,他头发已经散落,面色发紫,双手已经僵硬得握不住了。他强忍着寒风和饥饿带来的压迫和折磨,因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比他更为虚弱的人。
“罗兄弟气息已无,求沙前辈出手相救!”郭爽嗓子已经哑了,此刻他不再想着自己的事,他只想救活背上这人。他开始觉得,带念成此行,或许是个错误的选择,他从来不会连累别人,可偏偏如今把这人的性命耽误在自己手中。
“前辈救了罗念成,可任郭爽自生自灭。请前辈开门收下他,郭爽自会离去。” 他望着那紧闭的屋门,心中再也没了热血。他抓着念成手腕,把一点余温传向了念成。罗念成此时的样子,就是一具裹了大雪的尸体。郭爽声音逐渐颤抖,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沙前辈,汴攸城罗氏一门忠烈,罗念成之父罗什为北境立过汗马功劳,他兄弟二人也曾挂帅到南陲亲退蛮子兽军。罗兄弟虽生在王侯之家,却命途多舛。神止峰上通天剑乃是一柄魔剑,他父亲罗什发觉了恶贼李翀血祭权魔剑的阴谋,被李翀害死。李翀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在洛神庄埋下了剑池红玉,事发之时,罗家兄弟二人还在为李翀的江山舍命征战,洛神庄惨遭魔种屠戮,罗念成一家上下百余口一夜之间化为玄冰下的血痕。”
郭爽声泪俱下,眼角的泪和大雪混在一起,结成冰霜。他喘着粗气,继续道:
“真相大白之时,却是他罗念成害死了与他已有婚约的女子,他本以为替父报仇,替人间除魔是正道,可到头来最痛苦的,还是他自己。他为封权魔剑,历经千险成就了一身金骨,而如今,却被歹人废了全身骨纹,神止峰权魔剑剑魂又被盗取,更不知是何人所为。前辈若不救他性命,就是对护北境安危的义士弃之不顾,就是对胸怀天下的仁人弃人不顾,沙前辈何以对这苍生毫无怜悯之心?”
郭爽跪在风雪之中,乱发飘散,他的面庞,似乎早已没了往日的俊朗,他望着那扇门,那是罗念成最后的机会,自己则要替他守住这一线希望。 “郭爽本是来观前辈金河刀,心怀私利,巧言相骗,我已知我大错,万望前辈恕罪。我一生爱好名兵利器,不怀什么天下道义。罗兄弟让郭某敬佩,我郭爽决不能看着他死在面前。楼外关战事正急,神止峰魔剑又生变数,这小子还没理由死,请前辈开门,收下他吧……”
此时的风雪,已埋没了郭爽双腿,堆在了腹前,他不知背上罗念成还否有救,可他别无选择。他心中总有一股坚定的信念,他认为沙平雁必出出门。他既是一代宗师,就不会见死不救。
“奔原万里现孤坟,枯蒿黄土起烟尘
当年英雄声威震,擎苍牵黄势如风
翻雨覆云谈笑面,平山吞河怒眉间
西坠博日云霞灿,金丝照野一人眠
一人眠地僻天宽,八荒蛮草鬼魅远
非惧夕阳尚镇悬,正气浩然怎容奸
斗宿且移天地复,豪佞连枝皆是路
收金刀山前一指,指断恍然山食日”
郭爽哼唱起了沙平雁当年留在碧水台的这首诗,表露着自己无限的尊崇,声音逐渐消散在了风雪声中,飘荡不见……
郭爽已竭尽了最后的气力,他双眼模糊,快要倒下了。
就在他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小屋从门缝中透出了一丝火光,那扇门,终于打开了。这屋内的亮光,曾像银河一般遥不可及,如今,他就闪动在郭爽眼前,隐隐约约地跃动。他看着那火光,心中升起了无限遐想,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亮光。
他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倒在了雪中。他在心中对罗念成说了句,“有救了……”
郭爽再醒来时,夜游莺就站在他脸上。他诧异地望着这鸟儿,缓缓起身。“你怎么在这儿。”他这才发觉,自己又躺在了那个位置,沙平雁那间小屋的地上。
他见沙平雁坐在凳子上烤兔肉,熬汤,他身边依靠着那女子。今日看来,这女子气色尚好,毕竟醒过来了。
“你醒了。”那女子开口问道,她面带微笑,虽有些虚弱,可十分温柔。沙平雁也瞧了一眼郭爽,把烤好的肉递给了他。
“吃吧,没毒。”
郭爽本以为这次见面,会有令人羞耻的尴尬和压迫的氛围,可这女子的问候,和沙平雁递来的兔肉,让他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他猛然觉得,似乎一切并没有那么困难,自己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话,眼前这二位,也是真情相待。
他早已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不过他又马上停下,环顾四周。
“你的朋友正在休息,没有大碍。”余枫寒看着这人狼狈的吃相,忍不住有些想笑,可她并不能那么随意地显露自己的情绪,她何尝不是个虚弱的人。她指着那边的床,郭爽顺着看去,罗念成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他还没死吧?”郭爽望着罗念成,问身后二人。
余枫寒自然是有些诧异,她不明白郭爽为什么要这么问,沙平雁道:“气息尚在。”
郭爽飞速地转身,叩头行礼,“谢沙前辈救命之恩!”
沙平雁把他扶起来,“免了免了,又不是第一次救你。”余枫寒知道沙平雁为人,忙补了一句:“你远道而来,此地又人烟稀少,天气恶劣,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换作是你,也一定会神出援手。”
郭爽心道,看来这女子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沙平雁一向说话没头没尾,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不过,这救他们二人的,究竟是沙平雁自愿,还是这女子求情,就不好说了。
既然这女子醒了,何不让她相助,说服沙平雁救救念成。